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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不像你


明烛暗影,  药香满屋。

        宁悬明醒来时,天边还有些许光芒,  恰似晨光熹微,  让宁悬明误以为自己不过是睡了一夜。

        然而此时此刻,天光彻底黯淡下去,宁悬明方才察觉,  哪里是晨光,  分明是日暮,而自己也并非是睡了一夜,  而是睡过去两个日夜。

        眼看着越青君将一盏盏灯烛点亮,  恍惚间,  宁悬明好似看见了那道寤寐思服的身影。

        随后心中一叹,  他现在有些相信越青君的话了,  大约当真是自己梦中所思所念,  被他听到,以对方的聪慧,即便只是听见一个名字,  也能从中推测全貌。

        仅仅是一点可能,  就足以让他试探一二。

        而病中的宁悬明到底比往日少了几分戒心,  掩饰不如平时周全,  被他看出些什么来也并不奇怪。

        随从出去许久未回,越青君端过那碗粥,要喂给宁悬明,  后者伸手要从对方手中接过:“我自己来便是。”

        越青君举着碗避开,  “若是让人见到,  只怕要说我虐待病号了。”

        宁悬明:“能做的事自己做,  哪里算得上虐待,  且庄主既在县衙,便是客,哪有让客人帮忙照顾人的道理。”

        越青君仍是不同意,他瞥了一眼宁悬明酸软无力的手,“能做可以,但宁大人扪心自问,方才连药都是别人喂的,你此刻真的有力气吗?”

        宁悬明不说话了。

        见他争论不过,默默无言,越青君心中满意,开始给他喂食。

        到了此时,他却又动作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冒犯与僭越之举。

        可见此人先前并非不懂规矩,而是不想懂。

        言行轻佻,举止轻浮,皆是故意为之。

        越青君享受着给宁悬明喂饭的过程,并不想轻易结束。

        “先前问宁大人的话,宁大人可还没回。”他提醒道。

        宁悬明之前略过不提,便是不想说,谁曾想越青君竟这般没眼色,还要继续追问。

        不对,没眼色是指对方根本没看出他的意思,越青君绝不会有这种可能,只能算是此人始终我行我素,哪管他人想法。

        “庄主也说情爱庸俗,既如此,又听这些做什么?”

        宁悬明挑眉看他,“莫非是庄主明着说情爱庸俗,不值一提,实际却暗中心有所属?”

        越青君抬眸与他对视,谁也不曾退让。

        片刻后,一口粥进了宁悬明口中,方才针锋相对的气势顿时降了大半。

        吃着越青君喂的粥,宁悬明也不好再如方才那样咄咄逼人。

        “宁大人的激将法的确用得炉火纯青。”

        “不过,你也没猜错,我确实对某人另眼相待。”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整个人都十分放松。

        “咳咳、咳咳咳……”宁悬明差点没被粥呛到。

        还是越青君倒来两杯水,给宁悬明喂下,这才缓了过来。

        宁悬明方才咳得急,眼中有些湿润微红,看向一个人时莫名好似含着情。

        “越庄主日后还是少开玩笑的好,也就是我,若换了别人,当了真,才是冤孽。”

        越青君微抬下巴,“为何不能当真?我本就是说的真心话。”

        越青君又抬手给他喂粥,然而这次宁悬明却不想吃了。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你心甘情愿追随,他能留你在京城,我若学了,岂不是也能留你在南地。”越青君随意道。

        宁悬明:“……”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说嘛。

        随后又想到此人本就爱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做些轻挑的事,这样故作暧昧的话,才是他会说的。

        “倘若是他以色/诱人,莫非庄主也能学得?”为报刚才的惊吓,宁悬明故意道。

        果不其然,越青君下意识皱眉,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悦,然而不悦过后,他却仍是道:“若是你愿意,也未尝不可。”

        宁悬明:“……”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他轻叹一声道:“为达目的,越庄主还真是什么都能舍得。”

        越青君理所当然道:“这叫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就如此,你的那位君子,不也是这样?”

        宁悬明吃完最后一口粥,“庄主想多了,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至少我们不是。”

        “方才不过是与庄主说笑,庄主不必放在心上,色/诱一事不过无稽之谈。”

        他做势要睡下,越青君却没离开,而是转而吃起来自己的晚饭。

        比起宁悬明这个病人只能吃粥,越青君的晚饭就丰富多了,荤素搭配,还有甜品甜汤,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猜测此人是不是将县衙里的厨娘收买了。

        好在宁悬明因在病中,暂时嗅觉不灵敏,胃口也不好,并不馋这份美味。

        越青君吃个饭也不停歇,仍缠着宁悬明说话。

        “等会儿还要由大夫来诊脉,你还不能睡。”越青君提醒道。

        宁悬明闭上眼睛。

        “既然不是色/诱,那你是被什么引诱?”越青君认真问,好似还真的在考虑要如法炮制将宁悬明留在南地。

        宁悬明背过身去。

        越青君的声音却还响在耳边,“他救过你性命?”

        “他以权势地位相逼?”

        “亦或是因为他是你认定的主君?”

        越青君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不疾不徐,但正就是这样,才更像是蚊子嗡嗡的声音一般,持续在耳边吵个不停,扰人烦心。

        宁悬明忍了又忍,许是病中难受,耐性也不如平常,只觉得头疼。

        眼见越青君有他不回应就继续说下去的架势,只想早些结束早些休息的宁悬明不得不微拧着眉道:“没有救命之恩,更没有权势逼迫,也并非是因为主君。”

        “只是因为他才貌品行过人,因为他待我珍爱非常,因为他眼里心中皆是我,而我也心悦于他,见他便欢喜。”

        宁悬明的声音也不重,更不快,甚至比越青君还要虚弱许多,但莫名就是铿锵有力,直怼人心。

        “这就是越庄主口中庸俗的情爱,既庸俗,那自然乏善可陈,没有缘由,庄主可满意?”

        也就是宁悬明懒得转身正对越青君,否则他或许就能瞧见越青君眼中闪过的笑意。

        片刻后,宁悬明才听越青君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听着确实无趣。”语气里似还有些嫌弃,还有不解为何宁悬明会因为这无趣的东西而留在京城的疑惑。

        “是啊,他性情内敛,举止谦逊有礼,学不会别人肆意妄为,多次冒犯。”

        “他体贴入微,善解人意,也学不会别人任性自我,不顾他人想法。”

        “他直白坦荡,君子如兰,也学不会别人时常作弄人之举。”

        句句不点名,句句在骂你。

        宁悬明这张嘴,有时能如花解语,有时也能如暗箭穿心,端看是对何人何事,端看他是否愿意。

        然而这一回,却是暗箭虚发,一次也未中。

        越青君惯来会装会演,然而此时此刻,他竟也难得差点破功,忍笑失败。

        好在正在用晚饭,尚能掩饰住表情,否则宁悬明一回头,定能发觉不对劲。

        只是正在用饭也不算什么好事,忍笑时用饭,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呛住喉管食管,酿成惨剧。

        因而这回越青君沉默得格外久,久到宁悬明都忍不住想,对方是否因为自己刚才的指桑骂槐而生气了。

        但想想此人往日作风,也不像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人。

        宁悬明正想着要不要睁开眼转过身看一看,才终于听到越青君的声音。

        “宁大人说我胆大,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将你一击毙命?”

        虽是语气幽深,话中的内容也极不客气,宁悬明听着却反而心弦一松。

        “越庄主虽性情乖张,但待自己看中的人也算宽和,既然庄主甚至想将宁某留在南地,宁某就斗胆认为庄主是看中我,不会与我在这等小事上计较。”

        一番话不仅夸了越青君,又抬高了自己。

        听得人心情舒畅,再难生气。

        越青君失笑,“宁大人舌灿莲花,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这句喜欢不带半点狎昵,纯粹无比。

        宁悬明当然不会觉得越青君对他有情,态度也十分自然。

        “承蒙越庄主看中,既然如此,就请越庄主在近日保护好我了,待事情结束,定会论功行赏。”

        越青君轻啧一声,“想要我保护,宁大人未免太没有诚意。”

        “你明知我对朝廷的奖赏不感兴趣。”

        宁悬明这回沉默得久了一会儿。

        半晌才道:“那越庄主想要什么呢?”

        你想得到什么呢?

        越青君微微眯眼,斟酌半晌,还是觉得让宁悬明袖手旁观可以,让他主动出手帮助逆贼,至少现在还不行。

        “我要你留下来。”

        “不可能。”

        “那我要封王。”

        “不可能……而且,庄主不是对朝廷的东西没兴趣?”

        常人未免自己被拒绝,总会将真实目的放在后面,莫非越青君还觉得让宁悬明留下来这件事,比封异姓王还不可能?

        饶是宁悬明自己,都被越青君对他的信任而惊到了。

        越青君笑眯眯道:“是啊,不可能,所以我是说着玩的。”

        宁悬明:“……”

        “我真正想要的,是要事后宁大人论功行赏时,不得有私心,不得有权衡,该如何就是如何,这不过分吧?”越青君悠悠道。

        不过分,岂止是不过分,甚至是过于轻松了。

        轻松到宁悬明整夜都在想其中是否有坑。

        然而想到大夫看完了诊,想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没什么都没想到。

        宁悬明生病一事,很快隐晦地传了出去,县城百姓知道的不多,却准确落入了岳知府耳中。

        原先岳知府想放弃族人,暂时龟缩蛰伏,可宁悬明生病,病重且情况并不乐观的消息传来,那颗压抑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终究,他没能抵挡住心中的贪婪,找来心腹在书房秘密交谈。

        不过片刻,心腹就亲自出了府,一路骑马去了剑屏县城。

        此时的剑屏县城虽然还未彻底放开,但此时之前,已经宽松许多,想要进去,基本不会有人阻止,只是出来时却很难。

        当夜,宁悬明难得有精神,比前几日睡得晚了些。

        越青君比他睡得还早。

        待到灯烛熄灭,屋内昏暗一片,便有一个窗户角落被人从外面轻轻捅开了一个洞,一根竹管插了进来,一阵白烟袅袅升起。

        屋中三人睡着时的呼吸更沉。

        刀身从门缝中探了进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弄开门栓。

        黑衣人蒙头盖面,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脚步很轻,想来应该有些身手。

        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背着身子,瞧不清脸的人,黑衣人举着刀,就要朝着床上人扎去。

        下一刻,腰侧忽然被人一踹!

        黑衣人心中一惊,当即顺势在地上一滚,本以为远离了刚才被偷袭的方向,却不想立马只感觉双臂一紧,竟是有绳子早在地上备好,只等他自投罗网。

        不过片刻,黑衣人便被捆成了个大粽子,再逃不掉,手中匕首也被收缴。

        烛火被重新点燃,随从自床上下来,快步走到黑衣人面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这么大胆。”

        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巾,露出来一位眼熟千户的面容。

        “竟然是你!我家大人对你们那么宽容,不仅没有追究你们先前的所作所为,还委以重任,没想到你刺杀一次不成,竟然还有第二次!”

        见事情败露,千户当即跪下求饶:“钦差大人,都是岳知府的主意,末将也是被他逼迫,不得不从!还请大人饶命!”

        宁悬明自另一侧出来,见是军营里的人,没有丝毫意外,“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狼狈为奸,等审讯之后再说吧。”

        外面进来几个人,就要将千户带下去。

        宁悬明眼前忽然出现一把匕首,他下意识后退,抬头才见是越青君。

        “做什么?”

        越青君:“刚才从刺客手里收缴的,给你留着防身,免得哪日我不在时,你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说着他唇角微弯,面上再次出现了一惯的不正经。

        “虽然英雄救美的桥段确实容易让你心生感激继而留下来追随我,但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你在我来之前就丢了小命。”

        宁悬明:“……”

        虽点了灯烛,但也只点了两盏,屋内光线还是偏暗,仿佛一层浅浅萤光,笼罩在这一玄一素二人身上。

        瞧着静谧又和谐。

        随从见状心中惊呼:夭寿了,这厮不仅觊觎他家大人的美色,还觊觎他家大人的才华!

        殿下,您再不出现,你的夫人与臣子就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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