第一百一十六章 鱼死网破
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要如何哭,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不会哭的,在这一段逃亡路上,虽然是流过几次眼泪,却从来都没有哭出过声音。
我原本以为,哭可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到了此刻我才晓得,当心真真的到了痛处,眼泪流出来的狂猛就那么的不可阻挡。
他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像是要退出去,而我却把他抱得很紧,寂静的废墟,长长的沉默。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砰砰直跳的心,隔着几缕轻纱和薄薄肌肤传进我的脑海,那是极不自然的心跳。
他始终没有一点点的回应,除了那不自然的心跳声之外,我只能听到他几乎细微到不可查的呼吸声,呼吸虽然很轻微,却十分的平静,一丝丝的波澜也没有,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他此刻应当是心力衰竭才是,然而他的心跳是那么急,呼吸是那样稳,这有些不合常理。
白发被风扬起,在我眼前晃得有点凌乱,他一直没有回应的身体终于是动了一下,满是累累伤痕的右手缓缓抬起,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动作。
他的手会慢慢的落在我背上,然后用力的将我搂在怀里,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拥抱。
果然,他的手轻柔的落在我的后背,能感觉到他手心的颤抖和脸颊边咧开的丝丝笑容,我等着,等着他颤抖的手掌用力的抱紧我。
却没有。
一股刚猛的劲力透过我的皮层,像是一股洪流,沿着身体筋脉急速扩散全身,身体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抱着他的手一寸一寸的沿着他满是鲜血的肩膀滑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乏力遍及四肢百骸,我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
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下面好像是一个血窟窿,滚烫的鲜血令我的下巴都觉得燥热,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伤口压了我这么重的一个脑袋,却连让他的呼吸重一点都没有办到。
他的手终于是落在了我的背上,颤抖的手掌一分分的加重力道,多么紧的一个拥抱……
他将我从他怀里推出来,现在的我连保持脑袋直立的立起都没有,他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白袍的袖间已经在往下滴血。
我感觉眼睫很重,但仍然极力的不让眼睛闭上眼前,是他平淡如水的脸,苍白的发,浑身的血。
他将我的没有一点点力气的身体轻轻的放在地上,过程中,那一双闪着丝丝流光的眼睛一直都平平的看着我。
这是他的眼泪么?
他又是为了什么流泪呢?
我想喊一喊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唇,现在的我,连眨一下眼睛,几乎都要用上全身的气力。
他要做什么?
我想问,依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眼中的流光越来越多,他不敢眨眼睛,却一直都直直的看着我,满目柔情,而脸上却是一派森冷模样,他是在竭力的压制着什么,是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那是哪平复不了的心跳?
感觉有东西握住了我的手,像温水一样,却颤抖得厉害,感觉有一股极为细腻的气流透过手心蹿进身体,那潜藏在我浑身每一寸血肉之中的魔剑碎片被这股细腻的细流牵扯着,不受控制了透过身体皮层,窜了出来。
在我眼前,悬浮着那块魔剑剑尖的碎片,这是姬澈给我保命的东西。
他满是鲜血的手指攀上我的脸颊,有些怜爱的为我理了理有几分蓬乱的头发,眼里带泪又带笑,脸上带着痛苦,带着怜惜。
“我只不过是答应了暮辰,一定会将你平安的送到登桓,可这千万里路走过来,原本答应他人的话,却烙在了心里,成了个拿不掉的信念,我一定会将你送到登桓。”
脸上的手指顿了顿,拿开了,魔剑剑尖的碎片缓缓飘起,同时,在他身体的四周七片大小不一的魔剑碎片缓缓飘出。
他的双眸仍是带泪带笑的看着我,身子却已经缓缓的站起,我想去拉他的脚,却怎么也动不了。
身体的所有感觉像是在一寸寸的消散,已不大能够感觉到手背贴在青石上的寒凉,也不怎么能够感觉到声音钻进耳朵的沉闷抑或是灵翠,整个身体像是在逐渐的沉入深深的湖水,一寸寸流失掉的,亦或是我的生命。
前方像是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似有声音飘过来,听得不怎么清晰,但依稀能够分辨过来说的是什么,“你要做什么?拼命吗?”
意识还未完全丧失,此刻的身体全靠我的意念强撑着才不至于沉睡,这个声音应该是司徒安的。
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他,但他被月色透出来的薄薄影子就在我身边,和姬澈的影子叠在一起。
听到姬澈问他,“你欠我一条命,对不对?”
司徒安的影子拧着幻青扇,看不出有任何的动作,看影子定定的模样,应该是在思量什么,又像是要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良久,沉默的气氛被司徒安的脚步声所打破,他抬起脚,绕开姬澈,像是朝我这里走来,不大一会儿,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他探头过来,一双柔目痴痴的看着我,脸上毫无色彩可言。
“叶姑娘,你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他将我抱起来,身体瘫软的像一滩烂泥,一丝丝的力气也提不上来,麻木的身体已感觉不到什么,像是有泪从眼角流出来,却连那奋力想要苦处声来的力气,都被剥夺了。
司徒安回头看了姬澈一眼,声音戚戚然的,“我司徒安那人头保证,只要我司徒安还有一口气在,叶姑娘就不会少一根头发,可是你也要保证,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姬澈没有回答。
司徒安又说了一句,“你可以输给任何人,独独不能输给羽华。”
姬澈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是说出了一句话,“楚玥你也要带回去。”
司徒安垂眼看了看怀里的我,抬脚,仰头,身体已在往前移动,“一定!我司徒安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已没有那么宽厚的心再去面对一个朋友离开的伤痛,别让我觉得,我又要漂泊天涯了。”
在已经完全近乎花白的视线里,我看见悬浮在姬澈身边的八块魔剑碎片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一片一片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把没有剑柄的长剑。
身上破烂到了极致的血红长袍被他轻轻一扯就完全的扯了下来,露出那健硕宽广的后背,虽然视线还是很模糊,但有一处伤口,我看得十分清楚。
在他的左肩上,有一道斜长的伤口,伤口很细,不是那些碎石击中所形成的伤口,伤口自左肩斜切而过,直达脊背,这是剑伤。
是蝶翼,还是景洪?
脑中还剩下三分清明,还能猜想到一些东西,蝶翼太薄了,那不是蝶翼造成的剑伤,是羽华的景洪剑。
在我意识伤势的前一分,已模糊的想到了些什么,在墨九的凤吟九天施展出来的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开始一分一分的变得黑暗,在那轮像是披上了厚厚白纱的残月之下,那一袭白影身后似有一道深红的光芒闪过。
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传进耳朵,听上去如轻烟一般不真实,“雪狼他要做什么?”
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过来:“拼命。”
我最后所看到的东西,是一道道身影从九层重楼之上相继跃下,那如月色般纯白的身影和如鲜血般艳红的轻纱,似自九天陨落而下的星辰,冲向那露出上半身的血人。
竭力的心底一声嘶喊,“不!……”
刀光一过,像是要将整个世界一刀劈做两半,身体最后的一点力气完全耗尽,声音远了,逐渐灭了,世界黑了,逐渐沉弥了,伴随一声震天的巨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是死了吗?
是姬澈杀了我?
无边的黑暗,没有一寸骨血还能动弹一下的身体,像是沉入了无尽深的大海,睁不开眼睛,动不了手脚,连呼吸都不能。
像是掉入了一个梦境,也不清楚这样究竟过了多久,脑中逐渐的恢复一些清明。
我还没死,我还活着。
我用不上力气,身体像是沉入了酥潭里,用尽一切办法的想要醒过来,却怎么都是徒劳。
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要回去,就算真的是要死,那我也必须和他堆在一处。
浑浑噩噩,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封死了,仅留的只有几分意识,就这几分可怜巴巴的意识,我又如何让陷入重度昏迷的身体唤醒?
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可是,我现在要用什么来唤醒身体?
几乎只是一刹那,我就想到了两样东西。
龙魂和君十三娘给我的鸿蒙之气。
可我要如何做?
十三娘曾在开启我龙魂之力的时候对我说过,鸿蒙之气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但没有伤人的本事,她能够用鸿蒙之气的力量唤醒龙魂,可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才能办到。
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若能成功,那就再好不过,若失败了,鸿蒙之气并不能伤人,我也不损失什么,不管怎样,用鸿蒙之气开启龙魂,是让我苏醒过来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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