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影子爱人（五）

谁规定影子就不能有朋友呢？阿影翻进院子时，神情恍惚，她这是怎么了，自己忽然想要认识一个人，也想像普通的女子一样，希望交几个朋友，她知道自己是在冒险，然而，她又怕什么呢？只要她藏得好，永远不会被别人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就好了……

恍恍惚惚间，已然站在了门口，身影靠在门前，心中仍有些烦乱。

“咳咳咳，咳咳咳，是阿影回来了吗？”里头一声轻微的询问声，将阿影的心绪收了回来，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小小的缝隙，似微风钻入，她进入了这间熟悉而安静的屋子。

“姐姐，”

“可有去到后山？慧仰师父可在？”躺在病床的那个苍白的女子，说这两句话时，都十分的费力。后山吗？阿影回想了一下，自己去到那儿所见到的事，“姐姐，慧仰师父回来了，不过，她还带回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呢？

白衣如雪，衣袂飘飘，细而长的柳叶眉，瞧不清她的喜怒哀乐，眉心的一点红，还有那精致的五官，极尽蛊惑，可她始终没有睁开眼，要是她睁开眼，该是如何的美态？

她的腰间配有一把匕首，珍贵的匕首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定不简单，她应该是侠女吧？有或者是修仙之人，能在这尘世间，与人谈笑欢声，一颦一笑，定能蛊惑人心。

阿影忽然间羡慕起那样出色的女子，她抬眼看看病床上的姐姐，姐姐也生得极美，只是身子骨太弱了，然而，她亦是羡慕着姐姐，姐姐只要动一动手指，都会立马得到关切与呵护，而她只能当个哑巴一般站在旁边。

当影子真的很苦，而且，她又是有意识的影子。

“姐姐，我同慧仰师父说了，她说明日会过来看看你，让你好生休息，不要想太多了，”

“怎么能不想呢？虽然这儿四季暖和，但自今年入冬以来，我的身子忽然变得十分的冷，也虚弱了许多，连出屋子都困难，”

她苦笑着，“我想问问慧仰师父，我还能活多久……这般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咳咳咳，咳咳咳，”

“姐姐，”阿影听了她的话，也变得伤感起来，“姐姐，你别灰心，慧仰师父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治好你的顽疾的，等以后，你一定可以像寻常的女子一样，春时游山玩水，夏时赏花游湖，秋冬时与知己品酒茗茶，”

“会吗？真的会吗？”她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双目迷离而忧伤地看向床边的那道黑影，“阿影啊，自我懂事起，从未踏出这个院子，二十年了，身子骨弱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阿影听了姐姐的这些话，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她，虽然知道她去抱她，不会给她任何的暖意，可是她还是愿意做这样与意义之事，她只想说，她会一直陪在姐姐的身边，永远永远，姐姐的身后还有她！

“阿影啊，谢谢你，”病床上的那个人，用手轻轻碰触着肩膀上的这道黑影，她的手一碰，便是穿过了黑影的身体，她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不甘，但她的影子其实比她更让人心疼。

影子，是简简单单的存在，很少有人关注它们，它们的痛，它们的苦，从未说出来。

后山里头，有一泉水，山称之为绵山，泉称之为灵泉。这灵泉自绵山之底冒出，周围养了许多的仙草灵药，这里仙气充沛，是修仙养身的好地方，更是驱魔祛毒的首选之处。

灵泉之口有两个，一个露出地面，成了小小的湖，另一个泉口则在两公里处的地方，它藏于地底下，无人知晓。

“两泉口”最神奇的便是，它能调和周围的温度，四季如春，利于调养身子。阿影所在的院子，便是地下的泉口，那滚滚的泉水，在院子底下停留，成就了这四季如春的小院子。

慧仰这么多年，一直待在着后山中，后山的灵泉就是她留下来的原因，多年来，她在这儿修行，采草药制药丸，这儿已然成了她的药庐，还有她的另一个家。

前不久，慧仰受到一封百里加急的信件，是她的师姐用信鸽送来的，百里加急，命她速回眉山，慧仰知道事情的轻重，立即动身，前往眉山。

许久不回眉山了，没想到再见到她的师姐时，她的师姐苍老了许多，师姐见到她，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慧仰，你总算是回来了，”

之后，她才知道她的秫心师姐，是因为两个受伤的徒儿变成了这般模样，大弟子入了魔，不救便毁了，小徒弟伤着了，魔气入体，一旦侵了心脉，必死无疑。

“这几日，我日日耗损元气，压制她们二人的魔气，但那魔气越加猖狂，极难抑制了，你苦研医书多年，看看有何法子救救她们，”

“我看看，”慧仰摸了摸她们二人的脉搏，眉头拧起来了，“师姐，滟秋修了玄黄之术，那可是坠入魔道的禁忌之术啊！”

秫心苦笑了起来，“我记得我明明毁了《玄黄秘籍》，但不知它又会出现，”她从袖中摸出那本书，递给慧仰，“这是我从滟秋的屋中找到的，我怀疑被人使了障眼法，将这书偷偷地换掉了，”

慧仰接过来一看，翻了翻，“这确是《玄黄秘籍》，不可再让它出现，”随即，慧仰将它投入了炉火中，那本上古的禁书，立即被火苗吞噬了，化成灰。

“慧仰，她们二人可有救？”秫心揪住袖口，不安地询问，当她见到师妹眉头紧锁的模样时，她便知道不妙。

“一定要救她们，我这一生，就这么两个出类拔萃的弟子，”

慧仰摇了摇头，面有忧色，随即严肃地看向她的师姐，“师姐，若要损耗你一半的修为，你也要救吗？而且只能救下一人，另一人，我暂时无法救治，得带回绵山，再想办法，若你执意要治，你要先救谁？”

无论选择救谁，对另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秫心听了这么一个回答，心头一下子痛了起来，她看着这两个弟子，难以取舍。

大弟子李滟秋，多年来替她处理眉山众多事情，早已是她默认的下一任掌门，而她的小弟子，七年之前，她带她上山，这么多年，苏清月敬她，爱她，修炼刻苦，品行极好，是难得遇见的一个好苗子。

该如何取舍呢？秫心痛心疾首，指着李滟秋说道：“救她！”

后来，慧仰离开眉山时，带上了奄奄一息的苏清月，而她的师姐，失去了近半生的修为，救了她的大弟子，离别之时，慧仰亲眼见到秫心师太一头乌发，瞬时变白，失去了元气，短期内无法恢复，刻意保养的身子，便慢慢衰老了。

已经回到汴京几日了，苏清月也渐渐有些好转，那日秫心师姐对她说的话，她看得出，苏清月同样也是她不忍伤害的弟子。

“慧仰，若清月能活下去，就别让她回眉山了，就说是做师父的让她在人世间，降妖除魔。但，若她真的没那个命活下，便带她回平山，葬了吧，慧仰！”秫心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答应我，尽全力救下她！”

秫心师姐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呢？在二舍一中，师姐舍了清月，救了滟秋，若清月回到眉山，她一定会很伤心，会一直怨恨她的师父吧，与其让她怨恨，让她心痛，还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清月啊，你师父没有放弃你，她其实真的很疼你，只是顾全大局而已，救下滟秋，才能留住其他弟子的心啊，”

灵泉的万花丛间，仙气最盛，苏清月安安静静地坐在上头，周围的一团团仙气，萦绕在她的身上，这些天，她一直坐在上头，毫无知觉，只知道心口的那团邪气，正在慢慢地散去。

自打带回苏清月，慧仰便开始给她服下各种各样的仙丹妙药，她用毕生所学的医术，挽救这个濒死之人，慧仰将医书翻了个透，她受师姐所托，一定要救活清月的，哪怕也要损耗她半生的功力。

针灸、推拿、点穴、药浴、逼毒……各种的法子，她都用了一遍，最后发现，还不如让苏清月坐在灵泉的旁边，让里头充沛的仙气，慢慢驱赶里头的邪气，再加上她的灵丹妙药，那邪气正在慢慢地散去。果然，正邪两相克，一物容不下一物。

今早的在一次诊脉，苏清月里头的邪气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慧仰却叹息起来了，“清月啊，五脏六腑都被邪气侵伤了，今后得慢慢恢复了，元气大伤，今后修炼便成了难事了，愿你早些醒过来吧，只要醒过来了，那什么都好说了，”

夜很深了，绵山处的泉水旁，仙气萦绕在白衣如雪的女子周围，白色与白衣，混为一体，辨不出，何为衣？何为气？当她醒过来时，要是发现她一身的修为尽失，她该是怎样的伤痛啊……

绵山，也在黑夜里沉思，一切都安静得很，药庐里头的炼丹炉，一直烧着火，旁边摆满了晒干的草药，草药的气味与炉火的气味，混在了一块，有淡淡的药香也有烧焦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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