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蛋糕


陆嘉川来得很快,谭小清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早就不请自来了,一直在附近等着。

        这位大少爷虽然成了落架凤凰,外表却一点都不落魄。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风衣,谭小清昨天刚从时尚杂志公众号的推送里看见,特别有型。这件衣服的标价是18,后面有多少个零,谭小清没数。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将近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陆嘉川要风度不要温度,打扮得仿佛是来相亲的。

        他带了不少吃的,给祝以临单独一盒,其他人平分一大袋,竟然还给工作人员带了热奶茶。

        那些食物在片场传递,张昆手里被塞了一杯,周扒皮导演茫然地问场务:“他怎么进来的?”

        场务尴尬地指了指祝以临。

        张昆闭了嘴,从鼻子里喷出两行热气,像一头气哼哼又无可奈何的牛。

        ——祝大明星实在太目无法纪了!

        而陆嘉川过来的时候,祝以临在保姆车里快睡着了。

        谭小清不让他睡,怕导演随时喊人,车门一开,外头太冷,感冒会更严重。

        祝以临强打起精神,微微一偏头,刚好陆嘉川上车,坐到了他右边。

        “哥。”陆嘉川往他身边靠了靠,带着一身寒气,突然伸手来摸他的脸。

        “……”

        祝以临被这个动作弄得愣了一下,陆嘉川却皱着眉,冰凉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擦过,一本正经地说:“你烧得好厉害,还能拍吗?”

        祝以临摇头:“没事,只剩一场戏了。”

        “吃点东西。”陆嘉川打开他带来的保温食盒,里面的吃食五花八门,冒着腾腾热气。

        谭小清看饿了,陆嘉川当然没忘记她,亲切友好地递给她两个纸袋:“姐姐,这个给你吃,另一袋给导演,请你帮我拜托他,平时要对祝以临好点,别太严厉啊。”

        谭小清:“……”

        直到把装着食物的纸袋送到张昆面前,谭小清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故意支开了?

        保姆车里只剩两个人。

        脑子清醒的只有陆嘉川一个,祝以临越发犯困,可能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在作怪,他躲开陆嘉川递到嘴边的水晶虾饺,低声道:“不想吃。”

        “吃点吧。”陆嘉川的嗓音很轻,近乎温柔,“越不吃饭越没力气,既然你不肯请假,那就拍完,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

        祝以临点了点头,一时间有点恍惚。

        他以前也生过一次病,高中的时候,也是和陆嘉川在一起。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高二。

        那年他十七岁,陆嘉川十六。

        他们都是江城人,从高二开始当同班同学,自然而然地认识了,至于是怎么混熟的,祝以临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好像是因为坐邻桌,陆嘉川的位置靠近班级后门。

        这里是搞小动作的必经之地,他少年时代就很出挑,招女孩喜欢,经常有外班的女生给他送情书,每次都是从后门塞进来,经由陆嘉川的手,递到他手里。

        递了十几次之后,陆嘉川爆发了,把一盒巧克力和一封粉色的告白信甩到他桌上:“你烦不烦啊!”

        “……”

        祝以临正在解数学题,突然被打断思路,皱着眉瞥了陆嘉川一眼。

        他以为陆嘉川想打架,后者却是一个超乎他想象的惊世奇葩,竟然指着桌上的巧克力和信,对他说:“这是我送你的,你打开看看。”

        祝以临:“?”

        陆嘉川理直气壮:“你快点答应我的表白,我们公开,通知全校,以后就没人再给你送信了!”

        祝以临:“……”

        陆嘉川一脸“你少给我添麻烦”的傲娇样子,放学后竟然主动粘了上来。

        陆嘉川骑单车回家,偏要祝以临坐后座。

        祝以临无语:“不远,我自己走。”

        陆嘉川挡在他面前:“不,你是我的女朋友,我送你回家。”

        祝以临:“……”

        “你是不是找打?”祝以临把陆嘉川从单车上拉下来,“我们走远点,到校外去打。”

        陆嘉川一脸不高兴:“谁要和你打架?开个玩笑怎么了?小气鬼,连玩笑都开不起,我想和你交朋友,不行吗?”

        “为什么要交朋友?”

        “因为我不会做数学题。”

        陆嘉川变脸如翻书,亮晶晶的眼睛冲祝以临一闪一闪,哀求他:“亲爱的数学课代表,请你救救我吧!小的给您做牛做马!你帮我期末考试及格好不好?”

        祝以临:“……”

        当时祝以临很费解,他们班级是重点班,数学不及格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直到后来,他看见了陆嘉川的成绩单:除了数学,其他科目都几乎满分。

        就这样成了朋友。

        年少时交朋友好简单,只要开心就好,没有任何顾虑。

        当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因为陆嘉川没钱,祝以临同样。

        他们每天一起写作业,不会解的题一起研究,放假一起去打工,在同一家店里做兼职,然后,过生日的时候,祝以临会送陆嘉川一个自己攒钱买的蛋糕。

        ——陆嘉川喜欢吃甜食,祝以临专门去市中心最热门的那家甜品店订了一个超级大的。

        不巧的是,那天天气不好,祝以临在路上淋雨了。

        雨天行人忙乱,有个瞎子骑车不看人,刮了祝以临一下,祝以临没事,蛋糕却掉到地上,弄脏了一半。

        祝以临盯着摔花了的蛋糕愣了半天,第一次在懵懂的青春期里感到生活的无力。

        然后他默默地捡起蛋糕,把盒盖重新扣好,拎了回去。

        当天晚上他发烧了。

        祝以临是单亲家庭的小孩,那天妈妈不在家。

        而陆嘉川是“没亲”家庭出身,关于父母的事他一问三不知——

        妈妈呢?好像死了。

        爸爸呢?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生了不养,让他和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相依为命。

        这老太太当年捡破烂的时候捡到了他,想上交国家,苦于没门路,没上交出去,又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只好不情不愿地把他养大,对他不太好,但也没虐待过他,总之是让他吃饱了饭,还能上学,陆嘉川是感激的。

        第一个对陆嘉川特别好、愿意宠他的人,是祝以临。

        所以他数着时间等生日礼物——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有礼物的生日,可想而知,陆嘉川有多期待。

        可一直等到天黑,祝以临也没来找他。

        期待落空,恃宠而骄的陆嘉川火冒三丈,又很伤心。

        他在夜晚冒着大雨跑到祝以临家,使劲敲门,祝以临发着高烧,苍白着一张脸来给他开门。

        祝以临解释了几句,还没说完,陆嘉川就看见了那个脏掉一半的丑陋蛋糕,酝酿了一肚子的责问化作无言,他抱着祝以临哭了半宿,一直语无伦次地嚷嚷着“我要赚钱”“哥哥,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养你”“我要开一家蛋糕连锁店”之类的话……

        祝以临头昏脑涨,根本听不清他都说了什么,只记得很吵。

        然后嘴里被陆嘉川强行塞了两片退烧药。

        陆嘉川这个蠢货,只顾着呜呜地哭,不给他水喝,差点噎死他。

        祝以临只好自力更生,喝完了药,他木着脸,帮陆嘉川擦眼泪:“出息,别哭了,下回给你买个更大的。”

        然而,人生似乎总是有特别多的不如意,他们没能等到“下回”,就分开了。

        祝以临不想回忆这些陈年旧事,但生病的人容易失控,他的目光凝在陆嘉川脸上,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

        近距离看,陆嘉川变了许多,当年的稚嫩感消失无踪,轮廓更深,眼神也更坚定——

        不,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陆嘉川就莫名其妙地躲开了他的注视。

        很慌张似的,匆匆低下头,然后夹起一个虾饺,猛地塞进他嘴里:“多吃点!”

        祝以临:“……”

        还是这么蠢。

        祝以临笑了一声,人家都喂到嘴里了,再不吃太不给面子。

        他配合地吃了几口,刚好导演喊下一场。

        祝以临离开保姆车,脱掉羽绒服,回到场地中间。

        他拍戏的时候,陆嘉川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现场人多眼杂,好多人偷瞄陆嘉川,毕竟“女明星”热搜刚消停,而八卦的热度还没退完,祝以临工作室前脚辟谣,两位当事人后脚就片场秀恩爱——勉强算是秀恩爱吧,天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这场戏拍了三遍,终于过了。

        《送别》再有三四天就杀青了,和往常相比,今天收工算早的。

        祝以临最金贵,往常下戏回酒店的时候,都是谭小清和保镖一起护着,一是挡狗仔,二是挡极端粉丝和黑粉——祝以临的黑粉相对来说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今天他身边多了一个陆嘉川。

        往酒店房间走的时候,谭小清心想,这位怎么跟过来了?跟回酒店干什么?这样不太好吧?而且肯定能被拍到啊!

        谭小清战战兢兢,但这里轮不到她说话,祝以临虽然病着,心情却似乎不错,破天荒地主动对她交代了几句,让她早点休息,晚餐不用准备了。

        谭小清应了,然后祝以临就和陆嘉川一起,一前一后地进了他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谭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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