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愿我仍是二十岁，衣衫薄凉
第五十五章 愿我仍是二十岁，衣衫薄凉
大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孩子的年龄说得很大，在他们的口中，我们总是在一过完年就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被增加了两岁甚至更多，虽然我们都已经明白了人总会长大， 但却都希望时间能慢点走，这样爸妈不会老，我们也不用那么早成熟。
一整个寒假我都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选择宅在家，不看电视不去办家家，也都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我们是怎么样制造欢乐的，那些儿时的伙伴现在在一起玩得也少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和我一样，要么走亲戚，要么宅在家不出门。
但上大学的最大一个好处就是放假回家的时候不会被问成绩考得怎么样了，因为这里的农村人的文化水平还没有高级到知道何为挂科何为考查课，他们只知道，你今年有没有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啊，或者你有没有拿到高中全县多少名的名次啊，也有些上过学的人会问到，有没有拿到大学的奖学金，虽然我没有拿过奖学金，也没有助学金，但我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一想到班长娜迪拉，感觉我整个寒假都会过得不好了。
在家的这段时间，没事就会联系老硕牛他们在小学打打篮球，我们村打篮球的人挺多的，所以每天几乎也是很热闹，时间久了，就结识了一个退役兵，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当兵的，当兵的第一次来球场打球穿着的是暗黄色的皮鞋，我们都不敢防守他，生怕他跳起来脚一落地踩在我们任何人的脚上都会遭殃，所以那一天打球他所向披靡，成为了全场的MVP，当兵的很瘦，身体也不算当扎实，唯一给我的印象就是爱抽烟，爱打穿越火线，我们村是有一家网吧的，每一次跟他打完球回到家吃饭路过网吧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坐在里面，他比我们大六七岁，这是他告诉我们的唯一信息。
第二次打球，他刚刚打麻将输了钱过来，心情很不好，打球的时候特别想拿身体撞我们，但老硕牛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身体素质从小到大一直都比我们常人强壮得很多，所以他是全场唯一一个能够跟当兵的抗衡的人，今天打球当兵的明显是占了下风，可能是跟他没有穿皮鞋来的缘故吧，他今天穿了一双很旧很旧的老布鞋，这种鞋很古老了，只有在我小的时候才穿过几回，最后他们队的输给了我们，他很生气地说道：“不打了，今天没穿皮鞋。”不过我是真挺佩服他那双皮鞋的，真耐磨。
就这样，每次打球，我们总是能看到当兵的下午在麻将桌上，晚上在网吧，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如此，打完麻将赢了就继续打，输了就来球场跟我们打球，不管是赢是输，他总是会在晚上固定时间去网吧打穿越火线。
有一次打球，中场休息，我们坐在学校的废弃木头上聊天，我问当兵的：“你结婚没？”
他抽了口烟，然后摇摇头说道：“没有。刚退役，还没有找。”
打完球他就走了，大冬天地打着赤膊，路过他姥娘家的门口，姥娘看见他不穿衣服，急的直跺脚，最后看着当兵的越走越远，她就把洗完衣服的脏水倒在了家旁边的池塘里，然后第二天下午就在球场上守着，可惜那天当兵的没有来打球，据说是去相亲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我和老硕牛一起去网吧上网，正好也就碰见了当兵的，坐在他的旁边，我看了看他在翻阅着某个大学的资料。
“你在干啥呢？”我好奇地问道。
“我在找一个人，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学校。”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跟我说道。
“是谁呀？”我继续问道。
“初中时候喜欢的一个女孩，按照我退役的年龄算，她应该应该是大三大四左右了。”他很淡定地说道，但我看出他眼神里有点失望，估计是相亲失败了吧。
“那怎么能够找得到呢？你只是知道人家的名字，全国多少个同名字的啊。”我继续问道。
“上次跟她遇见过一次，跟她聊了聊，是在这个学校不错，但是应该找不到了吧，找不到算了，但毕竟这么多年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女孩，我还是想试试，就看看有没有缘分吧。”他态度坚决地回答我，然后关闭了网页继续打游戏了。
但是那个女孩应该比他小几岁，因为他现在都二十六七了，但他也说他身份证的出生日期是假的，不够当兵的年龄，就把年龄改的偏大了，过一会儿我和老硕牛就回去了，老硕牛实在是对游戏无感，带他玩了会飞车，竟然把自己绕得头晕。
一个多星期后，就过年了，这一个多星期，当兵的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但我此刻无暇管他的事情，因为另外一件烦心的事情来了。
奶奶老家是安徽阜阳的，奶奶有个亲侄子现在是人民日报社的重要记者，当初信誓旦旦地在电话里替我的家人一件规划好了我的人生方向，我也是不敢不按照他为我设定的路线走，所以我选择了报新闻专业，还记得当初他说不管多少分一定要在北京上学，后来爸爸打电话给他说了我的分数后，他竟然以工作繁忙推脱了电话，直到我填完志愿他还没有了消息，我一直都是不信任他的，因为我的人生即使自己想不好，我也不需要别人来规划，但我不敢抵抗父亲的意志，所以我向来是不太看好自己的未来的，但我也不会怪他的不负责任，至少让我在大学里结识了很好的一群人。
奶奶身体不好，想回老家看一趟，所以一家子兴师动众地要去安徽一趟，最后的决定是姑父开着车载着他们一家和我们一家去的，正好奶奶娘家那边还有一桩喜事。一路上都是睡着的，就算去了我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等到了之后，我才发现，奶奶的家乡竟然比我们村还要破，一下车，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过来迎接，过一会儿就知道了这个人是我奶奶的大侄子。他倒是很朴实，一到家发现一屋子的孩子，这才让我想起来奶奶早就跟我说过，她的大侄子很辛苦，种着田养着儿子养着孙子，养着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二口人，我仔细端详了他的模样，五十多岁了，脸已经被岁月打磨地全是皱纹，他一定很累吧，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辛苦，而我也很愤怒，他的儿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还要靠这么年迈的父亲养着。等我一进他的家的大厅，我才发现，原来他最大的儿子才刚满18岁，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这让我太不可思议了，奶奶也说了他们这边人不上学就结婚很早，基本上都是十五六岁都有老婆了，这让我十分不爽，我觉得这里太落后了，这都21世纪了，还有这样的风气。
他们的正餐是在早上，而我的胃向来不好，早上不喜欢吃东西，他们做的饭菜基本上都是凉菜为主，就像比起夏天，他们更喜欢冬天吃西瓜。
第二天是奶奶大侄子二女儿出嫁的日子，他的二女儿今年19岁，大女儿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看看这么年轻就出嫁的姑娘，我突然觉得我们学校那群整天就知道买化妆品去旅行去看演唱会的女孩有多幸福。人民日报社的那个是奶奶的三侄子，他已经搬到阜阳县城去住了，所以我们吃完午饭就道别了，临走的时候，爸爸一个孩子给了一百块钱，奶奶的大侄子也回了礼，我一个比他大儿子还大两岁的人没想到还有红包，真不赖。
大概坐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车，我们就到了奶奶三侄子家，一进他家门就感觉不一样，很简单，有钱人跟农民的区别，爸爸一见到他就激动地跟他握手，我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出于礼貌，我就嗯了一声，的确，我是很反感这样的人，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任何人都摸不着他的套路。期间他和爸爸讨论了我的无数个未来，他又在那里打包票说毕业了来北京发展，他会带着我出人头地，爸爸感激不尽一直在敬酒给他，我吃了两口就没吃了，一是吃不惯他们这里的大乱炖，什么都往锅里放，二是我现在看着他的嘴脸有些恶心，显然他是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把我带进坑里又怎么完美脱身了吧。
饭后，爸爸喝醉了吐了三回，爸爸还是相信他能够给我提供未来，所以最后道别的时候连续鞠了好几个躬，然后我们就开车回家了，一路上爸爸吐了很多回，看来他是喝得真够拼命的，这也让我有些心疼，他在操心的未来。
就这样，连夜赶回来了，没有在当地留宿一晚，我很开心，我是不愿意在那里多呆一会的，我反感那里，回到家虽然很无聊至少能够打打球也挺开心的。在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在训我，说我应该多跟他交流交流，说不定他能够欣赏我的才华。才华？我不屑于有才华。正月都是在走亲访友里度过的，偶尔没事会去打打球，我是最感激能有一群小学同学互相保持联系着，我和老硕牛决定大家一起组织一次旅行，就去我们当地出名的灵山寺，庆幸大家都踊跃报名参加了，所以当天我们就包车去了趟灵山寺，同游的人除了老硕牛最大，其他都是20岁，所以载着一车的20岁的少年，在大冬天，穿着单薄的外套去爬山，也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
我们一路随心所欲拍照不停，喜欢搞怪的人一路做着搞笑的动作讲着笑话，这一天玩得很开心，直到天黑我们才包车回家，各自散伙，然后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承诺明年我们还要聚一次，我也是这么承诺的。
第二天，我们就去球场打球了，还是原班人马，这一天当兵的也来了，带着个女的，应该是他女朋友吧，长得还不赖，有些微胖，坐在那里一直在玩手机，时不时地还从包里拿出根烟出来抽，当兵的和我们打着球，休息的时候就跑到他女朋友身边跟他秀恩爱，我没有问这个女孩是不是他当初要找的那个，但我猜应该没事，这个女孩显然是没有上过多久学的，身上充满了社会的气息。打完球，当兵的依然脱掉汗湿透的衬衫光着膀子，不过这次他没有走，而是带着他的女朋友去他姥娘家吃晚饭，我们还在旁边练习投篮。
没想到还没等到我们走，突然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我们顺着声音跑过去看，原来是当兵的姥娘跟当兵的吵架了。
“我没有这样的外甥媳妇儿， 让她走。”他们都闹到门口来了，还好他住的这四周没几家邻居，都出去走亲戚了，也没有几家人在。
“姥娘，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能不能思想开放点？”当兵着急地说道，他的女朋友在旁边抽着烟。
“你看看，你看看，谁家媳妇儿纹身还抽烟？你再看看她，化妆化得人模鬼样，头发烫的像个外星人，赶紧领走，别进我家门。”说完，他姥娘就大过年的把他轰走了，他看我们大家都在看着，感觉很没面子，就带着他的女朋友，绕了一条小路走了。
然后当兵的又消失了几天。
再次回来跟我们打球的时候，他很开心，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想到跟那个娘们儿分手，我去哪里打牌都能赢钱，这几天去亲戚家打牌赢了好几万，他笑得很猥琐，不过我真发现了他抽的烟都提高了一个档次，以前是帝豪，现在是中华。但是球场不是赌场，赌了几天几夜的他打球的时候完全焉了，被我和老硕牛完爆。
休息的时候，他又在跟我们说，他又找了个女朋友，现在已经怀孕了，下个月打算结婚，我在想，他究竟有几个女朋友，这么快就怀孕了还是蓄谋已久又或者绿帽子转移？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在挽回那天尴尬场面的面子。
有一天晚上一个人闲来无聊在县城的步行街烧烤摊上吃着饭，结果偶遇了当兵的，索性我们就坐在了一起，我是向来没有一个人喝酒的习惯，他却很随性地叫了几瓶啤酒和我喝起来，吃饭期间我们谈论了很多事情，包括他在部队那几年的事情。
“我想问，为什么大冬天的，你穿这么点衣服，不怕冷么？”我看着只穿着一件薄外套的他问道。
“愿我仍是二十七岁，衣衫薄凉，心事不长。”他淡淡地说道，此刻天上的月亮有点圆。
“哟呵，你从哪里学来的？”我笑着问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写下的句子，那一年我初三，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于是我就追她，但是追了一年，我都没有追上，后来我就放弃了，直到两年前我们在河北的一个周边县遇到，我差点没认出来她，不过最后我们还是相认了，但也只是简单地打了句招呼，说了几句近年的状况，如今我二十七岁了，十二年过去了，仍然是个光棍，哎，我要到哪里去找她啊。”他突然发起了愁。“上次不是听你说下个月结婚吗？女朋友都怀孕了不是。”
“哎，那都是骗你们这群小孩的，不说了，来喝酒。”他举起一瓶子跟我干了起来，这样喝酒的仗势我可不敢硬碰硬呀，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拿杯子喝吧。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一切的话题，在十字路口挥手说再见。
很快很快地，这个寒假都快接近尾声了，假期总是那么平淡，程谙去外地过年了，胖根回了老家，所以我们这个寒假很少见面，至于沐沐呢，为了防止县城人多眼杂，我们偶尔会进行一次地下约会，去广场的小树林大冬天地受着冻，只是为了腻歪一会，说一会话，然后就得送她回家。
虽然我们都成年了，但是给不了父母安全感，父母是不允许我们谈恋爱的，所以送她回家也是点到为止，伴着昏黄的路灯，我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伴着月光，回想着当兵说的话，我挺喜欢他说的那句“愿我仍是二十七岁，衣衫薄凉，心事不长。”
其实，二十岁的我有跟他一样的执拗，我总是喜欢坚持自己的追求，我也喜欢能够像他一样在大冬天穿着自己喜欢穿的衣服，然后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堕落也好，不被别人看好也罢，但至少能够得到心灵的慰藉。
开学的前一天，由于我们都在不同大学，所以我们约了最后一场球，我提前给当兵的打了一次电话。
“喂，当兵的，下午三点打球吧，人我都约好了，就差你了。”我说道。
“啊，你不早说，我昨天就走了，现在在长沙。”他说道。
“你去哪里干嘛？这不刚过完十五才。”我继续说道。“我在他们学校贴吧找到了她，我现在要赶去他们学校，我先挂了，你们玩好，明年过年回来再约。”说完，他就挂了，他也给了我一个吃惊的答案，他最终还是去了，去寻找他当初最真诚的美好，我也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他能够找到那个女孩。
终于，要开学了，过完年，我也不再是那个可以理所当然称自己为二十岁的少年了，如今我二十二岁，在大人们嘴里我不得不说自己二十二岁，那就二十二岁吧，反正不会给我虚岁到三十就好，看了看表，火车快来了，我和沐沐安静地坐在吵闹的车站座位上，等待着一路向北的车次。
直到上了车，沐沐才发现我只穿了一件白色薄外套，她很生气地说道：“今年流行这款吗？”我点了点头，她气得直掐我。再看看她，浑身上下裹得很严实，我猜待会火车上人多了太挤她又得脱个几件。就在我刚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女孩，突然撞了我一下，然后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起初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但我瞬间回过神来，感觉她好像一个人，等等，是五月吗？
待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我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追了上去，然后拍了拍她的背，问道：“你是五月吗？”
“你怎么知道我叫伍悦？”她很吃惊地说道。
听见她这么说，我的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她不是死了吗？难道是复活了？还是医院瞒着我们不告诉我们，但是更加奇怪的是她是甘肃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很纳闷。
“你认识我？”还没等我问，她接着说道。
“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五月吗？”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此刻她笑了笑，然后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我揉了揉眼睛，看见她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原来是我搞错了，只是同音不同字，我跟她道歉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怎么了？”沐沐问道。
“没事，我认错了人。”我淡淡地说道。
“你好像有点失落。”她看着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嗯，有点，毕竟这是大白天。”说完，我就闭着眼睛睡觉了，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我不想一下车就在公交车打瞌睡。
没睡着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过去的一年发生的事情和新的一年我该如何度过，但我始终找不到答案，因为日子只有了过了，才知道开不开心，后不后悔，难不难过，遗不遗憾。
再仔细瞅瞅自己的穿着，我很开心，很久之前就想要这么穿了，终于可以做件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我还是挺怀念过去一年20岁的我，那个我，经历了很多事情，也学会了慢慢成长，更加幸运的是，我的身边还有沐沐愿意陪着，也感激一个退役兵感染我所有的一切。
愿我多年之后风雨漂泊跨过山河大海走过千山万水归来仍是二十岁的固执年华，衣衫薄凉，会心痛会阳光，心事不短也不长，够我用余生的时间来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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