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有限突破
叶楚文用四分之三时间抓工作，四分之三精力抓政治。
所谓四分之三的时间抓工作，就是县委县政府的全套事务，对此，他已经得心应手。
他会干得很漂亮，几乎可以一天十多小时轮轴转，但这占了大部分时间的具体工作，却只用了他四分之一的精力。
他用另外四分之三的精力，解决棘手的政治斗争。
魏东红在沅县多年深耕下构建的权力体系，完全捆绑了叶楚文的手脚，他现在对和谐共处不存幻想。
魏东红明显在四面八方缩紧套子，叶楚文也知道，方方面面必须进逼。
双方虽然大面上还算过得去，其实，一步步都把棋子落到了对方身边，谁这个时候手慢招软，谁的落子就会被对方吃掉。
如果不能在这场政治博弈上取得胜利，那别的一切也就都谈不上了。
说到底，官场上的所有工作都是围绕政治展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像张疏轩的父亲张卫东那样的人，明明能干、肯干，却干了几十年止步不前，甚至不断遭到打压，因为他不懂政治。
很无奈，也很现实。
曾梁汇报说，1.27枪击案的嫌疑人被灭口前，曾给县委宣传部办公室打过一通电话，叶楚文第二天一上班，就拉着曾梁一起来到魏东红的办公室。
自上任以来，除了开常委会，魏东红不主动找他，他一般也很少去找魏东红。
叶楚文毕竟是书记，是党委yi把手，主动迈进魏东红的办公室，并不是很舒服的事情，但这是他要走的一步棋。
嘴上客气，说是和魏县长共同商讨一下，其实就是逼着魏东红被动接招。
魏东红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叶楚文，自然要大大方方抽烟了。
曾梁面对他撂过来的烟盒，却是破天荒婉拒了，说自己这两天嗓子不舒服，要少抽点儿。
魏东红一边抽着，一边听完叶楚文的讲述，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当回事就处理了，他淡淡道：“让公安局调查县委宣传部，这不合规矩，他们也迈不进这道门槛儿，这样，老曾，你牵个头，去宣传部那边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接到过这通电话，问清楚是找谁的，有一就说一，有二就说二。”随即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
叶楚文见状，干脆把话挑明，“魏县长，根据刑警队那边掌握的情况，1.27枪击案的嫌疑人与秦招娣的两个弟弟交往密切，现在又发现，嫌疑人被灭口前，给县委宣传部办公室那边打过电话，秦招娣是宣传部部长，这里面存在逻辑关系，我认为，既然有这个线索，那就应该让秦招娣主动配合。”
魏东红掸了掸烟灰，斟酌着措辞说道：“叶书记，招娣同志毕竟是县委常委，目前说的这些，也只是推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的意见是……不宜搞得人尽皆知，影响不好嘛，就由曾梁同志出面去问问，包括秦部长在内，问清楚嘛，她要真是牵涉其中，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能更好，你以为呢？”
见叶楚文沉吟不语，又说：“或者由县委办牵头，开个调查小会，老曾配合。”
“好，那先这样安排。”叶楚文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已经是兵临城下了，逼得魏东红这边松口同意调查，就算把阵线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
龚宝珍和曾梁召集县委宣传部的人开了个短会，刑警队那边也来了两个人。
当然，没有任何人承认，说接到过1.27枪击案嫌疑人的电话，秦招娣更是矢口否认。
她表现的十分坦然，在会上说：“我那两个弟弟之前的确跟蓝雨歌舞厅的向辉有点生意上的摩擦，有人就捕风捉影，怀疑这怀疑那，还怀疑到我头上，但我已经问过他们了，和向辉有矛盾的人很多，他们是绝不会做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的。”
曾梁也就把这个会结束了。
按照张志雄的意思，最好能将宣传部的人单独叫到一边私下询问。
曾梁看着魏东红的脸色，悄悄朝他做了一个算了的手势。
秦招娣却在下班后，第一次登门叶楚文家。
她拎着两串湘味儿腊肠，说是自己做的，肉质都是挑选最好的肉质，让叶书记尝尝她的手艺。
又说，过年的时候回老家了，回县城后，听说叶书记不接受党政干部的拜年，所以就没敢登门，也不知道叶书记和未婚妻现在生活上习不习惯云云的。
秦招娣来的时候，在家里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本就丰乳肥臀，容貌不俗的她，此刻化着淡妆，愈发有了几分风情万种。
只是看到沈幼楚也坐在旁边，没有回避的意思，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也就只能作罢了。
规规矩矩和叶楚文闲扯了几句，没话找话的嘱咐了腊肠的几种做法，然后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秦招娣态度诚恳的说道：“叶书记，在您面前，我不敢花花肠子，其实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就是找个由头登门，想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知道，叶书记在有些事情上，对我有猜测，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等时间长了，您自然就了解我了，其实我对您在沅县的做法，打心眼里是佩服的，我别的帮不上什么忙，但这些年对于沅县的情况还算了解，可以帮您上上下下做一做联络工作，叶书记有什么事如果用得着我，我随叫随到。”
秦招娣走了。
沈幼楚指着桌上的两串腊肠说：“这个最好别吃呢，我怕有问题。”
叶楚文奇怪了，“有什么问题？”
沈幼楚说：“我都听龚主任说了，上次那个想要暗杀文曼的枪手，可能和这个女人有关，她要是在腊肠里下了毒怎么办呢？”
叶楚文看着一脸认真的沈幼楚，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这傻姑娘，真是天真的有些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琼鼻说：“那倒不会，放心吃，没事。”
……
叶楚文不给魏东红仔细思考落子的机会，又抓紧拧起了‘违规出版物’一案的螺丝。
这次，有上面下来的批示，他主持召开了一场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
市纪委调查组和县纪委同志汇报了调查结果：那套《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所谓课外书籍，是鹤翔市鹤州出版社出版的，这个出版社编辑室主任肖圆圆，才是罪魁祸首。
她已将一百多万非法收入全数退还。
党纪行政处分全部顶格处理，正在考虑移交司法机关。
新华书店经理马海军，做了近乎痛哭流涕的检讨，说是碍于人情关系，没有守住底线，将一套不明底细的出版物，与教材捆绑，强行下发给各个中小学。
他还承担了请魏东红给这套‘课外书籍’题字的责任。
当然，他说他前前后后绝没有收一分钱好处，更没有给任何人送过礼。
最后对他的处分是：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
马海军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副县长许文忠的小舅子。
许文忠对他做了比别人更严厉的批评，当着众目睽睽，指着马海军的鼻子训斥：“为了一点所谓的人情，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真是糊涂透顶！”
许文忠批评了马海军，自己也做了检讨。
魏东红适时的大手一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说道：“你们一层一层，不把好关，最后塞到我这里来，让我题字，我还不是水涨船高，被你们大家簇拥着走？”接着又说，他作为县政府Yi把手，轻信下级，随便题字，等于是给这套违规出版物开了绿灯，也要带头检讨。
他还十分痛心疾首的对叶楚文说，必须把这些话写进对上级的报告里。
叶楚文明白，真相一多半被掩埋了，但是，这样轰轰烈烈地搞了一下，舆论攻了一下，魏东红的威信也就自然而然受挫了一些，这就可以了。
这叫有限突破，凡事不能心急。
由此，他顺势讲话说：“这个案子就算大致告一段落，以后如果发现新的情况，还可以继续查处。往下，该把肖圆圆的非法所得款，还有新华书店、学校的所得提成款全部收齐，开一个退款大会，将钱如数退到每一个学生手里，会的规模要大，报纸电视要大张旗鼓的报道，要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魏东红脸色阴沉，心有不快，却是带头同意这个提议，其余更无一人反对。
散会后，叶楚文接着紧筲箕湾乡挤水份这颗螺丝。
这其实才是重点，只有把这颗螺丝拧紧了，对魏东红也好，对下面的干部也好，产生的震慑作用才最大。
不过想要拧紧这颗螺丝，带来的反弹也会更激烈。
负责此事的专项小组组长周良义，跑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
叶楚文问他，进展如何了？
他看了看一办公室的人，摇头叹了口气。
叶楚文便让龚宝珍留下，其余人退出。
周良义无奈道：“叶书记，我没法干，乡统计办、财政所、畜牧所、林业所各个单位，要人要不动，要材料一拖再拖，去镇子上那些乡镇企业和各个村子，也都跟铜墙铁壁一样，四面顶着，就连您上次去的高头村，现在也反口了，浪费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我是真没脸来向您汇报。”
叶楚文坐在那儿，微微眯缝起眼睛，“别急，把情况说清楚。”
周良义愤然起身，又坐下，说：“全乡有些经济指标，水份估计达百分之五六十，照现在这样，我最多给您挤出百分之十就不错了。”
叶楚文笑道：“挤多少算多少，能挤出百分之十，那也是胜利。”
“对了，当地老师拖欠的工资，全部补发到位了吗？”
周良义颜色稍缓道：“这事儿倒是看他们在尽心尽力的办，毕竟您再三叮嘱，他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何况一个乡，也欠不了多少工资，几十万，随便从别的地方挪一挪，怎么都能解决。”
“但他们拖了一年，就是不给解决。”叶楚文叹了口气道：“唉，抽一鞭子动一下，已经养成习惯了。”
周良义下意识掏出香烟，突然想起什么，又塞回了口袋，“叶书记，您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什么怪话？他们说，筲箕湾乡现在上上下下的干部，随便吐口唾沫，就能把我周良义给淹死！”
说到激动处，他忍不住站起来，“您知道他们下一句还说什么？说您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以为能把这火烧多旺，沅县上上下下的干部，现在吐你叶楚文一口，照样能把你那把火也给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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