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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奴隶


祁桓在院中等了一刻钟,姜洄便和老者从屋中出来了。

外面天色又暗了一些,地上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姜洄与老者告辞,声音比进屋之前低沉了许多。祁桓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

姜洄走出不速楼,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快步疾走。

鬼市的人比方才又多了不少,她似乎急于离开此处。

忽然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回过神来,听到祁桓压低的声音:“有人在跟踪我们。”

十窍者感知敏锐,远胜常人,祁桓的感觉没有错。

姜洄眼神微变,低声道:“往人多处走,摆脱他们。”

夜市人头攒动,借着人潮摆脱追踪,应该不是难事。

此时各家店铺都已开了门,也有人在路边就支起了摊子,一些无法在明面上交易的东西在这里随处可见。

“鳄妖鳞甲,两千金。”

“百炼妖丹,三千金。”

“足月妖胎,四千金。”

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些多是散修异士猎妖所得。兽妖七魄远胜人族,浑身是宝,可以炼制成各种法器法宝,而妖胎有先天真元,更是提升修为的珍宝。这得正好杀了怀孕的妖物,才能得到这么稀罕的宝物。

这一声吆喝顿时吸引了许多人过去围观,店主将那妖胎高高悬挂起来,旁边亮了盏灯,正好映亮了妖胎内的影子。

只见那妖胎圆若满月,晶莹剔透,当中有个黑影浮动,连相连的脐带都清晰可见。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黑影在动,大叫了一声:“竟是活胎!”

顿时众人哗然:“离了母体竟还能活,这妖胎先天真元定然极强!不知道母体是什么妖?”

店主得意扬扬道:“我只能说,母体乃是一千年妖王,至于是什么妖,待你们剖开妖胎便可知晓。”

店主卖了个关子,众人更加心痒。

“我先看到的,卖给我!”

“我也要,我出四千两百金!”

“我出四千五百金!”

“我出五千金!”

一时间鬼市乱成一团,无数戴着兽首面具的人推搡着竞价抢夺那妖胎。

姜洄和祁桓趁机挤入人群中。

然而便在此时,不知是谁于混乱中出了手,甩出了一条长链向那妖胎卷去,竟是想趁乱抢走!

鬼市虽乱,却乱有乱的规矩,从没有人敢当众抢劫。

这一变故让众人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店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喝:“谁敢抢我的宝物!”

人群如滚水一般沸腾了起来,都去寻找追逐抢夺妖胎之人。

姜洄顿时被卷入人潮洪流之中,混乱中一只微凉的手用力握住了她,拉着她向人潮之外挤去。

逆流而行的两人此时便变得分外醒目,追踪者立刻发现了他们,很快便追了上来。

姜洄被祁桓带着向前奔走,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黑夜如一块巨幕正徐徐将大地笼罩,影子越来越长,正准备吞没所有的光明。

她直视前方,视线中是攒动的兽首,还有祁桓的身影。但在此时,她眼前猛地一闪,视线中出现了不该在此的画面。

她看到了一个房间,一个熟悉的房间——那本该是她与祁桓的新房,鸳鸯绣被,龙凤呈祥,红烛喜绸,细看之下甚至还能发现打斗过的痕迹!

姜洄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左眼和右眼,竟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后的房间,而右眼看到的却是此刻妖兽横行的鬼市。

视线的变化让她顿时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惊慌之下她脚下一绊,顿时向前跌去,右手被祁桓拉着,左手撑在了粗粝的地面上,擦出了一片血痕。

祁桓脚下一顿,急忙回身查看,抬眼间便看到了正在逼近的追踪者。他心下一沉,低声道:“得罪了。”

说着便俯身抱起姜洄,以更快的速度摆脱那些人的追踪。

他不知道姜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僵硬地窝在自己怀里,瞪大了乌黑的双眸,似乎看见了什么让她惊恐的画面。

祁桓虽未修行过,但十窍者不知不觉间吐纳灵气,身体便远胜常人。抱着姜洄比牵着她的手奔走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但追踪者似乎也非常人,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向着祁桓扔出一把飞刀。

祁桓耳尖一动,破空风声传来,他敏锐地侧身躲过。

但身形却因此慢了三分。

另一人已经追了上来,伸手向姜洄抓去。很显然,他的目标就是姜洄。

祁桓身形一转,那人一手扑空,却被祁桓侧身撞了上来,惊愕地连退数步。

两个追踪者此时已成夹角之势,祁桓知道无可躲避,便将姜洄放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

站在面前的是两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他们沉默着便向祁桓与姜洄扑去。

祁桓眼神冷了下来,高大的身形挡在姜洄身前,气若渊渟,势如岳峙,竟给那两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鬼面人出手狠辣,祁桓却似不要命一般,寸步不移不退,拦下了所有攻击。

寻常人若遇到攻击,会下意识躲避,如此便有了破绽。鬼面人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寻常人,因为他的打法是浑然不顾自身的凶悍,他竟能克服对痛楚与死亡的恐惧和回避,如此便全无破绽。

当鬼面人将匕首刺向祁桓左肩,试图逼他后退之时,他竟反而向前一步。

匕首刺入骨间,鬼面人愕然,正对上一双冷静得可怕的黑眸。

左手传来钻心之痛,他的手骨竟被祁桓生生折断了!

——他以自己的血肉为饵设下陷阱,在那一瞬反猎了猎人。

另一个鬼面人眼见自己的同伙惨叫倒地,心底也生出了寒意。

两人的修为显而易见在祁桓之上,但此刻竟毫无信心能在那人手中活下来。

他心中已生了退意,便再难战胜对方了,没有多想,立刻抛下同伙转身逃走。

祁桓眼见二人狼狈逃走,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看姜洄。

戴着面具的姜洄双目紧闭,感觉到祁桓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她轻轻一颤。

“他们已经走了。”

姜洄呼吸紊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方才那古怪的景象不见了,她抬起头,看到祁桓染血的左肩,还有他身后一弯纤月。

姜洄松了口气,但面具下的神色却更加凝重。

她可以肯定,自己刚才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后的景象,眼中的景象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晃动不定,甚至有几个瞬间是漆黑的。此刻冷静下来,她细细回想,那感觉就像她透过另一只眼睛在张望,那景象的晃动与黑暗,是因为那人在转头,眨眼。

一眼看着现在,一眼看着未来……

姜洄怔怔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左眼。

难道……三年后也有一个人,正透过自己右眼看着现在?

于她而言,是回到了三年前。

那么三年前的那个“姜洄”呢……

——她去到了未来,她此刻正在自己的身体内!

一股凉意将她的神魂都冻住了,冷汗不知不觉渗出,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所以,玄镜问她那个问题——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那时听到这个问题,姜洄只觉得惊惧,为何它会这么问,而她又该如何作答?

思虑片刻,她只能回答——

“在死之前,我是个活人。”

玄镜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也呆住了。

她承认自己钻了问题的漏洞,毕竟玄镜的问题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限制。

她侥幸逃过了一劫,然而离开之时,她听到背后传来玄镜阴沉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的神魂。”

直到现在,姜洄终于明白玄镜为何这么说,因为真正属于这个姜洄的神魂并不在此处,于这个世间而言,她是一缕不应该存在的孤魂。

掌心的刺痛将姜洄的思绪拉回,她轻皱眉头,微曲五指,看到掌心的伤口,是方才摔倒时在砂石地上挫伤的,细嫩的肌肤布满了细小的伤口,粗粝的砂石还粘在血肉之上。

“郡主,我们先离开这里。前面不远就是渡头,可以在河边清洗一下伤口。”祁桓说道。

姜洄环视四周,夜幕垂落,这里离鬼市有一段距离,但是沿着河流朝上游走便能到达阴阳渡。

“走吧。”姜洄点点头。

话音刚落,便看到祁桓背对着自己半跪了下来,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要背自己。

“不必了。”姜洄越过他朝前走去。

方才是因为视线有碍,看不清路,她才让祁桓抱着躲避鬼面人。若非如此,她实在不愿意与他有什么亲密接触。

祁桓的目光看向姜洄单薄的背影,一丝不解掠过双眸,但没有迟疑,他立刻便起身跟上。

待越过阴阳渡,看到荒村,两人才停下了脚步,在上游处找了个地方清洗伤口。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上游的水也十分清澈,只是稍显冰冷。姜洄皱着眉头,忍着疼用流水冲洗去掌上的砂石与污血。待伤口清洗完毕,便打算撕下一块布料用来包扎伤处,只是她右手受了伤,只用左手便使不上劲。

横里伸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她袖口的两侧,稍一用力,便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

祁桓半跪在姜洄身前,取下撕下的布帛置于膝上,又轻轻将她的右手摊开在柔软干净的棉布上,仔细地一圈圈缠绕住伤口。

姜洄一开始有些抗拒,右手僵硬,但慢慢也放松了下来,冷着眼俯视祁桓。

他微低着头为她包扎伤口,月光从上方洒落,映亮了他的面容,甚至连纤长的睫羽都根根分明,高挺的鼻峰投下起伏的阴影,薄唇似是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

姜洄很难不想起三年后的他,面容未变,但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祁司卿孤僻冷傲,高深莫测,而奴隶祁桓,却是一个沉静之人,看起来忠诚而英勇。

晚风轻送,她嗅到了祁桓身上的血腥味,这才发现他的黑衣颜色深了一块,左肩处有一道缺口。

“你刚才受伤了。”姜洄的目光盯着伤处。

“一点轻伤。”祁桓专注地包扎伤口,头也没抬地回道。

“是刀伤。”她想起有一个鬼面人是使飞刀的,伸出完好的左手去碰触祁桓的左肩,指腹感觉到了温热与濡湿。

“郡主当心弄脏了手。”祁桓呼吸微窒。

姜洄看着他的伤口,失神地想——自己当时也是伤在了这个地方吧。她是想对着心口扎下去,但被胸骨抵住,偏了方向,应该没有刺中心脏。

也许是这个原因,所以三年后的自己没有死成。

她当时看到的是自己的房间,从视线来看,应该是躺在床上。

命运真是可笑,她为了杀他,刺了自己一刀,而他为了救她,也身受一刀,恰恰在同一个地方。

甚至两拨人都是她安排的。

在不速楼时,她向老者提了个要求,派人追杀她。老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姜洄总是会想起祁桓背主之事,她无法相信他,三日后的寿宴对她来说十分重要,若要带上祁桓,她必须再试探他一次。

目前来看,祁桓是过了这一道试炼,她松了口气,但看着祁桓的伤口,自己却又有些尴尬。

姜洄自嘲一笑,对祁桓说道:“你脱下上衣。”

祁桓背脊一僵。

姜洄又道:“我这里有伤药。”

祁桓恍然,却又道:“无须浪费伤药,伤口很快便会愈合。”

姜洄不耐地皱起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祁桓指尖动了动,有些犹豫,但还是顺从地解开了腰带,放下左边的衣衫,露出翻卷的伤口。

祁桓看似瘦削,麻衣之下却藏着结实的体魄。肌肉块垒分明,线条流畅,如雕像一般有着玉石的光泽。左肩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这是因为他呼吸间不自觉吐纳灵气,运转周天,加速了伤口的愈合。异士的身体本就远胜于常人,这伤乍看可怖,但并不伤筋动骨。

姜洄扫了一眼,便将膏药递给祁桓:“自己上药。”

她从徐恕那里学习巫术,当中便包括了巫医之术,调配的药膏药效极好,一打开便有清香扑鼻,单是闻到气味便知价值不菲。

祁桓似是怕浪费了,只用指腹薄薄沾了一点擦在伤处。

姜洄皱着眉看着,不耐烦地一把夺过药膏,挖了厚厚一块药膏便往他伤处擦去。

祁桓讶然抬眸看她。

“抠抠搜搜,像什么样子,我会在乎这点药膏吗?”姜洄声音低哑,蕴着不耐喃喃道,“你赶紧把伤养好,不要误了三日后的寿宴。”

祁桓心头一跳,低下头称是。

姜洄的指腹远比他的柔软细嫩,她虽不怎么温柔,也没控制好力道,但那点力气在祁桓的感受中也与羽毛拂身无甚差别。

白色的药膏覆满了伤处,很快便驱散了疼痛。

姜洄这才发现,祁桓身上有不少伤疤,看起来都是陈年旧伤。

“这些是什么?”姜洄的指尖指了指他锁骨处的伤疤。

祁桓身子有些僵硬,哑声道:“都是儿时受的伤。”

姜洄猛地想起来,他的母亲是奴隶,他自生下来便也是奴隶。奴隶挨打,是日常便饭。

姜洄迟疑地问了一句:“你以前……没用过药?”

祁桓答道:“药的价值,贵重过奴隶的性命,奴隶是不配用药的。”

姜洄心沉了一下,陡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方才上药时如此犹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和旁人有不同之处?”姜洄问道,“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开了十窍?”

祁桓回想了一下,答道:“也许是八岁吧,我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不再那么容易受伤,即便受了很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甚至不留伤疤。”

“八岁!”姜洄一惊,她深知八岁开窍,那是多么恐怖的天赋,而这是祁桓自己感知到的年纪,很可能他真正开窍的时间还要早于八岁。

“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开窍,为何不上报主家?”姜洄怀疑地审视他,“武朝律例,凡开窍者,可称异士,九品异士便可求取官身。那你便早早就能摆脱奴籍。”

祁桓抬眸凝视姜洄,一时竟没有回答,姜洄在审视他,他似乎也在审视对方。这样直视主人,对于他这样天生的奴隶而言,是大不敬,若是对旁人,他大概不会,但此刻他却想认真看看姜洄。

姜洄微微怔住,那一瞬间她恍惚从对方身上看到了鉴妖司卿的影子,似乎有一丝轻嘲划过那双幽深的眸子,但来不及分辨,他已经别开了眼。

“武朝律例第一条,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数百年来,未曾听说有奴隶凭九品异士而脱籍为官。”祁桓淡淡道,“郡主是不是认为,天降灵气,独宠于贵族,而奴隶不配。”

“我没这么想过!”姜洄哑声反驳道,“烈风营中亦有不少脱籍奴隶的异士。”

“所以世间只有一个烈风营。”祁桓难得地笑了一下,英挺冷峻的眉眼霎时间柔和了不少,“玉京不是烈风营。贵族们并不希望奴隶中出现异士。”

“为什么?”姜洄不解地皱起眉头,“妖族大敌当前,人族每多一名异士,便多一分希望。”

“但是奴隶不需要希望。”祁桓半跪在她身前,微仰着清俊的脸庞,深深地望着姜洄,声音沉缓而有力,“希望,会让他们不甘为奴。”

祁桓的话如巨石投入姜洄的心湖,激起的巨浪让她耳中嗡鸣。

太多的惊愕和疑惑让她思绪纷杂,祁桓的话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认知,在她看来,人族就应团结一心,共抗妖族。可现实并不如她所想。

“那……”姜洄犹豫不安地开口问道,“那些开窍的奴隶,会怎么样?”

“开窍的奴隶,有更强健的体魄。”祁桓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便能更好地当牛做马,他们会受到加倍的奴役,因为他们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姜洄心口沉甸甸的,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她的目光在祁桓赤裸的上身逡巡,看到了不少淡淡的疤痕。

他八岁开窍之后,便能吞吐灵气,伤口容易愈合也不易留疤,因此这身上的伤疤,八九成都是八岁之前留下的。

八九岁,便要受到这么多的毒打吗?

她的目光落在祁桓颈侧,那里有一道红色的鞭痕,与其他伤口不同,这里的鞭痕恢复得更慢一些,因为那是琅玉鞭留下的,而琅玉鞭是法器,带来的伤痛更甚。

当时姜洄是存了杀他的心,下手之时尽了全力,若非他体质特殊,寻常人怕已受了重伤。

姜洄本该痛恨祁桓的,但听了他那些话,一时之间竟生不出恨意来,心口空落落的,有些迷惘,也有些无措。

待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蘸取了药膏,轻拭他颈侧的鞭痕。

姜洄心头猛地一跳,抬眸便撞上祁桓探究的眼神。

于是双双别开了眼。

姜洄像烫了手似的缩了回来,轻咳了一声道:“你把颈上的伤口也擦点药。”

祁桓重新接过了药膏。

其实她刚才不知不觉已经将鞭痕都擦过一遍药膏了,而他也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一丝酥麻的痒意从颈侧蔓延到了心口。

姜洄怔怔看着河中倒映的月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祁桓是因为这个,才一直隐瞒自己的异士身份。一开始,是因为有害无益,而后来,身居高位,他已经不需要自己动手也有很多人为他卖命了,那一品异士,就是他的底牌。

可是今日他却展现了自己的实力……

是因为他知道,高襄王与其他贵族不同,烈风营是世上唯一不分贵贱的地方——他想加入烈风营!

上一世,她没有从苏妙仪手中把他带回来,苏妙仪将他卖给了姚家。这一次,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或许事情真的会不一样。如果能投在烈风营,祁桓能得明朗前途,父亲能得一助力,那对祁桓,对父亲来说都是好事。

姜洄心中有了决断,转过头来看向祁桓,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些日子,你先待在我身边,虽然是奴隶的身份,但我不会亏待你。我要做一些事,需要你帮助。”

祁桓一怔,但还是点点头。

姜洄又说:“若是你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承诺,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身份,一份更好的前途。”

祁桓讶然,俊颜染上一丝薄红,微微张了张口,却没好意思问出来。

——郡主口中更好的身份是……

祁桓脑海中闪过夙游笃定的神情,还有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郡主怕是想让你当男宠。

还真让夙游说中了……

祁桓垂下眼眸,心跳有些复杂,不知是沉重,还是轻快。

还有个问题——郡主说的让她满意,究竟是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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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高襄王府。

祁桓刚从太宰府回来,官袍未解,便直接来见姜洄。

夙游一见祁桓,急忙行了个礼:“拜见司卿。”

“王姬今日如何?”祁桓问道。

“王姬今日用膳都正常,不过多数时间都睡着,只是……”夙游忧心忡忡道,“傍晚的时候,她忽然说起胡话来,说有好多妖怪,还有恶鬼在追她。怕不是魇着了……”

祁桓一听,忙轻轻推门而入。

床上被子隆起高高一团,姜洄蜷缩着身子正睡着。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查探。

姜洄整个人都裹在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睡梦中都蹙着眉,鬓角汗湿了,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嫣红。

祁桓伸手一探,便知道她发热了。他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丸药,又回到床边,左手轻抚她潮热的脸庞,低声唤道:“姜洄,姜洄?”

姜洄呼吸急促,迷蒙地睁开眼,用鼻子轻哼了两声。

“你病了,来,张口,吃下这丸药。”祁桓声音轻缓,像哄着小姑娘似的,右手捏着清灵丹抵在她唇上。

她双唇比花瓣还红上三分,却紧紧闭着,祁桓无奈只能扼住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口。潮热的气息卷上他的指尖,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唇角,暗自叹了口气。

摄魂蛊的伤害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拉开被子,解开她的衣领,和之前一样为她运气疗伤。

清灵丹在姜洄口中化开,一股凉意驱散了燥热,让她灵台恢复了几分清明。微微睁眼,便看到了祁桓的面容。

“你回来了……”病人的声音像呢喃似的,又软又哑,又像个等待夫君回来的小娘子。

祁桓心软了一下,温声道:“有事耽搁,回来迟了,现在帮你疗伤。”

姜洄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心中想着——这个夫君还挺贤惠温柔的。

姜洄的身体到底是普通人,刀伤加上摄魂蛊吸食了部分精血,她虚弱得很难提起精神,若不是祁桓一日数次为她运气,估计早已断了生机了。

灵气入体,她身心也松弛了下来,不多时便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开始做梦了,还是那个梦,那个弥漫着白雾的梦,她在白雾中无意识地行走,直到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果然,这不是梦……”那个人朝着她走来,神情十分严肃。

姜洄即使照镜子,也没从自己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你是……我?”姜洄疑惑地皱起眉,看到对方走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脸,怕她出手掐她。

这个动作让对面那人呆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三年前……有这么蠢吗?”

“你在说什么?”姜洄迷茫地问道。

“呵。”那人轻笑了一声,“我是‘姜洄’,十九岁的‘姜洄’。”

姜洄依旧迷茫不解。

十九岁的“姜洄”伸出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而你,是十六岁的‘姜洄’。”

看姜洄依旧没有反应,那人神情越发凝重起来,嘀咕道:“难道摄魂蛊把我自己弄傻了……”她又抬起头,用力握住姜洄的肩膀,“今天傍晚,你的左眼是不是看到妖鬼了?”

这句话终于炸醒了姜洄,她想起了傍晚时分那诡异的经历。她明明躺在床上好好的,忽然眼前景象变了,她看到自己仿佛正处在一条幽暗的街道上,旁边好多妖魔鬼怪,甚至还有两个恶鬼在追着自己。

后来,她吓得闭上眼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本就虚弱,受了一惊,便开始发热了。

“那个时候,你透过左眼看到的,是我所处的时空。”“姜洄”正色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你已经不在原来的时空了。”

“你在胡说什么?”姜洄摇了摇头,“我实在是听不懂。”

“姜洄”沉沉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你昨夜去了苏府饮酒,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胸口中了一刀,身受重伤,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姜洄纳闷地点点头,又说:“祁桓说,昨夜有刺客,我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姜洄”冷笑了一声:“好会说谎的人,两句话都没错,却误导了你。有刺客没错,但刺客是我安排的,我是因为他才受伤没错,但我是为了他和他同归于尽!我将自己献祭给摄魂蛊,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死,而我的神魂却和你互换了躯体。十六岁的你,和十九岁的我,我们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却换到了对方的躯体中,你明白了吗?”

姜洄因为身体重伤,而昏昏沉沉了一整天,完全没有出过房门,也很难打起精神思考,但此刻没有了身体的拖累,她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那一席匪夷所思的话让她回想起初醒时与祁桓的对话,还有今日夙游的异样。

对,夙游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她猛然想起来了,夙游的身量变高了,面容也变了,原来圆圆的脸蛋,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尖了?

而且说话也躲躲闪闪的,整个人都透着古怪。

祁桓也确实说过——今年是武朝一千两百三十九年!

看着对方神色的变化,“姜洄”知道她彻底醒悟过来了。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仔细,我们时间不多,我只能说一遍。十七岁那年,祁桓与太宰蔡雍勾结,构陷阿父通妖,将阿父关押在鉴妖司,之后又害死了他。”

“什么!”姜洄脸色剧变。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想方设法复仇,但祁桓的强大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我回到了三年前,可以想办法阻止悲剧发生,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阿父出事的!”

姜洄听到高襄王的死讯,登时眼眶发红:“你是说,祁桓是害死阿父的凶手?”

“没错。”

姜洄想起那男人温柔体贴的模样,不敢置信地摇头:“那他为何救我?”

“我不知道,他可能有更大的图谋。”“姜洄”严肃道,“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人发现我们换魂之事,你这个样子……很难伪装成我,在祁桓面前,你假装失忆就行了,他对你虚情假意,你将计就计,想办法套出他和蔡雍的秘密,这也许能帮我找到扳倒蔡雍的方法。”

姜洄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杀父仇人蒙蔽了,她竟然当真以为他是个温柔郎君!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脸色剧变,颤声道:“我已经和他圆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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