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秋时怀人 (二)
听闻此话,楚熙未加思索,便起身跪地道:“寻儿乃是楚熙姑姑的孩子,抚养他自是愿意,多谢大王肯放心将寻儿交与楚熙,楚熙定会好生照料,护他成人。”
秋雨初歇,慕容昌胤带着董萼进宫谢恩,许因成了婚之故,仅几日未见高越便觉得他愈发的成熟稳重了些,连往日那浑身的桀骜之气亦消褪了几分,越不禁暗叹,待拜见过后,两人方携手出了燕平殿,于殿外,他们轻声说话,慕容昌胤瞧外头雨虽止奈何雨气仍未散,方帮董萼把披风系好,又念她曾于葭苑中当过差,此番理应去见见和妃娘娘便与她一同前去。两人去后,燕平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寂,越停笔于案前,呆坐良久,方才那两人的相处之态他瞧在眼里,两人于殿外所言之话他亦闻得一清二楚,想来他们昔日间一个桀骜,一个清冷,这般凑成一对儿倒是性情都愈发的和气了不少,一个持重知礼,一个柔顺识趣儿,本以为他们心气皆高,奉旨成婚会有彼此疏离之感,奈何方才两人那从殿外相携走来的模样,当真有那么几分郎情妾意,相敬相惜之感。念及此,越心中五味杂陈,只笑当日自个儿的忧心实属多余。许因阴雨之故,葭苑之中无人来赏,遂上下一片宁寂,董萼已经进殿陪葭儿说话,慕容昌胤不便入内方立于赤梅林前等候,眼下林子静谧,鸟雀无声,他静立于此,目不斜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墙里传来说话声:
“董萼这一去,娘娘身边就剩只弄棋一人万事可得小心些才好。”
“我心里明白,你且放心的去罢,好生过自个儿的日子便好,左右你往后还于宫内当职咱们还可见上一面。”
慕容昌胤闻罢,知她们说完话方迎步上前,董萼瞧见他只向葭儿道了别亦行至他身侧,此时,两人立于廊下一道瞧着那站于门中的葭儿,皆未言语,良久,慕容昌胤抬手朝她一拜,此拜似有道别之意,葭儿浅笑相回,而后她瞧着那两人执手并肩而行的背影,心中既憧憬,又艳羡,既欣慰,又辛酸,如此纷繁复杂,似杂陈着五味说道不明,待两人走远,她孤立门中,对着空林躬身回礼。那个时候,葭儿转身绕廊而走,感受着宫闱的沉闷苦寂,许有一瞬,她可清晰了然自个儿的余生之态。
阴雨连绵了几日,许因时气之故,又许因忆念起了旧事,高越心下沉郁,无心处理公务,方离案下殿临窗作画,眼下宣纸已铺,研好的油烟墨已置于案侧,他神色如常,执笔蘸墨将心中之绪倾注于笔下,尚子躬身立于侧,瞧着他笔尖指点间所勾勒出的轮廓,盏茶功夫,只见那平铺的宣纸上现出一位女子的模样,那女子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手执一株红梅,颇为华贵雍容,见此,尚子紧悬了心,他虽心知自个儿的主子逢此时节便会生出许多愁绪来,却未曾想过十年来他竟还未曾放下。画罢其身,绘罢其形,高越将笔挪至脸处,停顿了良久也未下笔,似忘却了伊人模样,尚子不禁屏住了呼吸,却瞧越于案前怔立了半晌,方才轻叹一声,无奈地拍笔在案。
那段时日,他常去绛云轩,或闲坐抚琴,或立案作画,一待便是一整天,楚熙颇为欢喜,想他能多陪陪寻儿,便时刻在轩中准备着;那时,外头秋意渐浓,层林尽染,斜雨不断,两人于轩内暖阁中临窗作画,一人一笔,描绘着皇城燕宫之景,抑或坐案闲饮,畅聊着过去之事;那时的楚熙许是有了亲人的陪伴,成日间笑意嫣然,身上的沉郁之气轻减了些许,寻儿亦是如此,常见这孩童欢奔于回廊之间,笑声清亮,引得无数宫人侧目,他们年岁相隔不远,聚在一块追逐嬉闹乃是常有之事,每每这时,高越便歪坐案侧,怔眸闲看着那两人。一日,高越从燕平宫来还带回一副画作,瞧着似是一副仕女图,只是那美人画得栩栩如生,其身其形皆极为传神,奈何却无人脸,楚熙见之不解,方问了几句,只听高越道:
“此画乃是前时寡人于燕平殿中所作,其身其形皆有了,奈何偏偏这人面难的寡人迟迟无法下笔,寡人思来想去觉着你与那画中人颇为相似,便想着将那画卷搬来照着你的模样将她的眉眼添上。”
画卷于案前展开,楚熙上前垂首细瞧,不禁喃声道:“闻大王所言······这画中人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不知大王是如何画得?”
“那日秋雨连绵,寡人无心公务,忽来了兴致,方命人备了一笔一纸,未有多想,只将心中之绪倾注于笔下,方成了此画。”高越应声道。
“这画中人这样的美,若仅缺了人面岂不可惜,大王若是不嫌弃那便照着楚熙的模样给她画上罢。”楚熙道。
“好。”
轩中香炉幽燃,青烟缭绕,宫人静守于外侧,内阁中,高越立于案侧作画,楚熙端坐于前,她静眸瞧着眼下之人,见他时而抬眸,时而垂首,或专心作画,或执笔凝想,总有那么一瞬,他双眸怔直,神色迷惘,似在瞧着自个儿,似又在想着别处,于此,楚熙不解,只当他在思索如何下笔才是最佳方未有在意。待停笔,一画作罢,那现于纸上的女子手执红梅,衣着华丽,低眉顺目,立于雪地之中,似在沉吟着些什么,此画极为生动传神,美人立雪之景太过清丽,叫人见之忘俗,楚熙凑近细瞧,觉着那画中人像极了自个儿,但却又与自个儿有异,是像和妃?可似乎倒也略有几分差。
“大王这画中人不全像楚熙,亦不皆像和妃,遂画得究竟乃何人?”因心中好奇,楚熙问道。
“神似便好,哪里竟能完全相像。”高越未看楚熙,单垂眸瞧着案上的画卷道,许是觉的缺了些什么,方又执笔在那画上写下了两句话,楚熙见此,不禁微怔,他所提之词,字字句句间皆透着思念之意。
难道在她与葭儿之外还存在另一位有此容貌的女子使他求而不得、念念不忘?若有,那么此女子又该是何等的尤物?
楚熙瞧着眼前专心凝望画卷的高越,心间这样想着。从那以后,她跟寻儿于轩中嬉乐之际便总是悄然留意着一旁高越的神情,每每见他闲坐在那似在怔望着他们,又似在发呆,神情时而怅然,时而欣慰,如此一来,楚熙便渐觉出异样,可究竟哪里有异,她又说道不明。想来自个儿入宫极晚,不晓从前之事,若大王早年便已有心悦且求而不得之人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如此一来,她与葭儿恐怕皆不过只是那人的影子罢······念及此,楚熙猛然掐断了思绪,不敢再细想,眼下高越带着寻儿于回廊耍玩,笑声传来清晰可闻,她一人独立暖阁之中,垂首凝望着案上铺展的画卷,此时,凉风进殿,拂起画卷一角,那一瞬,画中人影轻晃,恍若似真。
那日,虽有高越伴在身侧,可楚熙却一直心神难宁,待用罢晚膳两人坐案说了一会子话,她皆心不在焉,想将心中困惑诉于高越听,却又不知稳妥与否,只得将欲言之话忍吞了下去,寻儿白日间跑累了,此时安分了些许,只偎依在他身侧,许是怕他冷了,越将其仔细护在怀中。于此楚熙瞧在眼里,许因烛光昏暗之故,她竟觉得那年岁相差较远的兄弟俩眼角眉梢间的神态颇有几分相似。
秋夜冷极,冷雨淅沥。殿中玉漏声声,帷幔紧掩,因心中有事,楚熙卧榻久久不能安眠,好不容易捱至下半夜困乏了些许才浅浅睡去,奈何却于梦中闻得一阵呓语让她猛然惊醒了来。静夜无声,未有玉漏作响,她于榻上睁眼,身侧那人的呓语之声还在继续,其音含糊,尚且听闻不清,楚熙心下好奇,便起身凑近,侧耳再闻,此番倒是将其梦中呓语听得个仔细:
“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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