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因祸得福
翌日。
大明宫,光明殿。
群臣上朝,殿内空气中,隐有暗波流动。
看起来,无数人都在擦拳磨掌,准备大干一场。
真真是……
做梦都没有想到啊!
原来,那竖子也不是金刚不坏身!
到底还有人能坏他的根基!
念及此,百官看向张廷玉的眼神,充满了敬仰。
什么叫做高手高手高高手。
不愧是连太上皇都赞誉为“和平端正,学问优长”的张衡臣,不动声色间,便打蛇七寸,直指要害。
然而,张廷玉一副平淡的面容下,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
昨日之事,实在是巧合的让人发指。
才让他好心办成了坏事。
他也没想到,出身公门世家的贾政,竟会这般冲动……
唉!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怪他自己,忘了守身格言。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此事皆因昨日多嘴之祸。
悔之无益,唯有谨记教训。
张廷玉面色能维持平静,可武勋那边,却多是面色阴沉之辈。
一个个浑身上下都带着惊人煞气。
好似欲择人而噬一般。
可是,文官们却不怕。
武将不得干政,乃是大秦铁律。
武臣们能上朝站班,是以备皇帝咨问国朝武事,除此之外,却没他们开口的份。
否则,少不得要扣上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因此,这些人看起来凶悍,可也只是看起来凶悍罢了。
贾环被他自己的生父弹劾,能怨得了谁?
哼!
倒是没人怀疑这件事是贾环以退为进的苦肉计。
因为没人会这般用计,司马懿也不过是假痴不癫罢了。
被自己生父弹劾,尽管已经过继出去了,可毕竟也是生父,对贾环的影响之大,绝不是眼前这一点。
别的不说,天下士林,自此便与贾环绝缘。
普天之下,不管孝与不孝,都会用一个孝字来装裱自己。
尤其是官场。
不孝者,则与牲畜禽兽无异。
贾环被生父所告,甭管告的是什么,一顶不孝的帽子是跑不了了。
尽管,将贾环从上到下研究过无数遍的对手们,其实都知道,贾环是一个堪称至孝的典范。
侍奉祖母、生母、生父以及家中姊妹,甚至异母兄长、子侄都至孝至诚。
可那又如何?
官字两张口,再加上一支春秋笔,还不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周公瑾何曾肚量狭小?
庞太师何曾阴险卑鄙?
潘仁美又何尝是个奸臣?
可那又如何?
史笔如刀,却掌握在文官手中。
隆正帝为何这般被文官所抗拒,除了刻薄寡恩外,不就是因为他被太上皇批过“喜怒无常,生性阴诡”,连生母都不喜他吗?
在文官看来,这就是一种不孝。
与他们的三观有极大的冲突……
连皇帝他们都敢抵制,更何况一个区区贾环?
没说的,怼他!
有皇帝庇佑又如何?
这不是皇帝一言九鼎说的算的时候,就连太上皇在位时,那般高的威望,也讲究以法理服人。
更何况是隆正帝?
所以,他们今日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贾环弹劾成筛子。
或许不能将他怎样,却可以断绝他进入朝堂的路子。
至少,也要如同原礼部尚书宋怡一般,不可进入中枢,站班朝堂。
若只是顶一顶勋贵的帽子,整日里胡打胡闹,却是没人会再将他看在眼里……
不足为虑矣!
这次攻击,几无破绽,因此,百官均是一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振奋感!
其实破了贾环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没了这根“搅屎棍”,隆正帝,怕是又会回到从前吧……
……
未几,隆正帝临殿上朝。
山呼万岁后,群臣起身。
隆正帝高居帝座,眯着细眸俯视着殿内群臣,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这一幕,何曾相似!
当初,这起子佞臣们,不就是这般兴师动众的来对付朕吗?
隆正帝心中冷笑一声,却又不屑的想到:你们以为,今时还是往日吗?
念及此,隆正帝的眼神越过群臣,越过光明殿大殿宫门,看向了外界,看向了东方。
似要穿透无数宫墙障碍,看透那座密室。
九品到武宗之障,何其艰险。
隆正帝咨询过不少高人,都断定,这一障之艰险,极危极难。
年纪越大,体内经脉愈老化,拖延时间越长,也就愈难。
太上皇闭关,已经好久了……
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泽,似期盼,似恐惧,回过神来,隆正帝就见下方群臣中,有一人站出,捧着笏板就要上奏。
然而,就在这时,武勋臣中,牛继宗一步迈出,声如洪钟般,大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冷不防的一声,让不少身子虚的文官惊出一身虚汗来,纷纷怒视起牛继宗。
之前站班而出的户部尚书孙诚,更是怒道:“牛大人,可知先后顺序?”
牛继宗却似未听到一般,见细眸眯起,面色微微诧异的隆正帝轻轻颔首后,便声音悲愤的说道:“陛下,昨夜子时,有奸贼闯入荣国贾家位于城郊铁槛寺后坟场,企图破坏贾家风水,毁坏贾家坟地。
陛下,虽荣宁二公并二代荣国皆承蒙圣恩,配享太庙。
可是,贾家坟地中,依旧有他们的衣冠冢。
却不想,有奸人为了打击贾家,行此等卑劣之极,丧心病狂之极的恶事!
臣斗胆,请陛下为我武勋一脉做主!”
说罢,在满殿震惊到鸦雀无声中,牛继宗跪倒在地,磕头请旨。
其后,温严正面色铁青,眼神凌厉的环视了圈对面的文官,咬牙道:“荣宁二公,于国朝有扶邦定鼎之勋,太上皇都尊之敬之。
先荣国战殁于北海,太上亲自扶棺痛哭:‘吾失手足矣!’
尔等却为之私利私怨,行苟且下作之事,竟欲毁贾家坟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说罢,亦跟在牛继宗身后,伏地叩首,声音悲愤,乞求道:“臣斗胆,请陛下为武勋一脉做主。”
“艹你老子娘的,我等先祖从龙起事,哪一家没有抛头颅洒热血,哪一家没有披过麻戴过孝?
父死子出征,兄亡弟披甲!
这大秦的万里河山,哪一寸不是我父祖之辈用热血泡出来的?
却不想,战死之后,竟有小人要毁其坟墓棺栋。
还要开棺戮尸!!
那里只是衣冠冢啊!
畜生!
先荣国的遗体,还在北海冰原上冻着呢!
狗娘养的杂碎们,你们有种去北海上挖啊!”
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性格最为暴烈,此刻指着对面一干文臣,怒发冲冠,豹眼圆睁,破口大骂道。
而后,满殿武勋,齐齐跪倒,请隆正帝做主。
面对此种情形,莫说文臣百官,就连隆正帝都惊呆了。
“什……什么?”
隆正帝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满脸震惊的看着那跪成一排,煞气惊人的武勋,依旧不敢置信道:“牛继宗,你们刚才说什么?”
牛继宗抬头,看着隆正帝,沉声道:“陛下,昨夜有贼人身着黑衣,秘密潜往城郊铁槛寺贾家坟地中,大肆挖掘贾家族人坟地,甚至……甚至开棺戮尸!
据现场留下的尸体看,他们携带了做法事所用的罗盘和坏人风水的黑狗血等秽物。”
隆正帝真的震惊了,他面色铁青,声音霜寒,咆哮道:“混账!到底是何人所为?何人!!”
牛继宗摇头道:“所有人都身着夜行衣,均是生面孔,身上并未留下什么身份记号,皆为死士也。
但,很显然,这些人,均是欲除贾家而后快之辈。
甚至达到了不择手段,没有下限的地步。”
说罢,眼神如刀的,又看向了对面的文臣。
可对面的文臣心里只想骂娘啊!
这怎么可能呢?
谁脑子抽抽了,在这个关头干这等蠢事?
该不会是……苦肉计吧?
念及此,刑部尚书方卓出列,沉声道:“陛下,此事着实骇人听闻。臣身为刑部尚书,请陛下旨意,亲往铁槛寺查看究竟。”
大理寺寺卿邓悌亦出列道:“陛下,国朝百余年来,从未出现过此等骇人之事,臣亦请旨,前往铁槛寺查看。”
隆正帝眼眸从他二人身上扫过后,却先对牛继宗等人道:“众爱卿且平身。此事乃国朝大案,若不查验清楚,朕寝食难安。大秦以武立国,武勋一脉,乃国之柱石,谁敢欺凌?
你们放心就是,此事,朕一定还贾家一个公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牛继宗等人闻言,再次山呼万岁,而后才起身。
只是一个个,依旧煞气惊人,时不时看向文官的眼神,犹如仇寇。
让这些素来养尊处优的文人们,很不习惯。
隆正帝这才又坐回龙椅,看着方卓和邓悌道:“不只是查看清楚,一定要彻查到底!
毁人祖坟,坏人风水这等下作之事,卑劣之极,若无一个交代,日后,谁家的坟地还能保证?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官,都要有规矩,有底线。
你不讲规矩,别人自然也不用讲规矩。
到时候,这江山社稷岂不是乱了套。
所以,此例绝不能开。
方尚书,邓卿正,朕给你们三日时间,查探清楚。
务必在月内结案,找到幕后真凶!
还功勋贾家一个公道!
至于宁国侯贾环……”
终于,还是讲到了原本的正题。
隆正帝眼眸扫向下方百官,见满朝大臣,都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处置。
而先前准备了无数弹劾奏章的文臣们,此刻却都一个个紧闭着嘴巴。
有作死的,没有这么作死的。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贾环的麻烦,那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头上扣吗?
刚才隆正帝说的很清楚了,你不讲规矩,别人也不讲规矩。
你能挖人祖坟坏人风水,别人自然也能,而且更能!
想起贾环做过的那些勾当,万一真怀疑到他们身上,他们干脆全家住到祖坟上算了,不然保不准他们家的祖坟什么时候被挖了……
嘿!千万别存侥幸心理。
连路边小儿铜板都敢敲诈的人,谁还敢对其节操保持信任,谁的脑袋里就都是豆腐渣!
所以,这个时候不是攻击贾环的时候,而是撇清嫌疑的时候。
将这一幅幅百官相看在眼里,隆正帝不屑的冷笑了下,然后看向了户部侍郎张廷玉。
这位他最看好的文臣!
隆正帝细眸微眯,道:“张廷玉,昨日之事,你在现场,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
张廷玉闻言,不疾不徐的出列,躬身道:“陛下,昨日之事,臣确在现场。在臣看来,昨日只不过是宁侯与街边小儿的把戏儿戏罢了。只是贾侍郎家风甚严,以为其在敲诈勒索小儿铜板,才有了上书陛下,请陛下严加管教一事。”
隆正帝微微点头,面色不变,再道:“那么,依爱卿之意,此事不过是误会,既往不咎即可?”
张廷玉却又摇头,道:“陛下,此事虽是误会,却皆因宁侯心性不修而起。虽已贵为国朝一等侯,且着配紫金冠、斗牛服。但宁侯之心性,却依旧只是一纨绔少年。
臣以为,不妨以此事为机,谕令其闭门思过,多读些书,明礼知事即可。
至于与准葛尔谈判之事,原是理藩院之事,就继续由理藩院尚书接掌吧。”
隆正帝闻言,心中大悦,正合他意,面色也和缓了许多,道:“爱卿所言极是。”
张廷玉闻言,却并未流露出何等喜色,依旧不疾不徐的退回臣班。
隆正帝见之却愈发欣赏。
……
在皇帝和群臣都心不在焉中,朝会又开了两个时辰,商讨关于收复西域后的诸般事宜,而后方才散朝。
转回上书房后,隆正帝眉头就紧紧皱起,一看到邬先生,就直问道:“贾家毁坟之事,先生可知?”
邬先生的面色也不轻松,他将一张条子递给隆正帝,隆正帝接过一览后,面色陡然一变,失声道:“是青龙?赢历?”
邬先生苦笑一声,缓缓点头,道:“中车府呈上来的消息,今日寅时末刻(凌晨五点),青龙逃回神京城,一身重伤,未进皇城便昏倒不醒,身上皆是泥土,还沾染了些……狗血……”
“这个孽障!”
隆正帝闻言,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骂道。
却不知,他到底在骂哪一个……
邬先生眼睛微微一眯,便恢复正常,而后摇头道:“陛下,臣以为,他们的目的,怕不是坏贾家风水,或者去挖荣宁二公的衣冠冢。”
“嗯?”
隆正帝从暴怒中恢复了些神智,道:“那他们去做什么?”
邬先生轻叹一声,道:“他们,多半是在怀疑,贾家方才葬的那人,究竟是真死了,还是假死。
若是真死了倒也罢,若是未死,那……
他们便多了一张,制衡贾环的棋子。”
隆正帝闻言,脑筋急转,眼神露出一阵恍然,随即面色又一变,冷笑道:“他倒是比朕还着急,哼……
还有贾环这个小王八蛋,又戏耍了一次百官,这一次,却连朕都蒙在了鼓里。
朕就说,那起子昏官一个个奸猾似鬼,如何会做此等下作不智之事?
原来又是贾环借机发挥,倒是给了他一个好台阶。”
邬先生却是宽容一点,呵呵笑道:“陛下,若非如此,宁侯这次怕是难以轻易过关。
即便如此,他在士林清流中的名声,也会一败涂地。
不过,这次却不像是贾环的手笔,他手下,怕是有高人哪!”
隆正帝闻言,嗤笑了声,道:“不过是武威索家那个小儿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名声,哼,朕都不求什么名声,他更不需要。
再说,他有名声吗?
本来就是一无赖小儿,顽劣不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他要那么好的名声作甚?
他不是也最讨厌酸腐文人吗?
如今正好!”
邬先生闻言,心中哑然失笑。
当真是祸福难料。
自古以来,有乱国之心者,无不礼贤下士,更有贤孝之名。
王莽、曹操皆是此辈。
所谓民心者,其实就是士林之心。
因为天下舆论掌握在他们手中。
贾环今日失此心,便失去了成事的可能。
但却又得到帝之信赖……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
西城,宁国府。
朝堂上的刀枪剑雨,先手胜负,似乎丝毫都吹不进这座公府。
在所有人都以为贾环被生父所伤,生不如死时,他却百无聊赖的躺在后宅西厢房内的一张妃子榻上,眼神哀怨的看着董明月。
他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就去西府给老太太请过安了,没等贾母宽慰他,他反而宽慰了几句贾母。
待贾母再次睡下后,他才回来。
回来后就赖在西厢里不肯出门,一直幽怨的看着董明月。
昨夜他被董千海以渊深似海的内劲,强行激发了体内的潜力,打通了淤积的小经脉,弥补了亏空,恢复了身体后,就巴狗儿似的跟着董明月回来后。
然而刚进了门,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去身上的枷锁后,得到的消息,却是那样的残酷。
原来,女武神也有大姨妈……
他已经懊恼了一整夜了……
看着贾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董明月又羞又气,嗔道:“环郎啊,我都说了,你自去里面就好,幼娘就在家里啊。
只要不是白荷,你去哪里我都不管,找小吉祥都成。
偏你在这赖着叹息作甚?”
贾环撇嘴道:“我是被岳丈耗费大气力才提前治好的,我知道,他是为了你。
要是回来后去和别的老婆快活,留你在外面巡逻……
嘿!我怕他会灭了我。
再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待着。
其实啥都不干都好……
对了明月,你再看看,过了几个钟了?
不是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么?
他奶奶,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啊?”
饶是董明月一身武宗修为,还是被三孙子的无耻言语说的身子发软。
她身着一身大红撒花裙裳,头戴鎏金点凤钗。
颜若桃花,眼如春杏,嗔视着贾环,眸光如水,眼波荡漾。
似喜似嗔的轻怨一声道:“环郎啊……”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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