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001
临到傍晚, 蔚然手上的活告一段落时，方正又过来。
蔚然以为方正是要跟他说话手的事，靠近后, 方正却问起他关于招人的想法。
“招人？”蔚然朝着会议室门外看去，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会议室外面的工作间的气氛相对轻松, 大家都在琢磨着下班之后要吃些什么。
“我想再招几个专门做营销策划之类的人, 单独设立个营销部门，以后就由我负责营销策划，你负责游戏的核心制作。”方正道。
蔚然讶然。
“我仔细想了一下, 我们的人手还是有些不足，前面还好, 不需要关心其它, 但到后面事情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再想要两头兼顾会很难，画手那事现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方正道。
蔚然想想，觉得方正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之前一直埋头编写他自己那一部分游戏内容, 其它的员工的安排、画手全部都是方正在负责。
现在他们两个人还绰绰有余，但接下去显然不能再这样, 接下去他们还得宣传和提交审核游戏、公测，事情还有很多。
把这些都交给方正, 方正一个人的话肯定忙不过来, 但如果让他也停下来去忙这些, 那游戏怎么办？
“可以。”蔚然同意，“那人选？”
“我先在网上挂挂招聘看看。”方正挠挠头, “最好是能找些有经验的, 咱们现在最欠缺的就是经验。”
这一点蔚然倒是很赞同, 他和方正都才刚毕业没多久，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如果能有个有经验的人在旁边帮忙，能给他们省不少事。
确定蔚然没意见，方正回头就去忙写招聘的事。
蔚然趁着这机会又问了一下关于画手的事。
画手工作室那边一直和他们扯皮，一天时间过去一点进展都没有，方正已经在琢磨要不要找律师。
画手那边倒是挺好说话，除了总哭，让方正头疼，听他的意思也是愿意继续画，但他得先处理他和他工作室的那些事。
夜里，蔚然两人回了宿舍后又商量了下关于招人和画手的事，直到一点多才睡下。
翌日，方正起床时，屋里已经没人。
他拿着早餐到工作室时，蔚然已经在电脑前忙开。
看着那样的蔚然，方正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闲着，吃完早饭后早早的就开始忙碌起来。
白天又和画手工作室那边扯皮了一天后，夜里时，方正总算得到一个好消息。
“画师说可以过来我们这边，先帮我们继续画着，不过他现在没地方住，我们得给他安排住处。”方正吃饭时，方正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给蔚然看。
蔚然拿过手机看了看两人地聊天记录，前面大部分是方正在安慰对方，后面才是关于房子的事。
那画手原本是和他们工作室一个人一起合租的房子，现在闹崩他得从那宿舍里搬出来，知道他没地方去，所以方正就顺势提了让对方过来，他们提供住处。
如果画手愿意继续帮他们画图，能住到这边来当然更好。
对这，蔚然没什么意见，不过这倒是提醒到他他该找房子了的事。
从蔺沈之家搬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借住在方正这边，虽然方正没什么意见，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什么时候过来？”蔚然问。
“明天。”
蔚然到了嘴边的一口面条差点塞鼻子里，“明天？”
蔚然诧异地看着方正，“明天来了他住哪？”
方正那屋子一共就两室一厅，他们本来就两个人，现在再多来一个人，总不能让对方睡客厅，还是说他和方正谁去睡客厅？
“但如果这两天不过来，他就得去找房子了，等他找到房子他就未必会过来了。”方正一脸无奈。
蔚然哑然。
“他和他工作室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方便多问，不过他好像就是和他的室友闹翻了所以才有这出，他才大学毕业，他室友已经是工作室的老员工了……”方正道。
“明天几点？”蔚然问。
“早上。”
蔚然刚准备继续吃的面条再次停在空中，他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夜里，吃完东西回了宿舍后两人收拾了下房间，把蔚然那间屋收拾了出来，等明天那画手来了，就让蔚然画手住在他之前住的那间屋，蔚然则尽快去找房子。
那画手既然过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走，总不能让他一直睡客厅。
一夜天明，第二天天才亮，方正就早早地开车去了机场。
蔚然一如既往，早早去了工作室。
十点多时，蔚然放在电脑桌旁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蔚然以为是方正打来的电话，看都没看就直接拿了手机接通。
“接到人了？”蔚然注意力都在电脑上。
“什么？”陈寄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蔚然愣了下后拿了手机看了看，知道是陈寄云，他眉头皱起，“什么事？”
“……你喜欢小孩吗？”陈寄云语气干巴巴。
蔚然又拿了手机看了一眼，确定号码就是陈寄云的，“你脑子坏了？”
电话那头，陈寄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陈寄云不说话，蔚然也有些没了耐心，“没事我就挂了。”
他和陈寄云从来不是多好的关系，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他没心情和陈寄云聊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小叔昏迷了。”陈寄云道。
蔚然正疯狂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猛然停顿。
蔚然又拿了手机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是在和陈寄云打电话没错后，他眉头逐渐皱起，“什么？”
“我小叔，他昏迷了。”陈寄云道。
话说完，陈寄云不等蔚然再问什么，就直接挂断电话。
蔚然看看自己的手机，再看看面前的电脑，迅速关了电脑起身出门。
十几分钟后，蔚然从打的车上下来一口气跑到别墅门口时，他才发现他心脏已经狂跳不止，动静大到整个心口都像是快要炸掉。
摁响门铃，蔚然等待的那片刻，他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
听见铁门锁打开的瞬间，蔚然几乎是立刻就冲进屋里。
房门打开，看见正在楼下门后开门的陈寄云，蔚然几乎是立刻就问道：“他人呢？”
“楼上。”陈寄云让开。
蔚然几乎是立刻就向着楼上跑去，一口气上了楼，临到卧室门口时，他脚步却停下。
看着面前熟悉的紧闭的房门，蔚然喉结忍不住滑动。
蔚然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缓缓把门向着里面推开。
门打开的同时，他立刻朝着床上看去，看见床上脸上有着明显纹路但背后并无翅膀的蔺沈之时，他松了口气，下一刻，他眉头深皱。
蔺沈之这段时间本来就瘦了不少，但他前两天来的时候蔺沈之情况都还好，只是有些瘦，怎么突然一下就昏迷了？
蔺沈之脸色惨白，即使昏迷眉头也深皱，就好像在经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
蔚然想要进去，脚却半天迈不开。
蔚然回头寻找陈寄云，他一回头，就看见正跟上楼来的陈寄云。
把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的一幕看在眼里，陈寄云脸色不太好，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把他撞开，上前把门拉了回来关上。
蔚然无视手臂上的疼痛，往旁边让了一步，“……他到底怎么了？”
“吃不下东西。”陈寄云道，“饿的。”
蔚然嘴唇张了张，蔺沈之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没什么胃口。
“怎么会突然这样，他以前不都好好的？”蔚然声音都沙哑。
“不关你的事。”陈寄云说着，向着楼下走去。
“那你叫我来干嘛？”蔚然也有些火了，他上前一步拦在陈寄云面前。
陈寄云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手，看着就在面前的蔚然，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蔚然眉头皱起，陈寄云想说什么？
“我管他叫叔，你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陈寄云说话间，一双眼眼眸蓦地变浅。
他脸上同时浮现出无数和蔺沈之类似却也和他不同的黑色纹路，他的背后浮现出要比蔺沈之小但同样远比人大的多足有两米多的巨大骨翼。
看着那样的陈寄云，看着陈寄云脸上那些纹路，蔚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他猛地向后退去。
他退得太快，整个人直接撞在了身后另一边楼梯的栏杆上，栏杆都被他撞的一声巨响。
他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脊椎狠狠撞在了栏杆上，那份疼痛太过剧烈，也拉扯着蔚然从混沌中回神。
蔚然瞳孔猛然瑟缩，他一脸惊恐的朝着对面的陈寄云看去，他手脚都在颤抖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逃跑。
陈寄云也是虫族……
确实，蔺沈之之前就和他说过，陈寄云是他亲戚，既然是亲戚……
蔚然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寄云的那张脸，他胃里一阵痉挛，一股剧烈的恐惧和恶心掺杂的感觉袭来，让他想吐。
那种感觉远比他看见一只虫强烈得多，那恐惧恶心的感觉太过激烈，那甚至让他有种浑身上下都在痒的错觉。
看着蔚然脸色惨白看着蔚然那浑身颤抖的模样，陈寄云忍不住地勾起嘴角冷笑，他眼中皆是嘲讽，“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没明白。”
“你可以滚了。”陈寄云收起脸上的虫纹和背后的骨翼。
看着陈寄云重新变回他原来模样的瞬间，蔚然发痛的心口才总算想起他可以呼吸，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蔚然本能的就想要往楼下跑去。
往楼下跑出几步，蔚然又抓住栏杆停下，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他整个脑子里都在叫嚣着让他逃跑，但恐惧之间也有那么一丝理智在拉扯着他。
“……蔺沈之……到底怎么了？”
就好像从他发现蔺沈之能变出翅膀那天夜里开始，什么都变了。
蔺沈之有事瞒着他，蔺沈之不再出门，蔺沈之脸色难看，还有蔺沈之的肚子……
他之前问过陈寄云蔺沈之是不是生病了？虽然那时候他存了侥幸的心理，但他也是真的担心蔺沈之，蔺沈之的状况一看就知道不对，但陈寄云却告诉他不是。
可如果不是生病了，那蔺沈之到底怎么了？
陈寄云原本都已经准备上楼，听见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来，他眼中皆是嘲讽。
蔚然视线和他对上的瞬间，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下。
陈寄云现在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刚刚那一幕却还深深印刻在蔚然脑海里。
陈寄云给他的感觉和蔺沈之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对蔺沈之，他也害怕，但陈寄云却让他觉得恶心和害怕，就好像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真正的巨大的虫子。
光是一想到他刚刚居然和陈寄云站得那么近，他手上的鸡皮疙瘩就一阵阵的泛起。
那感觉太过强烈，就好像他的皮肤里有无数虫子在钻动。蔚然快吐出来。
陈寄云冷笑一声，眼中嘲讽更甚，“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蔚然叫来，大概是因为看着蔺沈之明明吃不下东西却硬是要让自己吃，然后每次吃完又吐的昏天暗地，直到把自己吐昏？
他是不能明白那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放弃一切的感觉，但他看不得蔺沈之这样。
他把蔺沈之当弟弟，他没有父母，他就这么一个弟弟。
他原本觉得蔚然如果愿意来的话，说不定他和蔺沈之就还有希望，他是不喜欢蔚然，但他更加不想看着蔺沈之像现在这样。
如果和蔚然在一起真的能让蔺沈之幸福，那他可以祝福。
但看着蔚然急冲冲上楼，却在门口停下不敢进去的模样，他就知道他错了。
他太高看蔚然了。
归根到底蔚然还是害怕蔺沈之，只要他还在害怕，那一切就没有改变。
与其一直这样，陈寄云觉得还不如让一切彻底结束，如果蔺沈之一定要这么一直下去，那那个恶人他可以来做。
蔚然的孩子蔺沈之狠不下心，他可以，他可以劝到蔺沈之放弃为止。
“就算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了，然后你远远地看着，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陈寄云问。
“他现在昏迷了，你都不敢进去看他一眼，他如果要死了，你是不是也要躲得远远的？”陈寄云越说越生气，他一开始就不喜欢蔚然。
蔚然嘴唇翕动，他看了一眼陈寄云背后楼梯上紧闭的房门，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想躲的远远的，他也想能够站在蔺沈之旁边，但现在光是看着在门前的陈寄云，他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无法动弹。
“呵……”陈寄云被逗笑。
陈寄云转身上楼。
进了卧室，陈寄云朝着床上的人看去。
床上的蔺沈之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外面的动静，本来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加得紧。
他似乎在挣扎着想要醒来，他额头上是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脑袋歪向一旁。
自从看了那份体检报告后，这两天蔺沈之一直在强迫自己多吃东西，但他本来就吃不下东西，他稍微一吃多就忍不住的恶心。
恶心了，他就想吐。
吐完，他又继续吃。
吃完，然后又吐。
两天下来，蔺沈之可以说是一点东西都没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很虚弱，再这么一折腾，人直接就晕了过去。
陈寄云拿了体温计塞进蔺沈之嘴里，几分钟后，温度报出，三十九度。
陈寄云眉头紧皱，他走到一旁去翻他早就已经找出来的那些药，退烧的药有好几种，他是医生，该怎么用他再清楚不过。
把那些药拿起来看了又看，再看看旁边已经冷了的水，陈寄云又把药扔回了柜台上。
陈寄云拿了杯子要下楼去接水。
房门打开，看见就站在卧室门口的蔚然，陈寄云吓了一跳。
那一下让他本就满肚子的火气瞬间腾烧，“你还在这里干嘛？”
他还以为蔚然早就走掉。
他知道怕虫不是蔚然自己想要的，但那又怎么样？蔺沈之现在就躺在床上，蔚然连进去看一眼都不敢进去。
蔚然没说话，只是在看到陈寄云那张脸后本能地倒退几步，退到二楼走廊远离卧室靠近书房的位置。
陈寄云看见，额头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才没冲上去揍人，他深呼吸，下楼去倒水。
再上楼时，陈寄云直接无视蔚然进了卧室。
在床边坐下，陈寄云拿了最温和的退烧药，伸手拍拍蔺沈之的脸颊，“小叔？”
蔺沈之昏迷再加上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得厉害，被拍了脸颊，他只眉头皱了皱，一点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蔺沈之？”陈寄云换了个姿势，他微微抬起蔺沈之的头把蔺沈之的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一只手掰开蔺沈之的嘴，另一只手拿了药，要喂蔺沈之吃下。
察觉到嘴上的动作，胃里一阵阵犯恶心的蔺沈之本能转过头去，他拒绝吃东西。
陈寄云已经塞到他嘴边的药，落到一旁的枕头上。
“小叔……”陈寄云把药捡了起来，他这次手上用力了些，直接强硬的把药塞进了蔺沈之嘴里。
塞完药，陈寄云回头就去端水，他端了水再回头时，蔺沈之已经咳嗽着把药吐了出来。
“嗯……”被折腾，蔺沈之面上的痛苦神情越发明显，他的手本能地抚向自己的肚子，他胃里难受，他肚子也难受。
“吃了就好了。”陈寄云重新拿了新的药。
陈寄云再一次把药强行塞进蔺沈之嘴里，这次他捂住蔺沈之的嘴，但他回头拿个水的功夫，蔺沈之还是把药吐了出来。
见硬喂没有办法，陈寄云起身下楼从楼下拿来一个勺子。
他把药碾碎，倒进勺子里，再在勺子当中加了些水，要硬灌。
做完准备，他看向蔺沈之。
蔺沈之因为刚刚几次的事，整个侧过头去翻身面对另外一边，不愿意再面对陈寄云所在的方向。
陈寄云伸手，他试图把蔺沈之掰正回来，但他一只手得拿着装满水的勺子，只一只手能操作，他试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就在陈寄云犹豫着要不要先把勺子放下时，门口的位置传来动静。
陈寄云皱着眉头看去，他现在最烦蔚然。
已经在门口张望了有一会的蔚然脸色越发白得没有血色，最初的恐惧之后，他脑子里是不断冒出来的那些恐怖的画面，他努力抑制，但身体还是战栗的厉害。
蔚然努力无视陈寄云的存在，无视陈寄云那像是恨不得冲上来揍他一顿的眼神。
他哆嗦着，同手同脚地进了门。
他没有走向陈寄云所在的那边床，他走到了床的另外一边，原本蔺沈之睡觉的那边，蔺沈之现在睡在了他以前睡觉的位置。
靠近，看着床上脸上有着明显纹路的蔺沈之，蔚然只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他又想起陈寄云就在旁边坐着在旁边看着他的事。
他可以忽视蔺沈之会变成一只虫的事实，但他无法忽视陈寄云会变成虫的事。
就像面对蔺沈之他只是觉得害怕，面对陈寄云，他却是害怕战栗恶心的快吐出来一样……
蔚然深吸一口气后，伸手去推蔺沈之，要帮忙把蔺沈之放平。
他不敢直接触碰蔺沈之，他只能拉了床上的被子抵在他的手和蔺沈之的肩膀之间。
他把蔺沈之推得平躺后，他试图说点什么，但他喉咙一片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
陈寄云黑着脸，赶紧拿了勺子靠近。
他把勺子抵在蔺沈之的嘴边，勺子才刚碰到蔺沈之的唇，蔺沈之脑袋就转动他躲避开。
他不想吃东西，他胃里难受，他小腹也难受。
陈寄云猝不及防，手里的药撒了一半。
看着蔺沈之侧脸上和枕头上的药渍，陈寄云眉头越皱越紧，蔚然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已经快到极限。
陈寄云就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陈寄云身上那份不喜欢。
蔚然喉结滑动，胃里直翻滚。
“……蔺、蔺沈之……”蔚然试了两次后才发出声音，他声音沙哑的都仿佛不是他的，“乖，吃药，吃完药就不难受了。”
听见声音，蔺沈之紧皱着的眉头动了动，他似乎想要睁开眼睛。
他做梦了，他梦到蔚然了，他已经很久没到蔚然了。
“摁着。”陈寄云勺子放下，回头重新拿药，要直接给蔺沈之塞进去。
拿了药，陈寄云看准机会直接塞进蔺沈之的嘴里。
蔺沈之几乎是立刻就要挣扎，他才动，蔚然一只手就捂住他的嘴巴。
感觉着掌心下面蔺沈之脸上的高温，感觉着蔺沈之喷吐在自己手上的呼吸，蔚然胃里顿时翻滚得越发厉害，“……不要吐出来，吃下去，吃了药了就不难受了，吃下去。”
蔚然像是哄小孩似地不停重复着，蔺沈之以前一直很乖，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乖……”
蔺沈之没办法把嘴里的药吐掉，他眼珠动了动后，好像是听懂，他喉结滑动，竟然真的把药吞了下去。
看见蔺沈之吞咽的动作，陈寄云赶紧拿了水过来，他扶起蔺沈之的头，拍开蔚然的手，准备给蔺沈之喂水。
察觉到手背上陈寄云那一下触碰，蔚然再忍不住，浑身一阵战栗，转身冲向门外。
陈寄云转头看去时蔚然已经跑下楼，紧接着，楼下水池边传来一阵冲水声。
陈寄云眉头紧皱，他看向床上的蔺沈之。
蔺沈之迷迷糊糊睁开眼，他转动脑袋似乎在寻找，没在屋里找到蔚然，他很快又晕了过去。
003
陈寄云把药收了起来下楼时，看见还在水池边疯狂洗着手的蔚然，脸上的肌肉有瞬间地扭曲。
碰到蔺沈之就这么让蔚然难受？
如果蔚然知道蔺沈之有了他的孩子，是不是会直接难受得死掉？
这么一想，陈寄云刚刚才因为蔚然帮忙而稍微好了些的心情，再次变得有些不爽。
“你还在这干吗？”陈寄云开口。
蔚然听见声音猛然回头，看见已经下楼的陈寄云，他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蔚然没说话。
陈寄云拿了药到一旁的柜子里放下。
“你们……”蔚然试图开口，但一想到自己是在和陈寄云说话，他就浑身难受。
陈寄云听见声音，从沙发的地方回头看来。
视线对上，蔚然脸上的肌肉抽了下，想要躲远。
几乎是同时，蔚然的手机响了起来，方正给他发了信息过来。
蔚然连忙拿了手机查看。
“你跑哪去了？你快回来，救命！”
看清楚方正发来的内容，蔚然被恐惧包围的大脑有瞬间的呆愣，救命？方正不是去接那个画手了。
“出什么事了？”蔚然回复。
手指按在屏幕上时，蔚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他输入内容时竟然好几次按错。
动作间，蔚然忍不住地朝着陈寄云所在的方向看去，见陈寄云没有向着他走来而是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一份什么报告，他松了口气。
“你快回来吧，你回来就知道了，我给你解释不清……”方正发了一大段话，光从那一堆字数蔚然就能感觉出他心中的崩溃。
蔚然还是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方正还有力气发信息，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颗心放回肚子。
“到底怎么了？人接到了？”蔚然又发了一条信息后，收了手机。
蔚然朝着陈寄云看去，见陈寄云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报告，蔚然喉结滑动了下后绕过厨房旁边的吧台，从远离陈寄云的角落走向楼梯。
一上楼梯，蔚然立刻加速。
蔚然憋着一口气快速跑上楼，站到二楼，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陈寄云还在楼下没有上来的意思，他看向面前的卧室房门。
回忆着之前看见的蔺沈之脸色惨白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蔚然努力不去想门把手刚刚被陈寄云摸过的事实，用两只手指按住门把手的末端开了门。
房门打开，蔚然第一时间朝着床上看去。
床上，蔺沈之依旧闭着眼睛睡着，比起之前，现在的他睡得似乎更加不安稳，皱起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
看着那样的蔺沈之，蔚然心中因为陈寄云而极具暴增的恐惧缓和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心痛。
蔚然又看了一眼在楼下的陈寄云后，他硬着头皮向着屋里走去。
有陈寄云在外面客厅，蔺沈之的卧室似乎都变得安全，变得不那么可怕。
蔚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可笑的同时也忍不住的苦笑，虽然他很不喜欢陈寄云，现在更加不喜欢陈寄云，但陈寄云说的没错，他怕蔺沈之。
只要他还害怕蔺沈之，那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蔚然反手关门，门推过去时，他却没能把门锁上。
和蔺沈之单独待在一间小小的卧室这件事，让他不舒服，让他恐惧。
蔚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蔺沈之又不会突然变成虫子冲上来咬他一口……
只是即使这么想着，蔚然还是没能把门关上。
把房门半掩上后，蔚然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床上，床上的蔺沈之身上。
他向前跨出两步，站到床前两米左右的距离。
这是他除了来收拾东西主动提出要最后再抱抱蔺沈之那次，距离蔺沈之最近的一次，近到他甚至都能看清楚蔺沈之睫毛翘起的弧度。
之前有陈寄云在，蔚然根本没有那个勇气静下心去看蔺沈之，此刻屋里就只剩下他和蔺沈之，他总算有了几分勇气。
蔺沈之的脸上有虫纹……
蔺沈之瘦了很多，脸颊都微有些下凹，这再加上他脸上的虫纹，让蔺沈之整个人都变得陌生，变得好像不是他。
蔚然没敢一直盯着虫纹看，只看了几眼后他就把视线往下移。
蔺沈之脖子上和额头上一样都是冷汗，那模样看着让人揪心。
蔺沈之穿着睡衣，他和蔺沈之一起买的一样的睡衣。
蔺沈之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空调被，他的那床，他和蔺沈之一床一模一样的子母被一人一半在用，但他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蔺沈之现在在盖的被子是他的那条。
蔺沈之睡在他经常睡的那半边床上，盖着他用过的被子，这个认知让蔚然心口一阵酸涩发痛。
蔚然用力呼吸，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蔺沈之的肚子上。
被子盖住了他的身体，让蔚然根本看不见他的肚子，但蔚然视线就是忍不住的被吸引过去。
蔺沈之最近一段时间肚子确实变大了不少。
蔚然蓦地想起他之前的猜测，蔺沈之没有生病，肚子却又变大，他能虫化……
蔚然不敢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要转移注意。
就这片刻时间方正已经给他发来十多条信息，信息全部都是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的。
蔚然看了看，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不知道那个画手怎么就能让方正慌成这样，总不能是那画手也能变出翅膀，方正又不怕虫。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再次看向被子下蔺沈之肚子的位置。
盯着那位置看了片刻后，他看向蔺沈之的脸，还处于昏迷中的蔺沈之一双眼睛紧闭。
蔚然跨前一步，站到距离床只有一米的地方。
他弯腰，伸手，轻轻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他慢慢动作，把被子从蔺沈之的身上掀开，直到露出蔺沈之被子下的肚子。
蔺沈之微微侧身躺着，他一只手护在自己肚子上，他的肚子确实变大了，因为睡衣的一角微微掀开的缘故，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出那鼓鼓的弧度。
蔚然头皮一阵发麻，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喉结再次滑动了下，他又看了一眼蔺沈之睡着的脸后，跨前一步，伸出手。
他手指轻轻在蔺沈之的肚子上碰了下，然后立刻收回，硬的。
有了这个认知，蔚然只觉松了口气，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因为太过紧张太过害怕，额头居然都已经是一层薄汗。
蔚然屏住呼吸，看了看蔺沈之，见蔺沈之还是没有醒后，他再次看向蔺沈之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再次伸出手，手指触碰到蔺沈之肚子的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手指在颤抖，同时，一股怪异的触感也传来。
蔺沈之的肚子确实是硬的，里面没有软软的虫子也不是什么丝线，大概。
确认这点，蔚然赶紧收回手，他拉了旁边的被子，替蔺沈之再重新盖上。
盖好被子，蔚然退后两步，重新站到距离蔺沈之两米之外的地方。
站定，看看床上眉头深皱的蔺沈之，他有硬着头皮在上前了一步，让他们的距离只间隔一米。
靠近，蔚然开始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没再退开，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接受的极限的距离。他之前光是和另一只呆在一间屋里就觉得浑身难受。
没等到回答，方正又发来几条信息。
提示声不断，蔚然不得不拿了手机查看。
方正给他发了一排头痛欲裂以及求救的表情包。
“到底怎么了？”蔚然问，他也确实需要一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长时间沉浸在那种害怕的情绪中，他手脚都开始发软。
“那个画手……”
“画手？”蔚然莫名其妙。
“他好能哭！你都不知道，我在机场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他眼泪马上就飙了出来，然后一路从机场哭到车里，从车里哭到宿舍，一路哭到现在！”
“你知道这都多久了吗？光从机场回来宿舍都要四十多分钟，回来之后现在也快一个小时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方正不停发出来的大段大段的内容，蔚然有瞬间的哭笑不得。
他总算明白方正为什么那么崩溃，方正这个人性格挺好，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和谁都能称兄到底，但他也有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他最怕人哭。
隔着手机还好，但如果谁要是哭到他面前，他绝对能转身就逃跑。
之前那画手在电话里就哭过，方正当时还跟他说了，但当时他们都没在意，只当是对方遇到了事情情绪上来。
蔚然隔着屏幕都想象到方正那想要逃跑的模样，这让蔚然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他回复，“我没那么快回去，蔺沈之昏迷了，我想等他醒了再走。”
“昏迷？他怎么会昏迷？”
“不知道，好像是胃有些不舒服，不能吃东西。”蔚然注意力瞬间被拉回蔺沈之身上，他也想知道蔺沈之为什么会这样。
蔚然视线本能看去，看去的瞬间，他对上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那眼睛很美，如同宝石。
蔺沈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对上那眼，蔚然有瞬间的慌乱，他本能就想要退后想要拉开距离，他脚往后挪了一段后他又强行忍住。
“你……”蔚然试图说话，喉咙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蔺沈之现在脸上还有着明显的虫纹，一双眼睛也是蓝绿色，这在加上他最近瘦了不少，这些让他看着有些陌生的缘故，那种怪异的感觉十分明显。
“你醒了……”蔚然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蔺沈之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那双蓝绿色的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和困倦，他反应也很迟钝，就好像还在做梦。
“要我去帮你把……陈寄云叫进来吗？”蔚然嘴角抽了下，现在光是提起陈寄云他就不舒服。
“……蔚然？”蔺沈之不同于以往冷清变得沙哑的声音传来。
“嗯，是我。”蔚然认真点点头，头点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有多傻气。
“我听说了你昏迷的事，过来看看你。”蔚然补充。
话说完，蔚然微微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蔺沈之那双眼睛，他看向床对面的窗户，看向窗户外的树冠。
视线在树冠上停留了几秒钟，缓过心里那种无法抑制怪异的感觉，蔚然立刻再次回头看向蔺沈之。
他回头看去时，蔺沈之已经移开视线看向一旁，他眉眼低垂，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着，蔺沈之知道他在害怕所以故意移开了视线。
看着那样的蔺沈之，蔚然张嘴就想要说不是的，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确实是因为害怕所以才移开视线，他只是……
但他没有逃跑，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和那种不适的感觉。
“你饿不饿？”蔚然问。
蔺沈之眼帘本能抬了下，在马上就能看见蔚然的眼睛后又立刻垂下，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把被子往下掀了掀，露出自己肚子往上的上半身，发烧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热得慌。
他不想吃东西，他一吃东西就恶心。
“我去给你煮两个蛋吧，顺便告诉陈寄云你醒了。”蔚然转身就想要向着楼下走去。
走出几步，蔚然脚步又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回头，在蔺沈之努力不看他的视线下，上前拿了被子一角扯了扯，替蔺沈之盖上，“……不能再吹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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