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拉钩

那个月冷，青青帮人洗的衣服少了，所以拿到的工钱并不多。

她爹将醒未醒，进了门连饭菜都不消看一眼，只是摊手向青青拿钱，“把钱给我。”

每个月拿工钱的日子，她爹都记得很清楚，青青每次都留下一点点作为伙食费用，剩下的都给他，然而这次她拿出钱后，他却瞪大了眼睛，竟是气急，“怎么只有这么点？”

“这个月天冷，洗的衣服少了，工钱自然也就少了。”青青回答道，思索良久，到底还是出了声，“爹，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她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随之落下，力道是不留情的扎实，青青的脸马上就红了起来。

她握着拳咬着唇，端起碗，准备继续吃饭。

她爹却不依不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头给姓谢的那个小子做这吃做那吃，那钱是哪里来的。”他话出口，毫不留情，“贱胚子，这么小就懂得勾搭男人，还要倒贴。”

他越说越气，最后竟是说道：“懂得藏钱了是吧，行，你不给我钱，我去找谢家小子要。”

话完，眼看着他冲出门去，青青大慌，忙在后头追了上去。

“爹，不要去……不要去……”她的力气那么小，根本无法拉住她爹。

眼看着谢家的屋子就在眼前，她从口袋里把剩下的钱银都翻了出来，铜板落了一地。“爹，我把钱给你，都给你……”她的声音都带了哀求，“你别去，别去，下个月我一定赚更多……”

那钱给了他，就如丢入无底大海，就代表下个月一整个月她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可那一刻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她爹找上谢子岑，害怕他知道她会给他带来麻烦，就此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然而她爹不看一眼，脚步居然还是并未停下。

谢家屋子就在眼前。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青青的爹大喊大叫，全然不顾胡同里出来张望的人家。

待到谢子岑和他娘亲出来，他举高了手，报出数字来，“五十两银子，给五十两银子我，我女儿就归你了。”

“爹。”青青的脸白得如纸，彻头彻尾的难堪让她连声音都接近颤抖，那一刻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整个天地轰然倒塌而下，她那么辛辛苦苦维持的一点点的自尊也随之不见了。

眼前嘈杂的声音和围观的人群重重叠叠在眼前，她尖叫一声掩着脸，仓惶跑开。

她想她应该要失去谢子岑这个朋友了。

没人会喜欢和麻烦为伍。

就这么想想，竟然是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的月亮真圆，漫天都是星星，家家户户炊烟四起，外出玩耍的孩子都结伴回家，她一个人走着走着，走了很久很久，风很大，好像夹着刀子，一片一片地割着她的骨血。

她走到桥上，望着河水慢悠悠映着月光流动，一直到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盏颤巍巍的小纸船，纸船上烛光摇曳，危险得好像随时都要熄灭，她在桥上往下望去，他在桥下的柳树之下，手上提着灯笼，整个人笼罩在烛光柔和的光芒之中。

“好看吗？”他好听的嗓音夹杂着清风和花香，飘到她的耳边来。

那烛光那么弱，在黑暗不见底的河流之上，摇动摇动。

一路无止境的黑暗，似乎因为这么一点的光亮，变得不同起来。

“青青，我刚刚为你放了一盏船灯。”他稍显俊气的脸庞带着几分的神秘，“我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她忍不住问。

“我希望以后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少年说得认真而笃定。

他们的年纪不甚大，还不知道以后有多么的遥远。

那时候他们的以后，其实也不过就是桥上到桥下的距离，不过是船灯到河流的距离。

青青那时想，即使他是可怜她也罢了，因为她是那么的那么的需要温暖，哪怕就那么一点点，都能让她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他在柳树下跟她拉勾，依旧是那句老掉牙的誓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青青在心里又加了一句，我定不变。

她后来又去放了一盏船灯，她不害怕人生充满黑暗与苦难，她只愿他的未来伴着阳光与鲜花，踏着高山和绿水，一路平安前行。

那时候，他十三岁，她十岁，人生的希望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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