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荏苒(四)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摘掉口罩,语气低沉:“患者的细胞已经停止复制了,身体多处器官衰竭,最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已经死亡,就算用人造器官代替其他器官,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让患者的胸肺呼吸、心脏跳动,让人看上去还活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永远无法醒来了。
“不用了,”一堆成年人中,唯一一个有资格料理柳家老爷子后事的少年站出来,摇摇头:“爷爷已经死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不要再折腾他的遗体了。”
“你个不孝子!”人群中,一个跟柳钰的爸爸模样相似的男人高声道:“亏得爸爸把一大半的遗产留给你,你就这么急着把爸爸送走?!”
“现在知道喊‘爸爸’了?爷爷立遗嘱的那天一口一个‘老不死’的是谁?”柳钰冷眼扫过去,“遗嘱公证后,就没见你们谁来探望过爷爷,现在爷爷死了,你们倒是知道孝顺了?”
那男人见医生护士都看他,涨红了脸,瞪向柳钰的父母:“柳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点尊卑礼数都不懂!这样的人继承柳氏集团,我们这些股东以后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柳风是柳钰的爸爸,柳家长子,一共有七个弟弟妹妹,说话的这个是柳风的四弟柳逸。
这兄弟俩一项不对付,柳风是长子,是家里最受重视的继承人;而柳逸却是第三个儿子,上头还有个最受宠爱的姐姐,一向是家里被忽视那个,从小就嫉妒柳风。
后来柳风胡闹、搞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还不负责,结果那女孩是个议员的独女,这事情还没摆平,柳风转头又跟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玩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差点把老爷子气。
眼看着老爷子就要放弃柳风了,结果柳风不知道哪根经搭对了,跑去议员独女那里玩‘追妻火葬场’那套,更可恶的是那女孩被柳风迷得晕头转向、还真原谅了柳风,两人商政联姻,愣是把柳风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扶起来了!
夫妻俩虽然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却生下了一个智商情商都在线、还讨老爷子喜欢的孙子柳池,也不知道柳池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老爷子跳过了他们这些子女、直接选定柳池当他的继承人。
“那咋了?”柳风靠在等候的座位上,搂着漂亮老婆,满不在乎:“我手上可没有股份,我的钱足够我挥霍一辈子,再不济——我还有儿子呢。”
柳钰皱了一下眉,没反驳。
所有人都知道,柳氏集团股份的大头、以及大部分不动产不动资金、以及流动资金,都在柳池手里。
老爷子对柳池真是偏心到没边了,柳池也鬼精,老爷子的几个儿女再努力,也没能从柳池手里抠出更多的遗产。
柳逸奇怪地看向柳风:“你股份呢?”
几个兄弟姐妹拿到手的股份、基金和不动产都差不多,柳风不可能没有。
“给我儿子了,”柳风道:“我又不会运营企业,握着这些股份有什么用?”
柳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不要分红了?”
这个时候的周氏集团还是个摇摇欲坠的老企业,柳氏集团才是联盟的扛把子,持有柳氏集团的一点股份,每年能拿到的分红数额都十分可观。
“就算我没有股份,我儿子也会把该我的分红给我,”柳风平静、甚至有些无聊地说出这些话:“我要是拿着股份,保不齐以后出了什么事,我还得倒赔一笔呢!”
他当着柳池的面这么说,柳池额角直跳,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无语地看着他。
柳风说:“而且我儿子还多给了我几套首都星的中心街房、一个庄园,多孝顺啊。”
众人:......
粗浅一看,确实是柳池吃了亏,但这些房子、现金对柳池来说都不算什么,老爷子留给他的不动产里至少有二十几个庄园,各地的房产就更不用说。
柳池也很坦然:“要是诸位叔叔婶婶想跟我谈谈股份交接事宜,还请等我处理好爷爷的后事再说。”
柳风破口大骂:“你坑你爸就算了,还想坑我们?”
“你情我愿的交易,怎么能叫坑骗?”柳池镇定道:“不愿意就算了。”
他手上本来就有51%的股份,爷爷给的,能让他在集团内说一不二,就算几个亲戚合伙来找他麻烦,也不会太麻烦。
现在手上又多了柳风的7%的股份,在董事会里的话语权更大。
但柳池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是一整个柳氏集团——这是爷爷毕生的心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氏走下坡路。
“你一个小孩子,拿那么多股份做什么?你会管理公司吗?”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靠在墙边、摆弄指甲的女人附和道:“就是啊,你还没成年呢,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把偌大的集团搞垮了,你担待得起吗?”
“你聪明,爸爸怎么没把企业交给你?”柳风白了她一眼。
女人等瞪他:“你——”
“好了!”柳池怒道:“爷爷刚去世,你们好歹消停几天!”
“爷爷把处理后事的权利交给我,我有资格决定让爷爷入土为安,”柳池朝医生道:“办死亡证明吧。”
柳逸不满:“这才刚死就开死亡证明,是不是太着急了?还是说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才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毁灭证据?”
“你要是怀疑,大可以报警,不过你别忘了,联盟的造谣罪判刑可不轻,”柳池冷眼看他,厉声道:“幸亏你没来探望爷爷,否则摊上你这么拟人的儿子,爷爷迟早会被你气死。”
柳池十五岁都不到的年纪,气质却极盛,凌厉肃冷,很能唬人。
柳逸张了张嘴,后知后觉意识到被骂了:“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柳池:“首先你得有个长辈的样子。”
柳池没再搭理他,转头跟医生说话。
柳家老爷子出殡那天,首都星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首都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造星球,星球上的气候是气象局控制的,这场小雨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气象局局长的示好。
柳池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抱着同样穿了一身黑衣服的弟弟,挨个跟来吊唁的人打招呼、以表感谢。
爷爷的棺材被埋入‘天堂’星的时候,这些在老爷子生前从未尽孝的儿女子孙们唯一一次跪下来,目送金属打造的棺材入土。
柳池也跪下来,把弟弟放到地上,摸了摸他的膝盖,让他也跪下。
柳钰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和地板,有些不安,却依旧很乖顺地跪在柳池身旁,紧挨着哥哥。
‘天堂’星是一颗单独打造出来、用来埋葬各个达官显贵们的星球,这颗星球的墓地售价昂贵,只有有钱人和一些官员才能买得起。
棺材也是一整个殡葬一条龙服务里提供的,透明金属质地,里面是真空无菌环境,能保证里面的尸体不会腐烂变质。
想家人了,还能随时挖出来看看。
有天堂星,就有相对的地狱星,一些死掉的俘虏或敌军、死刑的罪犯都会被丢到那里,连埋都不埋,就这样曝尸荒野。
普通人死掉一般都是火化,骨灰可以自留,也可以放到特殊的保存机构保存。
柳池跪在地上,看着逐渐被土壤掩埋的爷爷,深吸一口气,没有什么表情。
他听到身后的亲戚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回到首都星,柳池又四处奔波了一天,直到晚上回了家、跟弟弟躺在一张床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抱着弟弟、脑袋埋大柔软的发丝里,低声哽咽。
柳钰察觉到哥哥的情绪有些不对,不知所措的抱住了哥哥的脑袋,有些茫然。
柳池在他掌心写:“爷爷死了。”
柳钰的表情依旧茫然,他对‘爷爷’这个词有些熟悉,但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出生后不久,爷爷已经住进了重症病房,只见过他两三次,还是直接抱到病房里去的
柳池也没怎么跟弟弟提到过爷爷,一方面是双方只能用手语交流,再者,柳钰对世界的认知不全,很多事情都理解不。
柳钰又摊开手掌,想等哥哥的回答,没等到,伸手去摸哥哥的脸。
湿的。
柳钰愣了一下,伸手帮哥哥擦眼泪,看不到,擦的一塌糊涂。
柳池紧紧抱着他,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夜。
*
柳池成年的时候,柳钰也六七岁了,很乖,一点都不叛逆。
“我要去参军,两年,”柳池在弟弟的掌心写道:“这个是联盟强制要求的,我没办法拒绝。”
参军两年,公司企业内部肯定会有很大的变动,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们就等着他成年这一天。但比起这个,柳池更担心眼盲耳聋的弟弟。
“没关系,”柳钰现在的通用语发音变得越来越奇怪,可能只有柳池听得懂:“我等哥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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