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红印（六）

苏清月从眉山回来后，去见过她的兄长几次，她的兄长苏旭日在汴京处，有一间好友赠予他的房屋。

那房屋并非立于闹市中，而是依山旁水，那般安静与竹林的木屋一样，在那里居住的都是一些较为贫苦的文人，苏旭日结识的几个朋友，都居住在那里，他们都是布衣之士，志趣相投，闲时评古论今，下棋取乐，日子过得倒也十分的闲适。

苏清月每次去看望她的兄长时，她都能见到嗜香，不，她现在叫作梁梦，梁梦确实是在尽心尽力地照料兄长，并且是以报恩之名真心待他。

苏旭日并非是个恪守礼义廉耻之人，当梁梦说她无去处可去之时，他什么都没有想，便让梁梦住进了他的家中，此举在旁人眼中似乎不合世俗礼仪，但是苏旭日从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梁梦编造的悲惨身世，让他心生怜爱。

虽然苏清月很是防备梁梦，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兄长多了一个人照顾，其实也是不错的，梁梦会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些天的相处，苏旭日更是视梁梦为红颜知己。

这一日，苏清月到了兄长家中，梁梦便倒了两杯茶，随即退了出去，她知道，他们兄妹间需要毫无顾忌地谈话，而她在旁边，只会让苏情月心生反感，倒不如退去。

“月儿，今日怎么来看我了，”

“兄长，你打算何时回平山？”

“回平山？”苏旭日有些奇怪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汴京挺好的，这儿有这么多的好友，而平山太过冷清了，暂时还不会回去，”

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睛望了一眼屋外，梁梦在那头晒新茶，他只瞧她的身影，脸上便会不自觉地露出满足的浅笑，顺着兄长的目光，苏清月便明白了这一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嗜香与她兄长，注定会纠缠不清，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辈子就留下的牵扯。

苏清月用手指指了指外头的梁梦，语气带了些质问“你是因为她吗？因为她，而留在这儿吗？”

“说什么呢？”苏旭日一脸好笑地看着这个妹妹。

“我的好妹妹，现在我只是暂时留在这儿，平山啊，才是你我的故乡，故乡迟早是要回去的，如果梁姑娘愿意的话，我也想带她回平山看看，月儿，你是不是对梁姑娘有什么误会？你看向她时，神情怪怪的，”

“没有，兄长想多了，”她端起了一杯茶，袖口挡住，一口饮下，也挡住了她那有些愤懑而难看的脸色，茶很苦，正如她心中无法述说的担忧，她仍然在担心之前的事情会重演，她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认定了一件事，他就会死磕在这件事上，只要他喜欢上一个人，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看来，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兄长还是迷上了她，一如从前的样子，从前就不是好下场，到底该怎么办？

修道多年，见过无数起人与妖的相恋，她从未见过好的结果，要么老死不相往来，就像蚌精之事一样，要么身份道破之后，相互残害，亦或你因他而死，她因你而亡，所有的人妖之恋，都不得善终，她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兄长再受到伤害，再次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知道，如今看似平静舒心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没有就好，就怕你们有什么误会，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苏旭日松了口气，自己喜欢的女子要是与亲妹妹有纷争，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到底要不要想办法阻止呢？

这是苏清月离去之时，苦苦思虑的一件事，她真的很头痛，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手，她的脑海，再次闪过了那个念头，杀了嗜香，了结所有的一切，但是这个念头，又立即被她打消了。

她怕，她很怕，因为当初她的兄长就曾为了嗜香，舍弃过自己的性命，即使她的兄长现在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但是她并不确定，不确定他会重蹈覆辙。

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悲痛，她不想再来一次！

七夕前夜，嗜香在灯火下，为心爱之人缝衣裳，一针一线都是她的爱意，眼中凝视这件衣裳，幻想着苏旭日拿到衣服时的神情，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模样，心里头便十分开心，脸上笑意浓浓。

已是深夜，一阵冷风吹过，窗户吱呀一声响，张开了一条缝，随即一张纸条从缝隙里头飘了进来，掉落在窗边的桌子。

嗜香一语不发地走到窗边，有些不安地拾起纸条，上头写着几个字，嗜香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但她却无力反抗，以她的法力怎么对抗得了他？

她照着纸条上的话，吹灭了油灯，换上了夜行衣，偷偷地出了屋子，临走之际，她还望了一下，另一间屋子的苏旭日，想象着屋子里头那张熟睡的容颜。

伴随着一弯明月与徐徐夜风，她只身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林子处，在那里，她见到了那个人，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恩人”，那是一个躲在黑暗的男子，光线很暗，照不清他的面庞，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嗜香知道，他的功力远在她之上，而且他并非善类，每每接触他，总是会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还会感受到一股来自深渊的冰冷气息。

“你来了，”低沉的嗓音，从林子深处幽幽地传了过来。

“是，”

“你对我的到来，好像不是很意外，”

“有什么可意外，当初我仅有一丝残魂，飘到了汴京，你用魔音将我困住，提出了交换之事，我就知道，你总会有亲自找来的一天，说吧，这一回，你是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呵呵，我也不打算绕弯子的，你不是会幻化之术吗？”

“幻化之术，我自然会，是要我变成哪个人？”

“清和园里头，有个书生，叫作魏庆丰，七夕之日，他将会出现在街道上，到时我会把他引过来，我想让你做一件事，需要用到你的幻化之术，”

“要幻化出什么？”

“你替我幻化出两个人……”

如此种种，那个男子一一交代得清楚清楚，这倒让嗜香有些好奇了，“阁下如此费劲心思，这倒让我对一个所谓的普通书生有些好奇了？他真的是普通的书生吗？”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只要你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应允你的事情，我绝不会食言！”

“你的事情，我自会办好，但我也有我的底线，我发过誓，我不会做害人性命之事，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无论你在做何种坏事，只要你伤及苏家兄妹，那么我不介意用这残破之躯毁你半世修为！”

“哈哈哈”男子戏谑的嘲笑声震响这片林子。

“嗜香啊嗜香，你怎么会对这对兄妹的性命这么在意？你可是一只妖啊，怎么会对他们留有这么深的情？况且，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难保有一天，你所爱之人的妹妹，她会对你挥刀相向，到时候，你该如何与他相处？毕竟人妖殊途，修道之人的重任可是降妖除魔，别想着去保护他们了，我们才是一类人，你应该远离他们。”

“不，他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他们分清是非善恶，只会去惩处那些心怀不轨的恶人和妖怪，并不曾伤害过其他妖物半分。”

“人心是善变的，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挚爱，嗜香，好自为之吧……”

神秘男子的话，在嗜香的心中留下了一根刺，嗜香回了屋子，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她下了床，脚步缓慢地走近苏旭日的屋子。

轻轻地打开窗户，月光自窗户倾洒而下，映照到苏旭日的脸庞，如此柔和的面容，她怎么也看不够，她是如此迷恋这个人。

往日的种种，浮现在心头，既是甜蜜也是忧愁，她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她总感觉那个神秘的男子会带来一场大灾难，“旭日啊旭日，多想一直陪着你……”

床榻之上的人翻了个身，口中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好似就要醒过来，嗜香连忙掩上窗户，悄悄地离去。

回到屋中，嗜香仍旧不能入睡，她现在倒不是在惦念苏旭日，而是想七夕之日，那个男子所托之事，她实在想不通，对一个普通人施展幻化之术，到底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再过两日便是七夕了，本以为她可以和苏旭日甜甜美美地度过七夕之日，现在看来，很难度过七夕这一日了，只有嗜香自己知道，她的法力不必从前，而施展幻化之术，需要耗费极大的功力。

她这一施展，片刻之后便会打回原型，需要许久才能恢复人形，到时候，自己一连失踪多日，苏旭日该是怎样的担忧，而苏清月又该是怎么的猜忌，她不敢多想，这两日，得做个万全的准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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