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小九
“在十岁之前,小九是没有名字的。”
秦钊习惯在饭后喝点小酒,呷着甘冽醇香的老白干,吐出的话语好似也沾染了浓烈的酒气。
“你是没见过小九小时候的样子,真的是……哎哟,可怜啊。”
纪云薇听得心口发紧,忍不住捏着衣摆,秦钊安抚似的朝她笑了笑,又转头往屋里瞧了一眼,确认傅景时并未出来,才继续往下说:“那会儿我刚离了婚,独身一人在海城打拼……”
遇到小九母子俩的时候,是一个冷冬。
那一天,海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一般覆盖着整座城市,天色才擦黑,路上就已经见不到多少人影。
餐馆生意也不好,秦钊早早收工关了店门,提着夜宵准备回家。
他最近在准备一场重要的比赛,如果能夺冠,不仅有丰厚的奖金,还可以去波士顿免费进修烹饪学业,到时候学出点名头,就能把现在的餐馆盘下来,再不用操心水涨船高的租金了。
门刚落好锁,餐馆旁边的巷子里就跳出三两只野猫,飞身钻入垃圾桶里,哗啦啦搅动着塑料桶东倒西歪,汤汤水水倾洒出来,濡湿的地面顿时狼藉一片。
秦钊正要张口呵斥,一道黑影闪过,身手竟比猫儿还灵活,不等秦钊反应过来,那身影也钻进了垃圾桶里,踩着桶壁,将塑料桶打横倾倒,匍匐在地,伸手捞出桶里的残渣就要往嘴里塞!
路灯照在那一处,居然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
“等等!别吃!”秦钊忙不迭地冲上去,抓着小男孩的胳膊,就把人提了出来,急得声音都拔高了,“这么脏吃下去会闹肚子的!”
近了才发现,这孩子大约才五六岁,浑身瘦得不像话,握在手里的胳膊像是摇摇欲坠的细竹竿子,稍微用些力气就能给拧断。
即使被人这么高高地提着,小男孩也不显得慌张,甚至连挣扎的动作也没有,他仰着头望着秦钊,神情冷漠,竟盯得秦钊心里直发毛。
秦钊注意到,男孩的小脸脏兮兮的,唯有那双眼睛生得极其漂亮,是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他下意识放轻了语气,用长辈的口吻同他说话:“小朋友,再饿也不能吃这些垃圾东西,都是细菌,生病了可怎么办?”
秦钊自己也有过儿子,可惜命不好,娘胎里刚生出来没多久,就在一次高烧中夭折了,前妻也为此伤心欲绝,和他离了婚,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大概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嘶——”想得入神,虎口处忽然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秦钊下意识松开手,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夜宵也被一把抢了过去!
短暂的几秒后,秦钊捂着被咬破皮、留了鲜红齿痕的手背,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道一溜烟儿跑远的小小背影!
“瞧,这疤都还在呢。”秦钊说到这里,把右手虎口处的牙印展示给纪云薇看。
一晃已经二十多年,疤痕的印记仍然很明晰,呈现出一种比皮肤要白一些的颜色,可见当时咬得有多用力。
秦钊重新倒了酒,摇头笑骂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不是?那臭小子,我就是上辈子欠他的!”
“他是因为害怕。”纪云薇忍不住替小小的傅景时解释。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在秦钊的疤痕上,心下一阵一阵地疼,眨眨湿润的眼睛,仿佛真的看到那个小小的,如同幼狼一般的孩子,在面对不知好坏的陌生人时,凭借本能的做出自保行为,比起吃坏肚子和生病,一个随时可以将他拐卖到异国他乡,极有可能进行无法预测的折磨的成年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五六岁的孩子,如果在一个正常和美的家庭里出生,应该还是不谙世事,只懂玩乐的年纪,哪里需要对这个世界充满警惕与戒备?
秦钊似乎没想到这点,被纪云薇一提醒,神色也有些恍惚,好半晌才闷闷地将杯中酒喝完,纪云薇按住酒瓶,轻声劝诫道:“秦叔,酒多伤身,您少喝一些。”
秦钊孤家寡人许多年,傅景时性格沉闷,少有对他这么体贴的时候,此时被纪云薇柔声劝着,不禁心头也软了几分,注视着小姑娘略显严肃的脸,忽然觉得难过,要是……要是小九能早一些认识这丫头该多好,这么温暖善良的孩子,一定也能给他冷冰冰的童年带去一丝希望吧?
“那天晚上之后,又过了三四天,小九钻进了我餐馆的后厨,这回,他还是来找吃的。”
正好是除夕夜,预订年夜饭的客人很多,后厨忙得不可开交,秦钊满头大汗地在进进出出,热得大冬天都只穿了一件背心。
刚上完菜进来,就听一个后厨员工气急败坏地指着一个方向破口大骂:“哪儿来的野小子!去去去,一边去!”
秦钊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之前咬了自己一口又抢了他夜宵的孩子吗?今天倒是把脸给洗干净了,小模样长得真好看,就是那双桃花眼还是跟防贼似的四处打量,浑然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大过年的闯人厨房的小毛贼。
秦钊的手背还疼着,晚上做菜的时候颠勺都差点颠不起来,心里正烦着呢,看这小子身手敏捷地猛地扑上前,抱走一锅小笼包,死活不撒手的样子,活生生被气笑了:“行啊你,又咬人又抢东西的,家里没人管了吗?”
秦钊其实是故意逗他的,这孩子瞧着比之前更瘦了,估计是真的吃不上饭,不过是一屉小笼包而已,又算不上什么损失。
男孩依然不说话,瘦弱的手指紧紧抓着屉笼边缘,一边退一边仿佛下定了艰难的决心,在外头呼啸的冷风里,很小声地说:“上班……赚钱还你。”
后来秦钊才知道,傅景时一直有在“上班”。
母亲傅甜儿赌气离开傅家后,他才刚满周岁,傅甜儿不想被傅荣恒找到,就只能打些零工,傅景时从婴孩时期营养就没有跟上,一直到五六岁了还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而傅甜儿也因为当初的决定,和这些年受的苦,罹患躁郁症,常常对傅景时轻则咒骂,重则毒打,傅景时能活下来,可以说是奇迹了。
而傅景时所谓的“上班”赚钱,其实就是跟着母亲到处打工。
秦钊遇到他们那会儿,傅甜儿正在一家滑冰馆里当前台,傅景时因为长得好看,被训练成馆里的“小招牌”,经常需要在滑冰场上进行表演,以此吸引更多的客流量。
“滑冰……”纪云薇一下子坐直了些,眼瞳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脏处的疼痛变得格外尖锐。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傅景时去滑冰,他明明那么抵触和厌恶这项运动,却还是顺着她,陪着她……那个时候,他一定觉得很难堪,却又努力地把这份难堪妥帖地藏起来,尽量不吓到她。
她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自以为只要拥有他的当下和未来就足够了,却从来不知道,他不愿意提及的过往,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大到……他可能会很难真正敞开心门,让外人进入其中。
或许,这个外人,包括秦钊,也包括她。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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