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与老冯确认好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沈潭秋才把傅小刀叫醒。傅小刀睡得死沉,沈潭秋叫了他好几次,他才眯着眼爬了起来。沈潭秋倒是能理解他这个状态,本来因为工作,傅小刀就是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作息,来灵境山的这两天其实与他的作息完全相反,昨晚守一晚上的夜倒是和他平日的作息不谋而合,于是现在他起床格外费劲。
“去洗把脸。你再磨蹭,我就自己一个人回云港了。”
傅小刀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然后道:“啊?啊?可以回云港了。”
“雨小了。”沈潭秋道。
“我去,谢天谢地,”傅小刀从床上跳下来,趴到窗户上往外看着,“虽然我是不害怕吧,但是想到跟一个杀人犯住一房子里,我心里还是怪瘆得慌的。”
“瘆得慌你昨晚还自告奋勇守什么夜?”
“我这不是力所能及地为社会做贡献吗?而且沈哥,你不就在我身边吗,那我怕什么,什么妖魔鬼怪我可都不怕了,”傅小刀冲进洗手间洗脸,一边闭着眼睛洗脸道:“沈哥,你说,是谁杀了那个男的啊?为什么啊?”
沈潭秋没理傅小刀,他知道傅小刀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他就是嘴闲不住。傅小刀往脸上抹着洗面奶:“谢哥肯定知道点内幕消息,沈哥,你说,我要是问他,他能告诉我不?”
“不能。”沈潭秋道。
“我也觉得。”傅小刀皱着脸附和道。
傅小刀用毛巾擦干脸,拿起剃须刀刮胡子,说:“我现在一想到昨天,我都尴尬死了,诶我去,我哪能想到谢哥是个条……是个警察啊。”
沈潭秋冷冷道:“我说没说过,让你改改你的语言习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坐过牢是吧?”
“我这回记住了,哥,我真记住了!”
“不过,沈哥,说真的,谢哥真不像是个警察啊。”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啊,”似乎是因为正在歪嘴刮胡子,傅小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我跟太多警察打过交道了,反正没一个他那样儿的……就,他看上去就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我之前遇上的那些警察……都可严肃了,眼睛一瞪,我就哆嗦了。”
“那是因为当时你做了亏心事,心虚。你现在没做亏心事,自然觉得警察不可怕了。”沈潭秋道。
虽然傅小刀自己说,感觉谢琬温和没脾气、好相处,但这小子对警察的怵可谓是刻烟吸肺,他们两个人离开民宿的时候,谢琬正在室外维护人群的秩序,看到了他们,主动过来打招呼,沈潭秋当即就感觉身边的傅小刀整个人都绷紧了。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小刀,”谢琬伸出手想和傅小刀握手,“回云港,有机会我请你吃饭,”谢琬对沈潭秋笑了笑,“沈老板也一起。”
沈潭秋没说话,傅小刀两手握着谢琬的手,弓着腰,有些诚惶诚恐的:“小事一桩……小事。”
怂样。
下山的时候,走在傅小刀身后的沈潭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回头看了一眼,谢琬穿着雨披,在山路口守着,时不时说一句‘小心脚下’‘大家慢慢走不要急’。沈潭秋忽然想,好像自从前天起,他就一直是湿淋淋的样子。
沈潭秋收回目光,想到,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比之来灵境山时的喋喋不休活力满满,回程时的傅小刀安静无比,在车上呼噜打得震天响,老冯倒是有心想八卦一下山顶发生的事,但是沈潭秋的冷脸实在是太有杀伤力,老冯和他搭了两句话后也觉得没趣,沉默地开完了回程。
去的时候,老冯是在傅小刀家小区口接上的他们,也把他们送回了上车的地方。到地方的时候傅小刀还睡得人事不省,沈潭秋付了钱,把人拽了下来,把他的行李往他怀里一塞,道:“今天休息,明天给我正常上班。”
傅小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潭秋已经走远了。
从傅小刀家到沈潭秋自己的家,有一班公交可以直达,沈潭秋走到公交站点,等了十分钟,上了公交。现在是下午,不是下班的晚高峰,公交上人不多,沈潭秋找了个座位坐下。沿途有个公交站点就叫市公安局站,沈潭秋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市公安局门口的门头好几眼。
沈潭秋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五点,他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把行李收拾了一番。他早上吃了傅小刀带的零食和面包,现在不太饿,于是也不急着吃饭,而是下到了地下室。沈潭秋当时租这个一楼就是看中了这个地下室,沈潭秋脱了上衣,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拳,觉得有点饿了,才上楼来找吃的。
他家里一向不屯粮屯菜,沈潭秋在冰箱里只翻到了一袋挂面、一把有点打蔫的青菜以及几个鸡蛋。但沈潭秋对食物的味道一直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把它们都用上了,给自己下了碗清汤寡水的青菜鸡蛋面。下好面之后,沈潭秋一边吃一边想,傅小刀那个没良心的,失恋了大晚上跑到他家里来,他都没说什么,甚至还给他下了面吃,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别人说他厨艺烂!
沈潭秋吃完晚饭,刷完碗,坐在沙发上刷了会手机,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新闻,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在不去店里的时候,沈潭秋的生活很规律,晚上八点睡,睡满十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六点起,起床之后去晨跑,差不多八点,他会回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早饭、或是在门口的小超市买菜,随后回家。在家里看看书、练练拳、发发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按照他往日的时间表,沈潭秋应该去洗澡睡觉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潭秋今天心情有些烦躁。头还有点疼。沈潭秋按了按太阳穴,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毕竟这两天他淋过雨,但在沈潭秋的记忆里,他得有七八年没感冒过了,他实在不像是体质这么不堪的人,而且除了头痛,没有一点感冒的其他症状。沈潭秋想了想,决定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头痛归结于他不知道的人体奥秘。
既然不想睡,沈潭秋就决定去一趟红馆。他名下一共有四家店,春天里、云中港口两家酒吧,摩登世界一家夜店,还有一家叫红馆的ktv。去灵境山之前,他就有一段时间没去红馆了,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走一趟。
沈潭秋有驾照,但是没买车,因为他确实没什么出行需求,出门要么公交地铁要么两条腿,整个一环保小卫士,蚂蚁森林里松树都种了好多棵。
去红馆,沈潭秋坐地铁最方便。在云港,不到十点半,地铁里总是很少有座位,沈潭秋进了门,就握住最近的一根扶手杆站定。过了两站,门开了,上来了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头,沈潭秋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瞎了一只眼,左眼眼眶因为失去了眼球的支撑,肌肉组织已经塌陷、萎缩成了黑紫色的一团。仅剩下的一只眼,眼白混浊,看上去很无神。他一身衣服都脏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破旧,沈潭秋注意到他的左腿有些跛。
老头进了地铁,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维码,拿着二维码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指的位置是光秃秃的,齐根而断,老头用三根手指夹着那张二维码,递到沈潭秋面前,弓着身子道:“……谢谢,谢谢。”
沈潭秋装作没看见。这种在地铁内乞讨的乞丐,沈潭秋看过相关的报道,说他们一般都是有组织的职业乞丐,月入过万都是常事,这个收入,即使是在高收入、高消费的云港,这也能算中等收入群体了。沈潭秋自己甚至还在地铁里撞见过一回警察执法现场,一个瘸腿老太太,遇见警察之后走得比年轻人都快。
老头看沈潭秋毫无反应,于是转过身,开始向其他人乞讨。但地铁上的其他乘客显然也已经熟悉了这群乞丐的套路,大都视而不见。现在虽然不是早晚高峰,但是地铁里的乘客其实也不少,老头又瘸着条腿,腿脚不灵便,经常不是擦着这个人的胳膊、就是碰到那个人的腿,惹出了几声咒骂,收到了一箩筐不怎么友善的眼神。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把我衣服蹭脏了,没看见吗你?”有个男人大声吼道。
老头有些无助,低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老头一时间也不敢从这个男人身边挤过去、去下一节车厢了,只得原路退回来,打算换一个方向乞讨,他转过身,正好和沈潭秋的眼神对上。
沈潭秋一直关注着他,慕强悯弱似乎是人类的天性,沈潭秋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坐公交坐地铁,遇到老弱病残还是会让个座。看着这老头被这么对待,一时间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是滋味,心想大不了被骗一回呗,几块钱的事,万一是真的,也算是给他那没多少的阴德添砖加瓦了。
这么想着,沈潭秋举起手机,示意老头把二维码拿得近一些,但老头居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今天第一个单子,刚开张,高兴坏了?
沈潭秋见他不动,上前一步,扫了老头手里的码,而靠近了一点,沈潭秋才发现这老头的眼神有些异样:不像惊喜,倒像是震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讶异……还有打量。沈潭秋立刻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他微微皱了皱眉,拿着手机的手也放下了一点。
这时,地铁停了,又一站到了,这一站是换乘站,有不少乘客上下车,老人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人似的,他拖着那条不太中用的残腿,奋力地挤过人群,甚至没顾得上再跟沈潭秋说句谢谢,下车了。
沈潭秋注视着他,看着他发挥出了一个跛子最快的步速,奋力追赶着不知道是什么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沈潭秋为了追着他看,甚至挤开了好几个身边的乘客,引出一阵不快的语气词的叠音,但沈潭秋最后还是没看到老头在追谁——又或许他本也没在追着什么人,只是想离开地铁。
关门的地铁音乐响起,沈潭秋垂下眼睛,发现手机还停留在扫码之后的付款页面。老头的昵称是老伟,昵称后面括号里的真实姓名最后一个字也是伟字。沈潭秋确定,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沈潭秋对自己辨识人脸的能力很有自信,就算时过境迁,某人瞎了眼跛了腿,脸被岁月犁过一圈,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沈潭秋面无表情地给老头的账号里转了五块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再次握紧了扶手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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