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齐轩公病逝


不是齐轩王不愿回答,而是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如风中飘摇的衰草,再无法做多余的动作。

他也曾手把手教导齐栎读书练字,他资质不错,只是比之齐墨翎还差了一截。

而齐轩公自己,先是君王,然后才是一个父亲。但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孩子便没有怜惜爱重,只是这些话全都无法宣之于口了。

“你……”齐轩王的视线中,是龙凤呈祥纹样的帐顶,金丝银线相互缠绕,甚是闪耀,晃得他眼前恍然闪过许多纷杂的画面。

云游列国,登基理政,兴国安邦。

一生励精图治的画卷缓缓展开,皮影戏一般走马观花地呈现着。

最终,场景定格在女将墨发高盘、策马扬鞭一幕上,那道倩丽又飒爽的身影,无论后来他见过多少倾城粉黛,都无法比拟万一。

今生无缘,不知来生是否能再见?

于是神思又飘到她的女儿身上。

郑晚遥像极了她,容貌昳丽,生性坚韧更有聪颖,所以才能在齐国来个灯下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藏宝图。

脑海中的画卷渐渐展至尾端,齐轩王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可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武王他们已死。

而他如今也要去九泉之下。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父皇!!!”

下一刻,只见齐轩王两眼一闭,脑袋径自朝另一边软软歪去。

可他面色平静,甚至唇角带着笑意而终。

齐栎颤着手将指节放到他鼻下,俨然已经感受不到气息。

人死灯灭,无可转圜。

鼓起毕生勇气说出的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他只能在反复回想父亲死前的一举一动。

他在回忆什么,是对他尚有愧疚之意吗?

随行的贴身内监见状,适时悲声道:“太上皇驾崩——”

宫人们三拜九叩,齐齐一片泣声。

齐栎怔怔的,两眼泛着一圈嘲弄的红,半晌才回过神。

他松开紧握着齐轩王的手,转而为其整理仪容。一低目,一闭眼,到底是将思绪压抑了回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父皇终究以为他能力不足,不比齐墨翎堪当大任。

是以才叫他务必和郑晚瑶联手。

但这绝不是唯一的路。

再回身,齐栎脸上的神情已被掩去,声音缓而有力。

“拟诏通传前朝后宫,太上皇仙逝,即日厚葬!”

太上皇崩逝,满城缟素,京师哀恸。

朝野上下无不是沐浴斋戒,虔心服丧,齐栎夜深总梦少年事,醒来常有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做皇子时期,晨起还要去给父皇请安。

听见宫人轻唤陛下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经身故,而他也早就继位。

尚残存着些许懵懂纯真的岁月,彻底去而不返。

一连几日,他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群臣汇报政事时便更加小心,唯恐触霉头。

作为齐轩王的亲子,齐栎必须依礼守灵,所以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隐隐的疲倦。

静静听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慢慢道:“前线的兵马依旧不要随意走动,坚守阵地即可,不管郑国与燕国交战如何惨烈,都无需插手。”

“若战火绵延自身,危险之际,及时撤离便是。”

王尚书唇角微扬:“陛下圣明!”

更多人面面相觑,柳相国眉心紧拧,拿着笏板躬身道:“郑国若吞以一己之力并燕国,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出手尚能转圜一二,还请陛下三思!”

“是吗,柳相怎么就那么确定,一定是郑国大获全胜,不是他们两败俱伤?”

齐栎一身素服洁白如雪,更显得神色冰冷。

“以他们眼下的战况来看,二者交战势必元气大损,届时我等只需要过去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比亲自入局来得好?”

柳相国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齐栎挥手打断。

“朕心意已决,不必再提。”

针对郑燕两国的作战方针就此敲定,虽有人心下惴惴,却无法改变圣裁,只得遵命行事。

不仅如此,齐栎还下令,务必将齐轩王驾崩的消息传播出去,散得越快越好。

王尚书不解:“陛下这是为何?”

“先帝仙去了,有些人自然都得过来拜一拜他。”

和齐墨翎一起长大,他深知这人的性子。哪怕与先帝闹得再厉害,终究会念着养育之恩,回来看一眼。

齐栎的眼中一片阴鸷之色,密密匝匝,浓沉晦暗。

他就等着齐墨翎自投罗网。

……

玉城关口,战火纷飞。

有了魏宜兰的火药相助,郑国军队一往无前,打得沈霁临节节败退,饶是如此,郑晚瑶也没有放松警惕。

越是这个节骨眼便越要小心,毕竟“鬼兵”之事还没有查清楚,谁也不能确定穷途末路的沈霁临反扑得会有多激烈。

于是用过午膳,她便拿着一张全新绘制过的羊皮地图,全神贯注地查看。

有密探撩了帘子进来,她这才抬起头:“何事?”

素练单膝跪地,声音低低:“回陛下的话,属下调查到,昨日齐轩王薨了。”

郑晚瑶眉头紧皱,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地图。

“你可听准了?”

素练点点头:“千真万确。”

齐国与郑国虽是敌对关系,但郑晚瑶听见这个消息,还是不免有些慨然。

她印象里,齐轩公虽然刚愎自用,对她却还算不错,尚未和周武王断交时,他时常命人送些女孩子喜欢的精致物件过来。

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螺子黛,北疆的蚕丝绒花锦……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他身上已经添了饱经风霜的痕迹,精神大不如前。

郑晚瑶猜到齐轩公恐怕撑不过这两年,却没料到他会死得这么突然。

当真天地无情,生死不定。

心念流转间,她忽然顿了一下:“你说他是昨天去的?”

“是。”

“齐国和这儿隔了千八百里,齐轩公昨日才走的,今日消息便飞到边地了?”郑晚瑶若有所思:“不对劲……这其中恐怕有诈。”

素练被她这么一说,也深以为然:“不过,齐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眼下郑国和燕国正打得不可开交。

哪怕知道齐国朝野动荡,也抽不出功夫去另插一手。

那么齐栎要针对的,只剩下一人。

“拿笔墨信笺来。”

郑晚瑶当机立断,素练研磨,她提笔写信。

“传闻轩公驾崩,万望节哀顺便,然而消息传播太快,很明显是齐栎设计引诱,所以你最好按兵不动。”

寥寥几句话概括情况,她将书信卷起,在信鸽的脚上绑紧,朝着齐墨翎所在的东南方向放飞。

他就算再疯,眼下也压根不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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