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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赏孤之俗


四月春色霏霏,细雨蒙蒙。

文殊阁的窗户没有关严实,书案前的风铃环佩被窗外泄来的微风轻拂,发出了“叮铃当啷”的清脆响声。

碎影绰绰,落在手执书卷的青衫人身上。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所谓六艺,指的就是六种技艺:礼、乐、射、御、书、数......”宋祈年说到一半,抬眼看向书案前的两人。

只见刘俾双膝交叠,歪歪扭扭地斜靠在椅背上,闷头玩着手里的孔明锁,心思全然不在学习上。

另外一边,兰姻双手支在书案上托着腮,仰头睁着明眸,凝着宋祈年的脸不经意地笑着,心思全然在宋祈年身上。

是了,这两人在某些方面真是如出一辙得荒唐。

想到这里,宋祈年重重敲了敲书案,说道:“六艺是修身养性的基础,更是培养君子之道的途径。”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试图唤醒两人,“一旦失去君子之道,人们便不再以诚信、仁爱、礼义为行事准则,取而代之的是自私、欺骗和无序......还望陛下和长公主深刻理解这一点,将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刘俾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的锁具。

见此情此景,宋祈年顺势放下书卷,走到刘俾身边,随手夺过了他手里的孔明锁。

刘俾稚嫩的脸上瞬间露出不悦,“宋祈年,你胆敢——”

苛责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宋祈年单手一交,已然解开了孔明锁。

“陛下,微臣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就不玩这些索然寡趣的玩物了。”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宋祈年就把刘俾玩了几个月都没解开的孔明锁打开了。

听完他的话之后,刘俾先是一怔,再是愧怍难当,最终语气颇有不屑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小孔明锁还能难倒我?”

宋祈年并不与刘俾争辩,只是轻轻将孔明锁放回桌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天下万物,皆有其解。陛下若能将玩耍时的这份专注用于治国理政上,就能解开如今的困局。”

刘俾睫毛微颤,不再回话。

兰姻见气氛僵持,便想着扯开话题,插话道:“宋侍读,六艺该怎么学?”

宋祈年转首望向兰姻,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明眸里盛满笑意,如春水泛波......仅一眼,就令他回想起前阵子自己被绑入玉芙宫的事情。

顷刻间,他那堂堂正正的胸膛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宋祈年避开眼神,清了清嗓子,淡声道:“乐、射、御、书、数暂且不谈,微臣觉得陛下和长公主应当先学以礼待人——正所谓礼乃人之根本,无礼则无以立身,更无以治国。”

兰姻接着问:“礼教繁琐,多有约束,不过是束缚人的樊笼,这和治国有什么关系?”

宋祈年目光重新聚焦在兰姻身上,继续道:“仓旻开元年设置五礼,以祭祀之事为吉礼,丧葬之事为凶礼,军旅之事为军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合称五礼。上至神明、祖先,下至帝王、百姓,没有礼法,就没有统治。”

刘俾听到这里,截话道:“这个说得没错!礼部执掌司礼之务,以佐天子建邦安国——身为天子就当以礼教约束百姓,否则他们就会来争抢皇位!”

兰姻见刘俾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便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你这会儿倒是开始担心自己的皇位了?刚才玩孔明锁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以礼律己?”

刘俾噎了一下,不屑地说道:“皇姐姐自然不明白,我已经是天子了,自然随心所欲便是!”

话音刚落,宋祈年便拿起戒尺,朝着刘俾的手背轻轻一敲,教训道:“越是上位者,就越要注重礼法!历代帝王推崇礼教,并非仅仅是为了约束百姓,更是为了克制欲望滋生......”

刘俾吃痛地收回手,“宋祈年,你敢打朕!“

宋祈年面不改色,肃然道:“太后命臣教导陛下,臣自当认真对待......而陛下的第一课,便是尊师重道。”

见宋祈年搬出来董太后,刘俾刹时间咽下了这口气,闷声不再说话。

......

接着,宋祈年开始漫谈国之五礼。

刘俾听得双眼微闭、昏昏欲睡。

“吉礼是五礼之冠,以祭祀天地神明......”

听到这里,刘俾突然一个激灵,打断道:“说起来,祠春节是不是快要到了?”

兰姻抓住重点,顺着他的话,问道:“祠春节又是什么节日?”

宋祈年被两人打断思绪,压下了心绪,解释道:“古书有云:三月半,祠春到,鬼门开。每逢这一日,百姓们就会举行一系列的祭祀礼。家家户户都会点燃香烛,摆放供品,并在门前悬挂驱邪的符咒,以求得神灵的庇护和百鬼的安宁。”

兰姻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宋祈年接着说:“除此以外,民间还有放河灯、烧纸钱的习俗,名曰"赏孤"。”

兰姻似懂非懂,又问:“为何叫赏孤?”

宋祈年顿了顿,继续道:“孤即为无名、无后、无人祭祀的可怜人,他们生前孤独,死后也无人记得。赏孤之俗,就是为了让这些孤魂野鬼也能在阴间得到一丝温暖和慰藉。”

兰姻听得入神,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阵放空,“人无法改变生死轮回的宿命,也只能靠着这虚无的信仰去祭奠故人了......”

此话一出,刘俾和宋祈年各有所思。

整个文殊阁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风铃“叮铃当啷”的碰撞声。

散学之后,宋祈年给两人布置了一摞功课,还严令他们要在下一次开课之前写完。

兰姻把功课叠起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足足有大拇指盖那么高。

刘俾眼神暗示了一下,将自己的课业用手肘推到了兰姻的面前,好像在说:皇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更狠~

兰姻两眼一黑,悔得脑仁生疼。

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尽给自己整事儿,好好的为什么要答应刘俾帮他写功课呢?

......

文殊阁外的石径被雨滴打得光洁而氤氲,宋祈年撑着伞,顺着出宫的方向一路向前,走得很快。

兰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连忙几步踏出回廊追了上去。

“宋祈年,你等等我。”兰姻直呼其名,叫停了他。

宋祈年回过身,目光远远落在兰姻身上,只见她并未打伞就朝他跑来,细细密密的雨滴如同绒毛一般,落在她那张格外白皙的脸上。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一丝未显,“臣是长公主的师长,还请莫要直呼臣的名讳。”

兰姻在宋祈年面前站稳,顺势躲进了他的伞下避雨,径自低语道:“课上我叫你一声宋侍读,课后为何不能叫你名讳?”

宋祈年视线下移,只见兰姻站在他身前,敷粉浅妆的容色一如那日在玉芙宫被纱幔吹开的春色,简直不敢让人多看一眼,唯恐一个不慎就心生了邪念。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忙道:“身份有别,有失礼数。”

兰姻随之走近一步,“若是宋祈年这个名字有失礼数,那我叫你子季如何?”

宋祈年言辞避讳道:“更可不!”

兰姻仰头凝着他的眸子半晌,无奈笑道:“你可真是记仇,就算前阵子我冒犯了你,现下也该消气了罢?不让我唤你名讳也就罢了,还故意给我布置这么多课业......”

宋祈年神色恍惚,目光落在了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下意识将伞侧移,高举过她的头顶,硬是没让她淋湿一片衣角。

“这些课业不算多,臣一个晚上就能写完。”

兰姻纳闷道:“虽说勤能补拙,饶是课业写得再多,也不一定能及得上你的半分头脑。”

宋祈年眨了下眼睛,不再说话。

兰姻见状,切断了话题,转口问道:“我先前派人送去宋府的礼物,你喜欢吗?”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将宋祈年的神思拉了回来。

“长公主送来的玉棋盘过于贵重,还请日后莫要再送这些东西了。”

兰姻拧起眉头,褪去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不喜欢?”

那日,云谣出宫挑了一些礼物回来,看完礼品清单之后,兰姻觉得那些礼物都配不上宋祈年。

于是,她将自己宫里的玉棋盘作为礼物送去了宋府。

那玉棋盘是用东陵玉和昆仑玉制成的,天然原石经由精雕细磨之后,表面光滑,触感细腻,是难得的珍品。

他居然不喜欢?

“臣没有不喜欢,只是太贵重了。”宋祈年强调了一下,说道:“而且臣俸禄微薄,怕是要再攒半年月银......方能买到同价值的回礼。”

兰姻听完这话,突然笑道:“谁要你回礼了?若你真想礼尚往来,那就等祠春节的时候,你陪我出宫放河灯,如何?”

宋祈年顿了顿,没有说话。

兰姻见状,追问:“怎么?你有约了?”

宋祈年摇了摇头,回道:“祠春节还早,日后再说吧。”

兰姻眼角微微含笑,“也行,那你可别忙忘了,记得空出时间来陪我。”

“......”宋祈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看着兰姻的脸,下意识偏过头不再看她,却不知自己的心已经被她搅得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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