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春雨
冬去春至, 细雨纷纷。
正值春种时节,这场雨下得尤为及时, 加之越青君登基之初, 便下令减免了一年赋税,民间一时传出了关于新君的好名声。
百姓们对着春雨欢呼雀跃,朝中却并不平静。
宁悬明刚进户部值房, 就被唐尚书叫了过去。
“宁侍郎, 这是几位王爷公主开府所需耗费。”唐尚书将先前计算出的结果递给他看。
宁悬明看完纸上巨资,心中一时竟生出幸好越青君没有子嗣的想法。
“几位贵人年纪尚小, 还住在宫中, 不到开府的时候, 唐尚书此时说这些, 未免为时过早。”
眼见对方将账目放下, 唐尚书继续道:“贵人开府还早, 朝中官员俸禄却近在眼前,想必宁侍郎也清楚,户部的银两只怕连下半年的俸禄都无法供给。”
“天子免赋税是体恤百姓, 福泽苍生, 本是好事, 可若是连眼下人都无法顾及, 又何谈天下人呢?”
“你是天子亲近之人,应当最了解天子,天子性情温良仁善, 绝不会愿意让为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寒心, 这银钱一事, 你还是得多上心。”
唐尚书一脸真诚, 语重心长地耐心劝说。
宁悬明却只是微微笑着, 不多言语。
免除赋税,不过是免除田地赋税,其他苛捐杂税可是半点没少。
且宋氏前不久才从牢里出来,举家滚回老家苟延残喘,抄出的钱财才在库房里没放多久,对方此时跟他说国库空虚,那也未免太看不起宋氏百年家业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人刚才说的那番话里,只有一句不愿意让为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寒心才是重点。
如何才能算是不让臣子们寒心,那就要看臣子们想要什么了。
宁悬明下值回宫,恰逢御医自殿内离开,他心头一紧,当即出言询问:“可是陛下哪里不好?”
送御医的宫人赶忙回道:“回郎君,陛下今早在檐下赏了会儿雨,有些受凉,御医刚刚开了药。”
边说宁悬明脚步越快,还没走进内殿,远远就听见那压抑的咳嗽声,脚下步子忽然放轻,小心走近,
“咳咳……今日有雨,可、咳……让人带伞去接了?”
“陛下放心,早让人去了,奴婢这双耳朵听着,外面隐约有了动静,郎君怕是已经回来了。”吕言道。
“还知道派人去接我,怎么到了自己,却不知道雨日多寒,非要去外面,还不知道多穿件披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了正在说话的主仆二人。
宁悬明一身绯衣,站在明黄的纱幔中,分外鲜明。
吕言抬头,当即起身行礼,随后带着殿内宫人们默默退下,不去打扰二人。
越青君此时倒是矜持起来,靠坐在床上,不曾睡下,也不曾起身。
从前还是皇子时,越青君最喜素锦便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做了皇帝,底下人自然也会奉承讨好,将天子的常服多做成素色锦衣,只是在做工、材质、纹饰、花样上多做些文章。
此时越青君身上穿的,便是一件用银线绣着龙纹的雪锻,灯烛阳光,好似泛着一层银白流光,灵动柔美。
宁悬明还穿着未被换下的绯衣官袍,红白交映,绯衣多了些许柔和,雪锻多了一分艳丽。
见到他走来,越青君也只是笑说:“刚才还念你,转眼你就在眼前,若是这还不算心有灵犀,那就辜负这缘分了。”
宁悬明原想直接在床边坐下,随后想起自己身上还沾了些许雨水,只好转身取了衣服,去屏风后换了起来。
等再出来时,绯衣已成青衫,与窗外春雨相辉映,越青君看过去,好似看见一出山雨朦胧,青烟远罩。
片刻的宁静后,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将方才的气氛续上,宁悬明端来温水,喂越青君喝下。
担心此人喝水还能将自己呛到,不得不提醒,“慢一点。”
越青君将温水喝完,哭笑不得道:“我应该也还没到喝水将自己噎死的地步。”
宁悬明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那可说不准,能看雨将自己看病的人,实在很难有说服力。”
越青君难得噎住,讪讪道:“那只是意外……咳咳……”
宁悬明面不改色道:“那就但愿陛下龙威赫赫,好让这些意外识相一点,莫要找上门来,免得咱们陛下还要再丢回人。”
越青君拉住他的手,语气颇有几分委屈道:“我给你丢人了吗?”
宁悬明不由心头一软,下意识便想开口说只是玩笑,又堪堪忍住,没说话。
越青君又低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是我疏忽了,日后一定注意,夫妻一体,旁人已经知道你跟了一个病秧子,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嫁了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傻子。”
宁悬明笑骂:“满嘴胡言。”
根本没人知道。
二人说笑几句,宁悬明又才提起今日唐尚书所言。
“虽然隐隐有威胁之意,但他有句话却也说得没错,你如今刚登基,倒是不必与他们闹得太过僵硬。”
越青君摇头道:“有些事让得,有些事却不能退让半分,若非如此,当初他们要我立后纳妃,我岂不是也要妥协?”
正因当初没有退让,才有今日僵持。
“就说如今,免除田税一年,未必有他们捞得多,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大小便宜,都要占到手中。”
宁悬明并没有觉得越青君有错,只是……沉默半晌,他方才沉声说道:“从前你还知道虚与委蛇,怎么登基后,行事却这般激进?”
越青君神色一顿。
“若非我日夜与你在一起,恐要担心换了个人。”宁悬明又道。
这一句分明是说笑的语气,然而落在越青君耳中,却并不轻松。
他面上不显,只微微一笑道:“既是天子,若连我也不能顺应自己心意行事,那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活得从容?”
宁悬明抬眸看他,“天子本就该是束缚最重之人。”
越青君并没有反驳,而是话题一转,笑说:“若是如此,那你我这场婚事岂不是也要不作数?”
毕竟无媒无聘还没上玉牒,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更像是一场玩闹。
宁悬明不上他的当:“休要诓我,公是公,私是私。”
越青君垂下眼睫,“朝堂上我想着宁侍郎,回了宫我念着宁郎君,如今想来,倒是我公私不分了。”
他这么说,宁悬明哪还有脾气,连刚才质问的话都给丢了,只望着眼前人半晌,终究没忍住露出一丝无奈与笑意。
而这一笑,便气势全无。
心中一时好气,咬着牙道:“你这人……”
沉吟半晌,最终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反而是越青君笑了笑,在蒙混过关之前,终于说了几句正经话。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如今他们不过是试探,还远不到受不了的地步,此时退让才是输了。”
他搂过宁悬明,眷恋着对方身上逐渐与自己趋同的兰香,旁人只要一闻,便知二人亲近非常。
“我有家有你,不可能什么都不顾,便是不为自己想,也会为你着想。”
“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呢……”
语气悠悠,似含有宁悬明没听出的其他意味,不等细品,却又被其他事物扰了心神。
没一会儿,吕言便端着药走了进来。
“陛下,药来了。”
还未走近,药香便弥漫了整个内殿,越青君似是习惯了,宁悬明却下意识蹙了下眉。
他当即要伸手接过,“我来喂吧。”
越青君:“药有些烫,再放会儿我再一口气喝光,一口一口喂,可要苦上很久。”
作为喝药大户,此人显然已经喝药喝出了心得。
宁悬明面不改色道:“就是要多苦一会儿才好,免得日后不记教训。”
话是这么说,然而手上却是很实诚地将药碗放到床头等着放凉。
此时无事,越青君让宁悬明去汤池泡一会儿,松松筋骨,回来时正好与他一同用晚膳,后者并未拒绝。
走之前,宁悬明看了一眼那碗药,越青君笑说:“我保证,一定一口一口喝,尝过足够的苦。”
宁悬明:“……”
从未见过如此积极吃苦之人。
直到出了殿门,宁悬明仍有些无语和哭笑不得。
待到殿内只有越青君与吕言,前者面上一直带着的笑容才渐渐收敛,眉心微微蹙起,不必多余什么,眉间便平添一缕愁色。
“烧了吗?”
吕言低声回道:“回陛下,烧得干干净净。”
越青君眉间略松,“今日烧了,日后也不必让悬明瞧见。”
吕言沉默片刻后道:“郎君自是极担心陛下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今后郎君若是知道,只怕要伤心了。”
越青君望着窗外,其实以他此时的位置与角度,应当是看不见天雨的,只是宫殿开阔,连窗户都比寻常人家的窗户大上许多,才让他能够窥得天地一角。
“你也听见了御医的话,我这身子,一直亏空,已是破洞难补。”
“若能好转,我自会告诉他,让他早日安心,可如今这情况,又何必早早让他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越青君眼睫微垂,流露出几分失意,“早知如此,又何必争这个位置,如今倒是让他失了退路,不好收场。”
低低呢喃的声音还带着深深悔意,“怎就如此了呢……”
是啊,吕言也想问,怎么就这样了呢?!
天知道今日见到越青君咯血时,他脑子里宛如晴天霹雳。
这段日子因为越青君登基,自己也成为内官第一人而生出的飘飘然的心顿时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瓣,拼都拼不起来。
御医来之前,他还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只是意外,是别的原因,然而在御医询问从前是否也有过时,越青君不曾否认的态度,吕言心就凉了半截。
好不容易身居高位,家里收的那么些金银珠宝以及小几十万两都还没摸热,就要面临顶头上司即将命不久矣,自己也将被清算的灾难局面,吕言心中没有立马崩溃,还是因为此时正当着越青君眼前。
老天爷待他不公!
骤然从美梦中清醒,吕言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处境来。
卫无瑕死就死了,自己可不想给对方陪葬。
吕言心绪纷乱,低垂着头,不敢让越青君瞧见自己的神色,因而自然也没瞧见,越青君余光扫过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盎然。
不久之后,吕言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宅邸中,心腹上前来报,又有人送礼。
只是这次并非是京中,而是来自地方。
“听说是个地方商会组织,叫什么明月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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