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无巧不成书
腊月二十二。
明天就是小年了,街上行人明显多了起来,喜气洋洋、愁眉苦脸的各占一半,但无论是怎样的心情,兜里能掏出多少钱来,都要采买些东西回去……家里人都等着过年呢。
许多小孩子也跑街上来玩,他们大都理解不了大人复杂的心情,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就已经很开心了,何况还可以放鞭炮。
有钱的孩子装了一兜兜,插雪堆里拿香点燃,捂着耳朵就跑,咚呱,炸了,雪沫子乱飞,回头去看,乐的哈哈大笑。
有时候跑太快,出溜一下摔地上,也顾不上疼,忙爬起来捡掉的炮仗,慢了怕被别的小孩子捡了去。
没钱的孩子也有炮仗放,快过年了,许多店铺都会放上许多求个动静,讨个喜兴,一鞭上面总会有几个不响的,要么哑炮,要么炸断了捻,但那都不妨事,孩子们从碎纸屑中捡出来,有捻儿的就点了,没有的剥开来,把火药放在纸上,点了一样是一片呲花……只要想开心,总能找的到法子。
也有忙着追逐打闹的,下了雪的缘故,有个小胖子不小心摔倒了,几个人一哄而上,笑他胖球球滚溜溜,小胖子一边哭一边攥雪球投他们,大家嘻嘻哈哈吱哇一通乱叫,过一会儿又玩到一起去。
看着这样的景象,盖九斤心里的阴霾散了一些,但终究还覆盖着大片,毕竟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他走在去统领府的路上,其实昨天就去过,但吃了闭门羹,今天继续,如果那人还是避而不见,他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明天小年,休朝休衙,除了倒霉要值班的,大家都放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过了上元节才开衙。
其实他不想停止调查,但难得的佳节即将到来,是所有人最重要的日子,实在不好登门去添堵……太招人恨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禁军统领府。说心里话,现在挂的这张门匾实在没有以前那张好,那位英姿飒飒的女将军,正在一步步走远……走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走上前呈上拜帖,守门的卫兵倒客气,转身呈递到府内,不管怎么说,军人的做派还是比一般官僚好的多。
过不多久,周复竟然亲自出来,有点出乎意料,但对方的态度倒是与想象的一般无二,“你讹上我了?”
盖九斤也直接,“麦侯爷的诉状已经递到刑部,上头让小人负责这个案子,于是例行过来问您几句话。”
“多此一举。”周复从台阶上下来,“正好我要出门,不介意的话……边走边聊?”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能见到就是好事,盖九斤点点头,“随您的便,怎样都行。”
只要说的是实话。
“那走着。”周复手往袖中一拢,老大爷老阿叔一样,慢悠悠往前走,“问吧。”
盖九斤在旁边也没法龙行虎步,只能将就着他,“那晚酒宴,小郡主是如何坠楼的?”
周复问他,“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盖九斤怕里边有坑,决定两头堵,“实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当然是‘不知道’,实话嘛……”周复偏偏头,“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盖九斤提高了戒备,“有话请说。”
“我告诉你是谁推小郡主下楼,你敢去抓么?”周复眼神玩味,颇有戏谑的意思。
盖九斤受不住,“如果确然属实,怎么不抓!”
周复仍在笑,有些欠揍的那种,“确定?”
盖九斤斩钉截铁,“当然!在其位,行其事,岂能儿戏!”
“说得好!”周复在袖子里拍了拍手,“倘若那人地位尊崇,除我之外无人敢于指证,盖总捕做何断?还敢不敢抓?”
盖九斤心里就是一咯噔,事情出了那么久,清河郡主府何等势力,依然迟迟没有结果,背后有何牵扯,脑子不笨都能有一个大概的轮廓……那不是一般人能去管的事情。
“如果只是一家之言,恐怕不能服众。”
周复微笑看他,“那我说不说实话,有何区别?”
原来在这儿等着……
“总是一个参考……”盖九斤还是想问出来的,起码他心里有个谱。
却被周复打断话头,“然后呢?”
“当然是……”
“不了了之。”
这话接的有点堵心,盖九斤脸色一涨,“刑部掌管天下刑狱,什么案子办不得!”
“呵呵。”周复冲他一笑,转头看向前方,慢悠悠往前,“兴和二年,定安侯府扩建,侵占邻宅近十丈,主家气不过上前理论,被侯府家奴一顿棍棒打出,隔日而亡。”
“兴和四年,定安侯野外狩猎,误将牧童白羊射死,牧童哭闹,一箭而亡。其母闻声赶到,悲愤之下嚎啕大哭,侯爷听了心烦,送了一程,助母子团聚。”
“兴和七年,阜阳大雪,许多农户过不得冬,定安侯趁机夺其田,答应的购田粮却始终不给,六十五人冻饿而死,余人上门讨要,一阵箭雨死伤三十二,余人皆投入大牢,能捱过那个冬天的十不存一……怎么样,盖总捕,还要我多说么?”
盖九斤无话可说,这些都是在刑部挂了号的,有实证,有苦主,只差抓人入狱了……但怎么抓?谁去抓?
“类似这种事情,盖总捕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周复拢拢袖子,脚步突然变快,“你想让人说实话,总得让人信得过才行。”
抱歉,你没这份信誉。
盖九斤没有跟上去,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转身,回家。
只是走出几条街后,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定安侯麦蛰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不这代表你就是好人一个,一身干净……一码归一码!
妈的,让他忽悠了!
盖九斤心里不爽,但这时再想找人理论……到哪儿找去?
周复去了书坊,上次去被一个老头搅和了,花钱不少,但没买着一本正经东西,关键一本没看上,就离他而去了。
这次自然要买几本耐看的,不然怎么熬过年关?具体什么内容,倒是可以随机随兴,没有明确目标,开卷有益嘛,但上次那种实在不能再买了,最近屋里有点热闹,他总是想七想八,再看那种……阿弥陀佛。
他做的行当,根本不可能信善恶有报那套,最近却总莫名想起那些大和尚,可见问题之严重。
一边挑书,一边想着与盖九斤说那些话,其实是有些胡搅蛮缠的,估计除了盖九斤那种性子的人,没人能被忽悠过去,这大概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可欺之以方了。
但那些事都是真的,而且远远不止那些,以前觉得徐国公就够可以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在丧尽天良这条路上,遥遥领先的永远不知道是谁。
至于周复怎么知道的,当然多亏那本小册子。可能李祥怕他被麦侯爷欺负的太惨,就派人送“刀”过来……人还在禁足,不能亲来帮忙也能理解。
“小伙子,又是你。”
正想着这些事,旁边有人拍他肩膀,声音还挺熟,周复扭头一看,果然是老头带着胖球,不知道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大爷,这么冷的天您还出来,不怕出门摔个跟头?”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年轻人懂不懂礼数!”胖球立马就急了。
老头挥手让他退下,他不情不愿还是得走,但仍忘不了嘱咐,“跟、跟我们家、老爷说话客气点!”
“看心情。”周复回的相当敷衍。
胖球想说什么,但见老者脸色不好,就忍住了。
没人打扰了,老者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上次那些都看完了?”
“甭提了,就看了两眼,被相公发现,拿去擦屁股了。”周复摇头叹气,一副亏大了的模样。
“你说话怎么这般……这般粗俗!”那胖球又没忍住。
周复还没说啥,老者已经拉下脸来,“出去!”
上位者的气息一闪而逝,胖球灰溜溜跑了,就是表情有点小委屈。
老者情绪一时也没调转过来,语气显得生硬,“所以你又想买几本回去?”
“你当我傻?再买一样保不住。本来钱就不多,哪能如此浪费。”周复总算是说了几句中听的话,老者的脸色有所好转,但周复根本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大爷,您心中成见太深,那种书不全然是坏的,看看还是有好处的。”
“呵,倒要听听,看些邪淫糟事能有什么好处,方便祸害好人家的姑娘?”老者虎着张脸,在生气暴走的边缘。
周复左右看看,这时节来买书的不多,近处无人,但他还是压了压声音,“您老不知道吧,连禁营的将军都看这种,还用来记密账呢,倒卖了多少武器,贪墨了多少粮饷,一桩桩一件件,详细着呢,把我家相公气够呛,但皇帝老爷子不管,她再生气能怎样?只能在家打老婆玩呗,您瞅瞅我这眼……是不是还青着?”
老者看了看,的确仍有淤痕未消,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你家相公做什么的?怎么连军中秘事都知道?”
“嘘,这就不能跟您说了。”周复故作神秘,“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秘事,知道的多着呢,可能就皇帝老爷子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不在乎,那么大的江山呢,这才几个钱,贪就贪了呗,多大点事。”
“……”老者脸色相当难看。
周复就当没看见,“您还有事没有?没有我挑书了。最近一堆文化人想欺负我,不多读几本书还真弄不过他们。”
“……”
老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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