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成全一死
“静贵人!”兰若想喊人进来。
静贵人伸手制止了兰若,不让她叫人,她的脸色苍白,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为什么不宣太医呢?”难道真的是别有用心?兰若望着静贵人格外安静的面容,静贵人好像一切都在把握中的样子。
静贵人平静下来后,轻轻的将那张染有鲜血的宣纸折叠起来,放进了桌子下面的字纸篓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请姑姑不要告诉任何人,”静贵人这样柔弱的一个人却好似看透了兰若的心思似的“我这病没有任何的企图和心计,请姑姑放心,我只是想这样。”
阮贵妃把自己弄病了是为了争宠,这很正常,但是世上有哪个人会没有目的的心甘情愿的自己找病玩?但是看静贵人又不像是神经不正常的人,兰若一时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兰若回去后,阮贵妃问起静贵人的情况,兰若不知道为什么会替静贵人隐瞒,没有说吐血的事情,只说静贵人新入宫,还不适合宫里的生活,所以有点不舒服,但是自打这天起,静贵人就没有再去侍寝,兰若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静贵人依然生病,九重似乎也忘记了这个曾经让他青眯有加的女子,皇上都这样,底下的奴才们则更加不照顾静贵人,等出了正月的时候,兰若听说静贵人得了痨病,搬到僻静的碎红院去了。兰若私下里问了太医后才知道痨病就是慢性亏损的病,一个人一点一点的消耗完毕。
早春的阳光懒洋洋的稀薄的照在宫中,倒春寒比冬季还要冷,兰若穿了两层棉袍,披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拎着一篮子水果,这水果是兰若自己挑选的,都是外国使节进贡来的各色奇珍异果,只有阮贵妃和玉妃以及九重那里有,其他妃嫔们都没有尝到过,兰若觉得探望人的时候,水果比任何绫罗绸缎都呀实在一些。
兰若没有叫任何人跟随,自己在一个清晨悄悄的出了昭阳殿,信步往碎红院走去。
宫里的积雪早就打扫干净了,天气虽然很冷,但是没有在下雪,一种干燥的冰冷。
碎红院是小小的一座院落,在皇宫东北角上,已经十分破旧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女人也只能住到这里来了,和冷宫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名字不同,兰若听说静贵人自打来了之后就没有出去过。
碎红院门前一片尘土,门上居然结着蜘蛛网,好像很久没有人居住似的,兰若诧异,静贵人真的住在这里吗?
门没有上锁,兰若推门而入,没有人来迎接,按说静贵人有贵人的封号,有份例内的宫人服侍的,可是这里不像是有宫人的样子,疏疏落落的院子,寸草不上,一片土地,只有一条凌乱的小石子路从大门通往几间房屋,灰头土脸的几间平房,门窗上原本的绿漆已经多数剥落。
兰若走过去,推开房门,屋子里面很暗,隐约能够看清楚陈设着简陋的桌椅和床,这样冷的天窗户居然是开着的,为了能有亮光,窗下一张书桌,一个女子正在书桌前专心的写着什么。
兰若走近两步,才看清那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袍子,乌黑的秀发整齐的在绾一个发髻在脑后,不戴任何的首饰,衬托的皮肤净白晶莹,眉目之间一团与世无争的宁静气息,只是人消瘦了太多了。原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兰若心生怜惜。
静贵人并没有察觉到兰若的靠近,或者说她太过专注于写字,周围的事情都全不放在心上。
兰若走到桌前,静贵人纤细孱弱的手指握住一支质地不是很好的小楷毛笔,写的依然是瘦金体,纸上满满的依然是“沐”这个字。
兰若忽然发现静贵人在写这个字的时候,面容上是沉静的,但是眸子中泛着不易察觉的光彩,忽然心中一动,轻声说道:“这个‘沐’字是什么人的名字吗?”
“啊!”静贵人忽然一声惊呼,和她以往的贞静一反常态,兰若曾经以为任何事情,即使天崩石裂都不会让她变色,但是兰若的这句话让她震惊了。
也许是冷不丁的有个人说话,也许是一语道破了静贵人心中隐藏的什么秘密,更或者是冷不丁的有个人将她的心事剖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原来是乔姑姑,多日不见,乔姑姑一向可好?”静贵人极力镇静下来,但是兰若发现她的手指在发抖,镇静只是表面的,而且静贵人一向不善应酬,这样问候兰若,显然是想掩饰什么。
兰若却大大方方的给静贵人请个安:“静贵人荣贵平安。”
静贵人赶忙扶起兰若:“乔姑姑客气了,我只是宫里的一个普通人。”
“恐怕不止,”兰若望着静贵人的眸子“贵人还是个苦命人。”
静贵人刹那间仿佛明白兰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也不隐讳:“姑姑说错了,不是苦命人,能遇到,就应该感激,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情为何物,怎么能说苦命呢?要我说,是幸运和福气。”
兰若忽然想到了贞元,真的是,遇到了就是幸福,不必多解释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快乐。
兰若却没有想到她这么坦然,便也不遮掩什么:“但是贵人为什么会生病呢?”兰若记得她说过这病是她自己愿意生的。
“心已死。”静贵人愣了一下,回答。
这就矛盾了,遇到了怎么会心死?
就在这时候静贵人一阵咳嗽,和上次一样咳出很多血来,但是这次没有渲染写字的纸张,静贵人似乎有了经验似的,用一个湖绿色的旧手帕掩住了口,仿佛怕弄脏了桌上的纸,或者说怕弄脏了那个字。
一个“沐”字,当中多少辛酸和回忆。
然后,静贵人扶着桌子艰难的呼吸,兰若实在看不下去,“我去叫太医。”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这里没有人服侍就罢了,难道病死了也没有人管吗?
静贵人却一把抓住兰若的手,由于情急之下太过用力,静贵人喘息的更加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却缓缓的双膝跪在兰若脚下,这是哀求。
兰若怔住了。
“这是做什么,您是贵人,快快请起。”兰若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搀扶着静贵人起身,坐到桌子旁的一张凳子上,然后去找茶水,只在门后边的一张破桌子上找到一个深褐色的缺了盖子的茶壶以及一个同样颜色的粗碗。
茶壶里有半壶冷水,兰若用水书涮了一下碗,到了半杯水,想兑一些热水,但是满屋子找不到其他的水壶。
静贵人的嘴唇发白,咳嗽已经止住了,似乎特别的想喝水:“就是这个了,没有热水的,请姑姑帮我端过来。”
兰若只好端给她,静贵人一口气喝下去,屋子里阴冷冷的,寒天饮冰水,冷暖自知。
兰若看到静贵人打了个寒颤,“这宫里的奴才么也太势力了,就这样对待你吗?”这是兰若在这里,兰若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谁给她倒水呢?大概只有强忍着了。
静贵人却轻轻的笑了:“何必在意呢?”书桌旁有个乌木的小盒子,静贵人打开来,里面是一些乌黑的珍珠大小的丸药,静贵人吞下一颗。
“这药管用吗?”兰若真的好奇,若是管用,病怎么会一直不见起色。
静贵人却以为兰若已经看穿了,不由得又双膝跪在兰若面前,说什么也不起来:“请姑姑成全。”
“贵人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这样真是折煞奴婢了。”兰若死活拉她不起来。
“这是毒药。”静贵人缓缓的说出这四个字。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万年玄冰似的凝固住了。
“你这是为什么?再艰难也要为你的心上人活下去啊。”兰若心里发酸,那个“沐”字肯定是她心上人的名字,古代选秀是不管秀女有没有心上人的,这点最痛苦,倘若有了心上人,还要被选进宫里,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份苦楚,除了天边月,无人知。
兰若是因为她总是写那个字,而且对于九重的宠幸不为动心,所以才猜到的,其实在宫里很多女子都是这样的,只是很多人向命运屈服了,不似静贵人这般敢说出来。
“本来我和苏沐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但是我已经在选秀的名册上了,不来就会连累家人,所以我只当自己死了,可是在我入宫的第二天就听说,因为我入宫,苏沐伤心之下上吊自尽了,我本就是抱着死的心入宫的,这样一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去找苏沐,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若是一下子死了,家里人那面会被牵连,幸好小时候我爹爹有个极通医术的朋友,送给我爹爹这种叫做‘仙人散’的慢性毒药,吃下后不会有任何的征兆,再好的太医也只会说是痨病,与他人无干,我已经吃了一段日子了,感觉大限就快到了,所以请姑姑一定成全。”所以她要兰若成全一对黄泉路上的情侣,丝毫不介意将这段感情说出来,所以她宁愿吃毒药,不请太医。
静贵人说的并不痛苦,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一点也不对自己的命运怨天尤人,所以,这里有没有人服侍,环境再差,都没有关系,因为心思不在这里。但是最难过的是兰若,一个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就连死也要顾及到家里人,悲莫悲兮,欲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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