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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三大宗姓(1)


  谁说冷枫冷酷无情?原来他也是细心人,关允明白了冷枫的用意,是不想让金一佳和温琳因为他而心存芥蒂。可见,冷枫对他也确实是真心关怀,把他的感情问题也放在心上。

见到温琳又对金一佳释然了,关允也是暗暗欣慰,温琳虽然有一般女孩儿都有的细腻、独占的心思,但她不记恨人,大大咧咧的性格之下,其实很容易宽容和原谅别人。说到底,温琳是个好姑娘。

李逸风的前程

一别数月,瓦儿稍微长高了几分,也丰腴了一些,变得更好看了。尤其是她的辫子梳成了无数个小辫子的组合,萌得一塌糊涂,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瓦儿青春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脸上洋溢着年轻的美丽和光泽,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关允的怀中,喜极而泣:“关哥哥,你怎么就受伤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关允被瓦儿弄疼了伤口,却默不作声,只是腾出一手轻轻抚摸瓦儿的头发,目光中满是爱怜。瓦儿真像小妹,虽然她比小妹调皮多了,但她的神态和年纪都与小妹相仿,也是怪了,总让关允莫名其妙有要照顾她爱护她的冲动。

“瓦儿,你怎么来了?”

从瓦儿的名字上可以看出李逸风的学问,古人生了男孩叫弄璋之喜,生了女孩叫弄瓦之喜,要是瓦儿有一个哥哥,肯定就会叫璋儿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当然要来看你了。要是我不来,就太不够朋友了。”瓦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比起夏莱的空灵,她的嗓音多了纯净和透明。如果说夏莱的空灵犹如天籁,那么瓦儿的透明就如辽远的天空。

天籁可听而不可见,天空却是清晰可见。

“瓦儿真好。”关允开心地笑了,见金一佳在一旁正削苹果,笨手笨脚,几次差点削到手,吓得他心惊肉跳,忙说,“一佳,你别削苹果了,吓人。”

金一佳却只是白了关允一眼,不理会关允的话,继续削苹果,而且看样子好像对苹果有深仇大恨一样,削的不是皮,连肉都削下了大半。

她生气了?关允愣了一愣,想起了什么,又笑了:“佳佳,别削了。”

“嗯!”金一佳立刻听话地放下了水果刀,“不好意思,不会照顾人,连个苹果都削不好,我是不是太笨了?”

冷舒和瓦儿目瞪口呆,不明白关允和金一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冷舒还好,笑而不语,瓦儿心直口快,立刻说道:“关哥哥,一佳姐姐喜欢上你了,是不是?”

“小孩子家,不要乱说。”关允虎着脸,假装呵斥瓦儿。

瓦儿一歪头,嘻嘻一笑:“什么小孩子家,都有男生追求我了,我是大女生了。一佳姐姐喜欢你很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凭关哥哥的英俊、帅气和才华,哪个女孩儿不喜欢?我看冷舒姐姐对你好像也有意思,你也太受欢迎了。”

冷舒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瓦儿,不许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刚才关哥哥昏迷的时候,你替她擦脸,又细心又温柔,还看了他半天,别以为我没看到……”瓦儿噘着嘴,狡黠地一笑。

“你……”冷舒脸红得好像要渗出血一样,“你不是和一佳一起出去了吗?”

“一佳姐姐是出去了,我在门口偷看来着。”瓦儿得意扬扬地说道。

“瓦儿,你气死人了。”冷舒羞不可抑,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想出去,又迈不开脚步。

“冷姐姐,我发现你比我还萌,笑死人了。”瓦儿够坏,嘲笑冷舒的羞涩。

“萌是什么意思?”金一佳早就乐不可支了,她不如夏莱一样爱吃醋,反而觉得冷舒喜欢关允是她的荣幸。自己心爱的男人被别的女孩儿喜欢,证明她的眼光卓然,如果关允只有她一人喜欢,全世界的女孩儿都讨厌,才是她的悲哀。

“萌就是好玩、可爱的意思。”瓦儿挺喜欢金一佳的性格,和金一佳一见如故。

“不对。”关允见冷舒羞得抬不起头,知道冷舒的性格如玫瑰,含蓄中蕴涵奔放,就有意替她圆场,“萌的意思是两个人在草地上谈恋爱。”

“呵呵,关哥哥骗人,这个解释不对,我反对。”

“‘萌’这个字是下面一日一月上面一个草字头,日为阳月为阴,阳为男阴为女,意思就是一男一女在草地上一起……男女在草地上能做什么?当然是谈恋爱了。”关允一本正经地胡侃。

“还是不对。”瓦儿就是要和关允理论,“就算一日一月代表一男一女的说法正确,但草地在天上,不是在地下,想想头顶是草地而不是天空,就太诡异了。”

关允也被瓦儿的较真逗乐了:“男人女人一谈恋爱,就晕头转向了,分不清上下左右了,所以草地是在天上还是地下,就无关紧要了。”

“啊?这样呀。”瓦儿一脸惊慌地抱住了关允的胳膊,“那我以后还是不要谈恋爱了,一谈恋爱智商就变得这么低了,太可怕了。”

关允看了出来,瓦儿是故意逗他发笑,就开心地了笑了一气,金一佳见关允安然无事,也欣慰地笑了。冷舒却不知何时悄悄削好了一个苹果,趁人不注意递到了关允的手中,关允接苹果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她的手一下,她就又莫名地脸红了。

“我去打壶热水。”或许是房间的暖气太足,冷舒的脸庞雨润红枝娇,几乎鲜艳欲滴了,她也知道快要失态了,忙借故出去。

“瓦儿,你说李书记要回省城了,是什么意思?”关允终于有机会问到了李逸风的事情,他不想在冷舒在场的时候讨论,毕竟冷舒和冷枫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爸爸已经正式向市委提出了辞职,现在市委正紧急开会,爸爸说,不出意外,市委会批准他的辞职。”

什么?关允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差点从床上一跃而起:“怎么回事?李书记怎么辞职了?”

尽管流沙河大坝出现了严重的质量事故,李逸风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责任人,但如果运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将大部分责任推卸到李永昌身上,反正李永昌已倒,多一个罪名也无所谓,李逸风或许只需要向市委做一个深刻的检查就可以搪塞过去,再退一步讲,顶多背一个党内警告处分。

毕竟大坝还没有塌。

大坝未塌,结局未定,李逸风怎么就自己请辞了?

关允的目光就看向了金一佳,瓦儿还小,对政治问题的看法不全面,还是金一佳有分析时局的眼光。

“你昏迷的三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情。”金一佳坐到了关允的床边,帮他轻轻盖了盖被子,忽然注意到了关允手中的苹果,就伸手到关允后背轻轻拧了一下,才又说道,“孔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书记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人事调整,都以为李书记是在借机全面掌控孔县局势。不料调整之后,孔县全新的一页正要揭开之际,在冷县长刚刚苏醒的一刻,他向市委提出了辞职。”

金一佳微微低下了头,悄悄看了瓦儿一眼,忽然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以前一直错怪了李书记,认为他没有担当,现在才知道,李书记人格高尚,人品高洁,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最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政治家!”

金一佳对李逸风的评价之高,令关允震惊。当然,更让关允震惊的是李逸风辞职的举动!

固然,李逸风此举可以理解为主动承认错误以换取市委从轻处理,但关允却知道李逸风不是在作秀,而是真心要辞职。他更清楚的是,李逸风不但真心辞职,而且在辞职之前,不惜以自身前途为赌注,为冷枫将孔县的所有障碍一举荡平,并且调整了人事,安排了大局。要的就是让冷枫再回孔县时,孔县将是蓝天白云,一马平川,可以骑马扬鞭,尽管挥洒心中的蓝图。

李逸风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冷枫!

官场中人,能做到如李逸风一样坦荡磊落并且胸怀宽广者,寥寥无几,只此一举,李逸风在关允心目中的形象就无比高大起来。

谁能想到,昔日的政治对手,正在剑拔弩张的关口,却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之后,一人身体伤重,一人坦荡放权。相信李永昌听到此消息,也会震惊得不知所以,不敢相信孔县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李逸风在和冷枫的对峙中虽然输了,却输得光彩,输得磊落,也输得光明正大,虽败犹荣!

关允的目光落到了瓦儿身上,瓦儿的神情看不出落寞还是悲伤。或许她真的只是单纯地认为李逸风离开孔县就会回到省城和家人团聚,又或许她也知道李逸风的孔县一任,平平淡淡,无功无过,在履历上,属于并不光彩耀眼的一笔。总之她的平静出乎关允的意料,他还以为瓦儿会埋怨自己什么。

曾经瓦儿向他说过,希望他不要和冷枫一起对付爸爸,关允当时无言以对,心中却有一丝愧疚之意。是的,他和冷枫关系密切,却还是做不到如冷枫一样冷酷无情,不管冷枫经历过什么惨痛的往事,也许他不管走多远都达到冷枫的只讲原则不讲情面的高度。

“瓦儿……其实我和李书记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不太一样。从政治立场上讲,我和李书记并不是同路,但我钦佩他的为人,永远敬重他如长辈!”

金一佳也对瓦儿真诚地说道:“瓦儿,我也和关允一样,对李书记本人没有成见,就是和他在一些事情上的立场不一样,其实我也非常敬重他的人格……”

瓦儿还没有什么表示,门被人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人,他上来就问:“请问,是冷枫同志的病房吗?”

关允一下没有认出来人是谁,金一佳却是顿时脸色一变:“崔书记,您怎么来了?”

黄梁市三大宗姓之首崔姓的领军人物、黄梁市赫赫有名的崔同崔副书记,意外现身关允病房!

崔姓之首

关允当然听说过崔同的盛名,也对崔同的为人略有耳闻。

崔同,现年四十岁,身为黄梁市三大宗姓之首崔姓的领军人物,也是三大宗姓本土势力在市委官职最高的一人。本着本地人不能担任党政***的硬性规定,崔同市委副书记的身份,就是他在黄梁市的最高职务,不会再坐地上升一步。

但不要忘了崔同才四十岁的事实,四十岁的市委副书记,绝对是极有潜力的官场绩优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崔同担任市委副书记已经三年,不出意外,两年后调出黄梁市,绝对是市长的不二人选。

崔同在黄梁市名气之大,远在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上。早在蒋雪松和呼延傲博调来黄梁市之前,崔同就被人和孔融相提并论。

孔融七岁让梨,崔同十岁写诗。据说当年崔同才十岁的时候,就写了一首小诗,小诗不长,而且还是现代诗,就十几行,写的是对父母之爱的礼赞,也没有在什么重要的刊物上发表。但正是因为这首小诗,让他一举成名。

当时正好有一名中央首长来黄梁市视察工作,在与少先队员联欢的时候,首长注意到了崔同,亲切地和崔同交谈,问起了崔同的学校、年纪和爱好。崔同声音洪亮并且吐字清楚地一一回答了首长的问题,还说他爱好写诗。首长顿时兴趣大增,让他背诵一首诗。

崔同就背诵了他写的歌颂父母之爱的小诗。

首长听了,久久无语,眼中闪动着莹莹泪花。崔同的诗朴实无华,但写出了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最主要的是,触动了首长的孝心。首长当即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了崔同的诗作,并将亲笔书法赠予崔同,还拍着崔同的脑袋说了一句影响了崔同一生的话:“崔同小朋友,你是一个棵好苗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首长的一句“栋梁之才”深深地烙在了崔同的心上,从此之后,崔同努力学习,事事优秀,一路顺水顺风。他大学毕业后回黄梁市,从单水区秘书科办事员做起,一路青云直上,终于在三十五岁时就迈进了高官行列,成为黄梁市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

崔同的步步高升诚然与他自身的努力密不可分,也和他身为三大宗姓之首崔姓的重点培养对象有关,同时,首长的题字在他成长的道路上,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毕竟,首长直到今天还一直在世,虽然已经退下,但首长的影响力无人可及!

以上关于崔同的说法,到底是传闻还是确有其事,关允也不得而知。他只是知道作为传奇人物的崔同,一直是他在官场之上的偶像人物,能在三十五岁就达到副厅的高度,而且在四十二岁之前就能担任一市之长,是何等的显赫和威风。追平崔同创下的升迁纪录,是关允的毕生追求!

诚然,崔同三十五岁就升至副厅,而且还是实权副厅,算不上是多么耀眼的纪录,但在关允的视线之内,就是高山仰止的高度。不少人都在议论崔同飞速升迁的背后,是因为名字起得好,崔同的“同”字,是和光同尘的“同”,正是他一路和光同尘手腕圆润,才让他在官场之上如鱼得水,成为黄梁市的传奇人物。

黄梁市三大宗姓,以崔姓为首,不仅仅是崔姓在黄梁市人数最多、根基最庞大,也是因为崔姓有了崔同的缘故。以前三大宗姓,王姓为第一,但出了崔同之后,崔姓便跃居了三大宗姓之首。

对于崔同,关允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更不用提有过交往了,只在电视上见过他的真容。没想到,才醒来不久,崔同竟然意外现身病房之中,关允可是大吃一惊!

虽然崔同是进错了病房,但能亲眼见到自己仰慕的传奇人物现身眼前,关允还是又惊又喜。

“崔书记。”关允挣扎着要起来,尽管他知道崔同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必要的姿态必须要有。

“你是病号,不要乱动。”崔同向前一步,来到关允床前,伸手压住关允,“你虽然年轻,但病来如山,还是要注意保持静卧休养。”

崔同四十岁的脸庞显年轻,瘦削而棱角分明,相貌堂堂,是标准的美男子。头发一丝不乱,双目炯炯有神,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当前一站,就如电影明星一般,毫不夸张地说,绝对风度翩翩。

“谢谢崔书记。”关允向崔同道谢,近距离感受到崔同与众不同的气质,微微一阵紧张,“冷县长的病房在隔壁。”

以为崔同会转身就去隔壁看望冷枫,不料关允话一说完,他却脚步不动,饶有兴趣地看了金一佳一眼,冲她点了点头:“一佳也在,金老爷子最近还好?”

“还好,谢谢崔书记关心。”金一佳嫣然一笑,似乎对崔同很热情,脚步却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你是关允吧?”崔同目光又转到了关允身上,“在过来的路上,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听说你为了救冷枫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输血?”

“是冷县长救我在先,如果没有冷县长,我早就没命了。为他输血,义不容辞。”

“当时是怎样的情况,你说说。”说话间,崔同却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金一佳很聪明地看出了什么,和瓦儿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走出了病房。

此时关允还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住在高干病房,正是崔同一个电话的缘故,他还没有来得及问金一佳,还以为是金一佳的安排。如果关允事先知道崔同亲自出面为他安排了高干病房,他不会在崔同拉过椅子摆出长谈的姿态之时才蓦然惊醒吧——崔同并非走错了病房,也不是来找冷枫,他根本就是特意前来找自己!

关允想通此节,心中一阵慌乱不安,崔同和他素昧平生,没有过任何交集,为何专程前来看望他?以他的级别,根本不可能惊动堂堂的市委三号人物,更何况崔同是何许人也?是整个黄梁市无数人仰望的崔姓领军人物,他身为三大宗姓领军人物的身份,几乎就是黄梁市本土势力的代表!

尽管三大宗姓并非铁板一块,但崔同领军人物的身份,是得到了公认的。

平息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关允压下心中的不解,先不管崔同为何现身病房前来看望自己,从他和冷枫前去大坝实地查看裂缝说起,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土雷爆炸时的情景。说到惊险处,关允声音都微有颤抖,说到感动处,他不免眼睛再次湿润。

刚才关允从金一佳口中得知冷枫已经醒来,并无大碍,他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万一冷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都于心不安。

听完关允的叙述,崔同感慨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冷枫当时救你,也是爱护你的年轻,你应该记住他对你的关爱。以后你和冷枫就是生死之交了。这样的情谊在官场之上可不多见,要珍惜。”

说完,崔同站了起来:“你好好养伤,我去隔壁看一下冷枫。在生活和治疗上有什么要求,可以找我。”

关允起身要送崔同,崔同伸手一压:“不要起来了,好好养伤。”

以崔同的级别,关允可承受不起在床上躺着目送他离去,就想起身相送,崔同很是不悦地说道:“怎么,我的话就不是命令了?”

这句话很重,关允只好乖乖地躺下:“崔书记,我……”

崔同又欣慰地笑了:“不要拘礼,放开些。”

崔同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之后许久,关允心中依然回味崔同意外的探望。崔同宽慰的话越多,越让他心中疑窦丛生,崔同为何而来?又有什么耐人寻味的用意?他和崔同从未有过交集,崔同为何偏偏对他高看一眼,而且还明显流露出对他的关切?

难道是金一佳的人情?不太像,刚才金一佳对崔同认识归认识,似乎并不热情,还有一定的抵触心理。如果说崔同仅仅因为他有可能担任蒋雪松的秘书而特意前来探望,虽有可能,但可能性极小。一个堂堂的市委副书记,又身为黄梁市三大宗姓的领军人物,根本用不着向一个小小的秘书示好,哪怕他是市委第一秘!

崔同以走错病房为借口对他的一次来历不明没头没尾的探望,让关允心思不定,实在想不通崔同纡尊降贵之举,到底是何用心?

门一响,金一佳一人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关紧了房门,小声而神秘地对关允说道:“告诉你三个让你坐卧不安的好消息。”

关允被逗笑了:“都坐卧不安了,还能是好消息?”

“没情调。”金一佳翻了关允一眼,继续说,“第一个好消息是,市委原则上同意了李逸风的辞职。第二个好消息是,据说,特意打来电话安排你进高干病房的市委神秘人物,正是崔同。第三个好消息是,冷枫一受伤,市委很动荡,而且省委也来人了。你绝对猜不到省委谁来了?”

“谁?”

“夏德长!”

最大失算

“夏德长?”关允很不解,“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比较爱凑热闹,又或许是他想表现一下。他调来燕省之后,一直很被动,可能是想借冷枫事件打开局面。”

夏德长真有意思,他迫不及待前来黄梁,也许不是冲事件而来,而是冲冷枫的人而来。再联想到上次夏德长在省城特意邀请冷枫见面的迫切,关允就愈加感觉夏德长对冷枫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络。

莫非夏德长看中了冷枫背后庞大的背景?

等等,关允被夏德长一下牵走了思绪,又想起金一佳前面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市委同意了李逸风的辞职在意料之中,蒋雪松再不喜欢冷枫,现在也没有办法搬开冷枫了,冷枫是因公受伤。而第二个消息是崔同特意打电话安排他住进了高干病房,这从何说起?

崔同和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风马牛不相及。

出身崔姓世家的崔同,是世家子弟。崔同父母是什么职务和身份,关允并不清楚,但既然崔同是崔姓以及三大宗姓公认的领军人物,必定有良好的身世。黄梁市崔姓众多,能成为宗姓一员的并不多,就算成为宗姓一员,能在宗姓的大军中脱颖而出者,也是寥寥无几。毕竟科级干部如过江之鲫,而处级干部就是科级干部之中不到百分之十的佼佼者。

再进一步由处级到副厅的跨越,就如一道天险,能过关者十之一二,还有不少人一辈子处级,临退下时才照顾一个安慰奖,给一个副厅级待遇。如崔同一样在三十五岁就突破了处级到副厅的关卡,等于是天堑变通途,从此官运亨通,千中无一!

以崔同的身世和顺水顺风的仕途,他的目光只盯着省里和京城就行了,对于下面区县的事情,原本连看都不必多看一眼,根本就影响不了他步步高升的仕途。那么关允就百思不得其解了,崔同怎么就将目光落在他这个小人物的身上了?

“佳佳,你怎么就调动了那么多推土机?”关允先将夏德长的话题抛到一边,说到了金一佳打通生命通道的问题,“我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佩服我吧?”被心爱的男人一夸,是个女孩儿都会得意扬扬,金一佳也不例外,眉开眼笑,“以后你佩服我的地方多着呢,我的本事有多大,你想都想不到,认识我,是你的福气。调动上百辆推土机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权力的影响范围之内,再加上金钱的威力,基本就无往而不利了。”

关允其实是想顺势引出崔同的话题,虽然直觉告诉他崔同对自己大感兴趣可能并非是出于金一佳的原因,但除了金一佳之外,他实在想不通他哪里有闪光点可以引起崔同的兴趣和照顾。

“花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十几万的样子。”金一佳玲珑剔透,怕关允乱想,摇了摇关允的胳膊说,“你别想这么多了,救人要紧,钱花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再说,冷县长是你在官场上的领路人,救他等于救你。”

“好,我不想了。”说不想,关允心中还是一阵温暖,金一佳和冷枫非亲非故,如果仅仅是为了冷枫,她肯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还一路风雪兼程。归根结底,她还是为了他,花了十几万元不说,金一佳家族势力再大,调动上百辆推土机,也要支出天大的人情,关允用力握了握金一佳的小手,说道:“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就是要让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金一佳仰起小脸,一脸幸福,“债是刻在心灵上的印记,你不是一个欠债不还的人,你欠了我的债就会记住我的好,就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

关允笑了,听懂了金一佳的话,本想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却又想起了夏德长和夏莱,夏德长先不必说,而在他伤重住院时,夏莱又在哪里?

“夏莱……”

关允一提夏莱,金一佳脸上热情洋溢的恋爱光彩就黯淡了几分:“联系不上她,她应该还在黄梁市暗访,只要她一听到你受伤的消息,肯定会来看望你的。”

不知何故,忽然间关允感觉夏莱倏忽间离他远去,就如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在他受伤之时,陪他的是温琳和金一佳;在前往黄梁市的风雪之路上,陪他的是金一佳;在他卧病在床时,陪他的是冷舒、瓦儿和金一佳。自始至终,金一佳不离他左右,不离不弃,夏莱不但没有陪伴左右,连一句宽慰的话都不曾有过。

怎能不让他心伤?

尽管他理解夏莱一心扑在工作上,工作性质的原因,不便和外界联系,但人心都有柔软的一面,在关允最需要关爱的时候,谁陪在他的身边,谁就能温暖他的孤单。

“佳佳,崔同崔书记先是替我安排病房,又来探望我,是不是因为你?”关允努力摒弃脑中的胡思乱想,他和夏莱几年的感情也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对她有所埋怨,他就又回到了正题上面,“你对我说实话。”

“不是。”金一佳很干脆地回答,“我确实认识崔同,不过也是因为崔姨的缘故,和他见过几次,没有深交。崔姨就是容一水容伯伯的夫人,她也是出身于黄梁市崔家。”

原来如此,关允微微点头,对容一水的夫人出身没有多想,又问:“我就不明白了,崔同为什么对我特殊照顾?”

“我也不明白。”金一佳摇头,“也许是你太优秀了,崔同想提前拉拢你。你想想看,他可是三大宗姓的代表人物,你如果担任了蒋雪松的秘书,就会成为他和蒋雪松之间的桥梁。”

“不会。”关允否认了金一佳的推测,“就算我成了市委第一秘,也不够分量惊动崔同亲自出面。连蒋书记都打不开局面,蒋书记身边的秘书,一样不会被三大宗姓放在眼里!”

“有道理。”金一佳也迷惑了,“这么一说,崔同这么做,确实耐人寻味……先不管他了,他既然对你下了本钱,肯定要连本带息收回去,你等着就是了。”

“你再说说市委的动荡。”关允收回了心思。崔同的意外现身,夏德长意外前来黄梁,只算是冷枫受伤引发的一系列的后续事件,那么冷枫受伤导致李逸风坦荡放手孔县也算在情理之中的话,却又引发了市委的动荡,就让关允心中担忧。

李逸风辞职对孔县来说是好事,对他本人的前途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李逸风隐忍且运筹帷幄,是官场高才,但他的手腕太过含蓄而不适用于基层,基层有时候讲究的就是大开大合的过招,谁强势谁霸道谁无理取闹,或许谁就能占据上风。

也许到了市级和省级,才是李逸风大放光彩的舞台。问题是,李逸风从孔县辞职,会去哪里任职?他以退为进的手法不可谓不高明,主动请辞,市委必定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而且还会有安慰奖。但如果李逸风调到黄梁市,恐怕也不是一步好棋。

市委的动荡,如果不出关允的所料,正是缘于关于李逸风下一步如何安排。

“听说市委在李逸风的下一步怎么安排和冷枫是不是接任县委书记的问题上,吵成了一团。呼延市长第一次和蒋书记拍了桌子。黄梁市委多年的团结局面,因为一个小小孔县,已经走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蒋雪松苦心经营了三年的黄梁市,现在局势大乱了。”

关允顿时心惊:“怎么会?两个县处级干部的调整,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怎么会让市委的局势动荡不安?”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个别渠道听到了一些传言,现在李书记还在市委候命,到底何去何从,还没有结果。”金一佳如果是关允的秘书,绝对是一个完全称职的秘书,她在政治上对关允的助力作用,超出了关允的期待,“冷县长已经醒来多半天了,基本上没事了,刚才还在下地走动。听说已经接到了市委通知,应该也准备动身去市委了。”

还真是风云动荡,孔县这枚棋子在市委的棋盘上本来是支点,现在倒好,支点不稳,竟然导致了整个局势的险些失控。不得不说,不管是蒋雪松还是呼延傲博,恐怕都失算了。

一是失算于大坝的爆炸案,二是失算于李逸风的人品。大坝的爆炸算是王车军的狼子野心,那么李逸风突然将孔县局势摆平并且潇洒地放手离去,绝对是呼延傲博和蒋雪松谁也料想不到的最大意外!

虽说呼延傲博和蒋雪松对孔县所下的赌注过大,突发的意外不至于让市委局势有崩盘的危险,但却有了失控的迹象。同时也间接说明,冷枫和李逸风身后的势力也闻风而动,纷纷出手,终于搅动了黄梁市的一池秋水。

有人敲门:“关允?”

关允一喜,一下跳到地上:“县长,我在。”

动荡

其实不过是三天没见,却如一年一样漫长。关允情急之下从床上跳到了地上,带倒了输液架子,扯掉了手中的输液管,一阵风一样冲到了门口,猛然拉开了房门。

金一佳吓得花容失色,伸手一拉,没拉住关允,气得她跳了起来,拿起枕头就想砸关允,结果只举了一举,就呆住了……

门口,关允和冷枫相对而立,冷枫已经换上了正装,显然是要出发,而关允还穿了病号服,二人无语而立。冷枫脸上冷峻不改,只是眼神中多了热烈,他双手紧紧握住关允的双手,嘴唇微微颤抖:“关允,你我从此血脉相连!”

关允见冷枫周身上下完好无损,康复得极好,心中大定,被冷枫一句血脉相连触动了心中的感动,想起当时惊险的一幕,想起冷枫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的坚决,那是以命换命的壮举呀……不由流下了男儿泪:“县长,谢谢您救了我!”

无情未必真豪杰,关允一哭,冷枫冷峻如冰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融化,他的眼眶也湿润了,慨然说道:“关允,不要谢我,我是你的领导,身为领导身先士卒理所应当,我不救你,谁来救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关允还是止不住泪水:“县长,从此以后,千山万水,一路追随。”

金一佳生在世家,见多了世家的彬彬有礼和场面上的客套,从未见过眼前两个男人真情流露惺惺相惜的情景。冷枫也就算了,再是慨然一泪也难以触动她的内心,但关允这男儿一哭,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枕头无力地从手中滑落,鼻子一酸,泪水很没出息地汹涌而出。

爱一个人怎么这么为他牵肠挂肚?长这么大,虽然也有无数青年才俊追求,但金一佳没有遇到一个让她动心的男人,不动心,就不知道牵挂,不牵挂,就不知道心疼。现在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想要得到多少心心相印的幸福,就得付出多少相思和牵挂的痛苦。

冷枫用力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以后的路还很长,以后的风雨还很大,这点小风小浪算不了什么。好好养伤,我去一趟市委。”

“嗯。”关允重重地点头,“李书记的事情,我听说了……”

“逸风是我见过的最**亮节的干部,我以后敬重他为兄长!”冷枫郑重地说道。

他在苏醒之后先是听说了关允冒死为他输血的壮举,一时震惊。又听说关允一路护送他前来市医院,金一佳出动了上百辆推土机为他开辟了一道生命通道,他更是无比震撼,心中深深地被关允和金一佳感动了。

随后,当他听到李逸风在孔县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一时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和李逸风在孔县明里暗里较量了这么久,谁也不肯服输,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到最后,却以一个人受伤一个人悲壮而收场,结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表面上他是胜了,实际上他是胜而不胜,李逸风明是败了,却是败而不败,虽败犹荣。

冷枫心中冷漠干涸的心田终于有了变化,先是被关允的热血所感动,又被金一佳的壮举所感动,最后又被李逸风的悲情所感动。他昏迷了三天,三天后醒来,就接连被感动三次,仿佛就如一梦醒来,在他眼中的世界完全变了一样。

冷枫以前是冷眼看世界,不相信人间真情,对关允的提携也是基于打开孔县局面的出发点,对关允本人并没有多少感情因素在内。但现在,他第一次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太冷漠了?

关允对他不仅仅是政治上的依靠,还有感情上的投入!

也正是从此刻起,冷枫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他要精心培养关允,不遗余力扶植关允的成长,让关允这个无根无底的草根,成为他一生尽心尽力培养的对象。如果有一天他重回家族,他还要充分调动家族庞大的资源,力争将关允一步步推到没有止境的高度。

对于李逸风辞职之后的去向,冷枫深思之后做出了决定,他要利用在省委的力量,帮李逸风一把。虽然李逸风的辞职算是引咎辞职,下一步不可能有太好的位置,更不可能升迁,能不闲置就不错了,但希望他的出手能为李逸风谋求一个可以蓄势待发的职位。

随后,在冷枫刚刚理顺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冷岳就出现在他的病房之中。

这次已经是冷岳第二次前来了,第一次是在冷枫昏迷之中。

冷岳带来了三个惊人的消息:一是崔同亲自打电话指示医院安排关允入住高干病房;二是李逸风的辞职在市委引发了轩然大波,并且引发了市委的动荡;三是夏德长已经抵达市委,正在和蒋雪松密谈,就孔县下一步的人事安排,传达省委组织部的意见。

李逸风和冷枫都是从省里直接空降到孔县的,虽然管辖权在市委,但在调整之前,省委组织部的意见也要占一定的比重。从省管干部的角度出发,夏德长前来黄梁参与孔县最后定盘的人事调整,也符合常理。

但冷枫却是清楚,夏德长此来,不仅仅是因公而来,还有私心在内!

对于李逸风辞职引发市委轩然大波和动荡,冷枫早有预料,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崔同怎么会如此看重关允?

不应该!

崔同和关允完全没有交集的可能,关允的履历太简单了,关允毕业后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几乎每天都在县委,哪里有机会和崔同建立私交?以崔同的身份怎会看重关允,关允确实是无根无底的草根平民!

冷枫也被迷惑了,问冷岳,冷岳对此也是没有解释,想不通为什么。

如果让关允知道冷岳带给冷枫的三个消息,和金一佳带来的三个消息完全一致的话,他会更加佩服金一佳对市委局势的进展掌握得真是及时。

冷岳又和冷枫说了几句,就悄然离开了病房。冷岳不想让太多人看到他和冷枫之间的密切关系,传到市委倒没什么,传到京城就不好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以他和冷枫走得过近为由对他打压,就让他以后的升迁之路难走了。

冷岳一走,冷枫就接到了市委办公厅的电话。先是关切地问他的身体状况,又委婉地转达了蒋雪松书记和呼延傲博市长对他的关怀和问候,然后话题一转,如果冷枫身体状况允许,希望他尽快来市委一趟。

冷枫没犹豫就答应了,他很想尽快到市委和李逸风见上一面,也想亲身参与到市委的动荡之中,以便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李逸风请辞,孔县县委书记的宝座未必一定给他,冷岳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动荡的说法就表明了在孔县最后定盘的事情上,市委主要领导意见不一致!

李逸风做出了如此重大的牺牲,将孔县所有的障碍肃清,为的是什么?就是要让冷枫接手孔县,将孔县全面盘活。现在孔县已经生机勃勃,不管是谁接手,都是大好局面,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胜利果实,而且还牺牲了李逸风至少两到三年的政治生命,最后如果被别人伸手摘了桃子,别说李逸风不同意,连他也会据理力争!

凭什么?

凭什么他和李逸风联手扳倒李永昌,又斗了个你死我活才盘活的孔县的棋局,最后要由别人来执掌?冷枫心中陡然生发万丈豪情,他要和李逸风联手,务必要将孔县掌握在自己手中。

夏德长也想横插一手……冷枫心中冷笑了,他很清楚夏德长及时出现,肯定会找他再谈条件。上次在省城的会面没有达成共识,冷枫已经明确拒绝了夏德长,但显然,夏德长不死心,还想借现在的机会向他施压?夏德长,你打错算盘了!

冷枫动身前往市委之前,特意要和关允见上一面,也是为了亲眼见见关允的伤势如何。现在见关允安然无恙,虽然伤痕还在,但精神状态不错,他就大为欣慰。

“我先去市委了。”冷枫放心了,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大步来到金一佳面前,向金一佳鞠了一躬,“谢谢你,金一佳。”

金一佳一惊,想客气几句,冷枫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关允目送冷枫的离去,站在门口,半天没有迈动脚步。局势变化之快,确实是让人眼花缭乱,到底李逸风和冷枫的前景如何,他现在只有旁观的份儿,除了静候结果出台,别无他法。

果然如老容头所说,黄梁市才是真正的广阔天地,他还没有真正迈进市委大院的门口,只在门外,就已经感受到了呼啸的风声和彻骨的寒冷。真要迈进了大门,又将是怎样的刀光剑影?

关允忽然就握紧了拳头,回头对金一佳说道:“佳佳,我现在非常渴望调来市委,想切身体会一下黄梁市的汹涌大潮,你说,我能不能站立潮头?”

“能,当然能!”金一佳对关允充满了信心。

“但还需要一个人跟我一起来黄梁市。”

“你是说容伯伯吧?”金一佳冰雪聪明,一下就想到了老容头,“容伯伯已经在黄梁市了。”

“你怎么知道?”关允一愣,黄梁市真是风云际会了。

人生境界

“我猜的。”金一佳调皮地一笑,“容伯伯那么关心你,你受伤了,他肯定会来黄梁市看你。再说黄梁市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他如果不参与其中,就太可惜了。”

关允听了出来金一佳对老容头的揣测,说实话,温琳也好,夏莱也好,甚至小妹,都未曾对老容头有过什么超出常理的猜测,只当老容头是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谁也没有联想到他有世外高人的一面。

金一佳是第一个对老容头的身份有怀疑,并且敏锐地发现老容头和他之间有政治上内在关系的一人,她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不过关允并不认为老容头会来黄梁市看他,老容头在黄梁市没有落脚之地,虽然现在公路已经通车,但他一个老人家还是多有不便。

几人中,除了小妹尊称老容头为容伯伯之外,就金一佳谈到老容头时,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容伯伯,就连温琳也是随他叫老容头。关允也看了出来,金一佳对老容头的尊敬发自内心,并非因他而起。

“老容头就是一个卖早点的老人,他要参与什么黄梁局势?别说笑了。”关允不想深谈老容头的话题,倒不是他想瞒着金一佳什么,而是不想漫无目的地胡乱猜测老容头的来历,既无用也容易误入歧途。

“你还想瞒我多久?”金一佳得意地一笑,“容伯伯就算不是容一水伯伯的什么人,他也不是什么卖早点的老人,他倒像是传说中的以前的高参。”

“什么高参?”关允反倒兴趣大增。金一佳比他见多识广,虽然她和夏莱是表姐妹,都出身京城世家,但夏莱似乎对世家圈子和政治从不关心,也从未提过相关话题,金一佳却是不但有政治眼光,而且对世家、出身也很有兴趣。

“传说建国初期,每个开国领导人的身后都有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参,不但事事精通,还懂相面、风水和推算。他们不是秘书,也不是警卫,但比秘书和警卫更让首长们信任,基本上领导每做出一个决策,都会向他们问计。可以说,他们影响了建国初期十几年的政治进程。听说在建国初期要决策定都在哪里的时候,有人说要定都金陵,最后一名高参引用了一句‘金陵王气黯然收’,就让首长们否定了金陵。”

“虽然高参对首长们很有影响力,但他们不能公开露面,属于隐形人,打个比喻吧,就和西方大片里的国家安全顾问一样,不过是隐形的顾问。后来,这些高参大多数都被迫害而死,几乎无一幸存。”

关允如听天方夜谭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金一佳:“你才多大,怎么什么都懂?”

“我小时候最爱听故事,天天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怎么了,不服气?我懂的就是比你多。”

“既然高参们都无一幸免于难,老容头就不会是什么高参了。”

“说得也是,但也许还真有一两个躲过了一劫,流落到了民间。”

“你可真会想象,生活不是小说,别胡思乱想了。”关允伸了伸懒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有没有打电话通知我爸我妈?”

“通知了。”金一佳莞尔一笑,“温琳正陪他们过来,算算时间,也该到了。”说完,她变戏法一样递给关允一个苹果。

关允接过苹果一看,哑然失笑,苹果削得比以前进步了不少,但还是薄厚不均,有些地方如同被咬了一口一样。不过他还是感念金一佳的好,为了他,她也真是用心了。

“惊动老人就没必要了,我又没什么大事……”关允不想折腾父母一趟,天寒地冻,雪天路滑,父母年纪也不小了,再说他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话未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当前一阵风一样冲进来的人正是瓦儿,瓦儿的身后跟着冷舒,冷舒的后面是温琳、小妹和关成仁、母邦芳。

“关哥哥,我和冷姐姐替你接人去了。”瓦儿急急地来到关允面前表功,“接来了温姐姐、小妹姐姐和关伯伯、母阿姨。”

小妹姐姐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瓦儿叫得很甜,等小妹站在瓦儿身边,和瓦儿并肩而立的时候,还真如姐妹一般。

关成仁和母邦芳一见关允穿了病号服,脸上伤痕还在,手上还包裹着纱布,一时都心疼难言。从小到大,关允虽然不算是娇生惯养,毕竟也是独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也没有受过什么伤害,突然见到关允成了现在的模样,即便关成仁很少流露感情,也禁不住湿了眼睛。

“儿子,你要不要紧?”关成仁向前一步,拉住了关允的肩膀,舐犊情深的真情流露出来,摸摸关允的肩膀,拍拍他的后背,“当个官儿也这么危险,儿子,要不你还是别当什么县委办副主任了,回头跟我去教书,安安稳稳一辈子,多好。”

关成仁哪里知道,现在的关允就算想退出官场,也有许多力量不会放他走,不提冷枫,就是蒋雪松以及崔同,也不会放手。现在的关允,今非昔比,不再是十年寒窗无人问的落魄书生,而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进士及第。

实际上从关允踏入黄梁市的一刻起,虽然他是因伤而来,但他的到来,确确实实为黄梁市的局势带来了莫大的变数。别看他才是一个小小的副科,但在背后的推手,已经将关允放到了黄梁市局势之中的一个非常巧妙的支点之上,他想退缩,已经晚了!

当然,现在的关允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相反,在见识了崔同的风度以及市委的风云动荡之后,他对调来黄梁市委充满了期待。

时不我待,错过了眼前的大好时机,也许就错过了一生的机遇。在任期最后两年,蒋雪松想出政绩,呼延傲博想掌局,崔同夹在两者之间,是助蒋雪松一臂之力,还是和呼延傲博联手对付蒋雪松,又或者崔同和光同尘,两边都不得罪,都有待关允去亲身体会。

相比关成仁的激动,母邦芳就平静多了。她穿上了过年才会穿的新衣,头发也梳理得光洁而一丝不乱,乍一看,不像是从县城出来的老师,反倒像哪所大学的教授。

母邦芳轻轻抚摸关允的头发,上下打量关允几眼,确信关允没有大碍,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儿子长大了,摔摔打打很正常,男人,不经风雨不经磨炼怎么能成就大事?老关,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儿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一点挫折都承受不起,他要是回去教书,我不让他进家门!”

一番话说得不徐不疾,却非常有威严。关成仁微有尴尬地说道:“你说你,当着孩子们的面和我抬杠,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我让儿子回去教书,不也是心疼他?你倒好,儿子都摔成这个样子了,一点不心疼他,还嫌他伤得不够?”

“我这一辈子最不怕的事情就是摔打,要是我扛不住摔打,也不会活到今天。”母邦芳的话明是反驳关成仁,其实何尝不是说与关允听,“如果一个男人不经过几次摔打,就不会有成熟的一天。”

“爸、妈,你们不要争论了,是来看我,还是来烦我?”关允知道老妈的脾气,就有意缓和气氛,“不过妈说得对,我身体和心理都很结实,摔打几次没什么。爸,你关心我也对,但关家儿女不是恋家的燕子,是要飞向蓝天的鸿雁,以后就连小妹也要飞出孔县……”

关成仁愤愤不平地瞪了关允一眼:“飞,飞,飞那么高那么远做什么?你看你,还没有飞就摔得鼻青脸肿了,要是飞到天上再摔下来,可怎么办?”

母邦芳不满地瞪了关成仁一眼:“连飞高的勇气都没有,怪不得你一辈子窝在孔县教书。”

“你……”关成仁气得转身出去了,“我出去透透气。”

关允摇头笑了,爸妈经常会斗嘴,说是吵架,也不算是,倒像是对人生命题的辩论,而每次都以老爸的失败而告终。老妈似乎是刀子嘴,其实她并没有看不起老爸的意思,而是在借敲打老爸教育他和小妹。但关允也想不明白的是,同是老师,为什么人生境界相差这么大?老爸是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性格,老妈却志存高远,经常教导他和小妹要目光长远。

早有温琳搬了椅子请母邦芳坐下,金一佳也向前问了好。她问好的时候,母邦芳神态从容而优雅地点头示意,目光中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内容,在金一佳的脸上多停留了几分。

“一佳,你是京城哪家金?”母邦芳开口问道。

“母阿姨,您也知道京城三金?”金一佳脸上微显羞涩之意,她上次去关家面对关母还不觉得怎样,和关允一路相伴挑明了心事之后,忽然就觉得关母的目光多了审视之意,不由心中一阵慌乱。

“听老一辈人说过……你应该是宣武金了?”母邦芳语气淡淡,姿态轻柔,目光落在了金一佳秀美的脸庞上,“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

“阿姨,我……”金一佳听出了关母话里隐含的丰富含义,一时失色,“我对关允是真心的……”

身份地位

母邦芳见金一佳慌乱失色,不由又欣慰地笑了:“你这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紧张什么?”

关允在一旁暗暗汗颜,老妈又拿出她多年教书育人的一套来收服金一佳了。他再清楚不过,老妈在看人上面比老爸眼光准确多了,这么多年来,老爸教出的学生桃李满天下,但成材者寥寥无几,而老妈器重的学生,大多毕业后成了各行各业里面的精英。

而且还有一点最让关允佩服,老妈虽然代课了二十年,但她是因为户口问题而无法转正,而不是能力。老妈的教学水平在全县也是响当当,就连一中的校长也对老妈的教案赞不绝口。

金一佳虽然有政治头脑,善于分析问题,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又是涉及感情问题,难免紧张,就被关母一句话套出了心里话。

金一佳的一句“我对关允是真心的”就如一股旋风,迅速在房间蔓延开来,波及每一个人的身上。

瓦儿若无其事,见怪不怪;冷舒微微低头,眼神跳跃;小妹一脸淡然,只是眼神微有失落;温琳则深深地低下头,眼中涌出了大颗的泪珠,悄然滑落,她又唯恐别人看到,忙别过脸去。

忽然有一个手绢递来,温琳抬头一看,正是小妹。她接过手绢,抹了一把眼泪,见小妹冲她微微摇头,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眼泪,冲小妹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温琳心中想了许多,从她认识关允时起,到她眼睁睁看着关允离她似乎渐行渐远,而她始终跟不上关允前进的脚步,怎能不让她心中恐慌不安,唯恐失去关允?虽然关允将他最大的财富都放在了她的名下,但女人要的不是钱,而是男人的心。男人的心如果不在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再一想,温琳又心安了,金一佳和关允身份悬殊太大,就算她喜欢关允又能怎样,关允连夏莱都娶不了,想娶金一佳,恐怕更不可能。听母阿姨说她是什么宣武金,意思是她的出身比夏莱更高贵了?关允升迁再快,上升的势头再猛,他也终究出身平民,平民百姓怎能和世家子女结婚?现在不计较身份地位的爱情,哪里还有?

不过温琳却心头猛然又闪过一个深深的疑问,母伯母二十年没有出过孔县,她怎么知道什么京城三金?

不只温琳突发疑问,就连关允也是大惑不解,老妈怎么会知道京城三金的说法?他也是从老容头口中得知,之前他在京城上了四年大学还是完全一无所知,印象中,老妈可是从未迈出过孔县一步!

“母阿姨,我很好奇,知道京城三金的人特别少,您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而且您姓母,母姓很少见,您的口音又略带豫省方言……”金一佳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偷偷看了关允一眼,做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几分镇静,说出了她对关母的猜测。

母邦芳微微一笑:“我就说你这孩子心思重,看,一个姓就能让你想这么多,哪里有这么多说法?我老家确实在豫省,嫁到了孔县,二十年没有迈出孔县一步,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办老师,家庭妇女,你还以为我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关家可比不了你们金家。”

“不是,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番话说得金一佳又被动了,此时金一佳才切实感受到关母的厉害,心中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小妹虽然可能是容家走失的宝贝女儿,所以才有现在的气质和优雅,但先天出身再好,也要后天培养。出身平民之家的小妹能有出类拔萃的高贵,不仅仅源于她的生身父母,也在于她的养父养母。

显然,小妹后天气质的养成和关成仁无关,只和母邦芳有关。从小就对世家、姓氏和家族大感兴趣的金一佳,从对小妹感兴趣开始,到发现老容头的奇特,再到注意到母邦芳的姓氏,再联想到容小妹、老容头之间若隐若现的关系,她就感觉她应该发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老容头绝对是高人,但问题是,天下之大,以老容头的见识和大才,哪里都可以去的,何必非要隐居在小县孔县?又何必非要栽培关允?而且还是尽心尽力不遗余力,老容头和关允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一心扶持关允?

一系列的疑问……金一佳再次见到母邦芳时,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母邦芳就是一条线,将所有的疑问串联起来,眼见就有了答案。

但母邦芳的回答又让金一佳无奈了,难道说她看错了?应该没有,母邦芳的举止和姿态,绝对不是出身农家的女儿所能养成的优雅。而且她的气质和气势,也隐隐流露出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痕迹,和关成仁一对比,立刻就有了天地之别。

母邦芳却不想再和金一佳纠缠这个话题,说道:“一佳,谢谢你照顾关允。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金一佳不想走,但不知何故,面对关母微笑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她开不了口,只好点头:“我先去休息一会儿,关允,你记得多喝水多吃水果。”

和温琳擦身而过的时候,金一佳冲温琳笑了一笑,温琳也还以一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金一佳想拉住温琳的手说几句什么,又觉得任何解释都多余,情场和官场、商场一样,也是战场,只有一个胜利者,毕竟爱情都是以自私和占有为前提,而不是共享。

金一佳出了病房,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忽然心里一阵失落。几天来她一直守候在关允身边,照顾他、关心他、爱护他,心中被爱充满,现在一下离开了他,虽然只隔了十几米远,却心中没着没落,仿佛丢了魂一样。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以为她不会爱上一个人,更不会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觉得一个人为另外一个人相思是很傻的一件事情,现在才知道,原来人都有傻的时候。而且一傻起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一点也不累,就想回到关允身边,但关母支她出来,肯定是有话要和关允说,不想让她听,她又不能赖着不走。正彷徨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

金一佳心神不宁地接听了电话:“你好。”

“一佳,我是姨父。”

金一佳顿时惊醒,忙问:“姨父,找我有事?”

“你在哪里?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我在市委。”夏德长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

“好,我现在过去。”金一佳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夏莱还在黄梁吗?我联系不上她。”

“我也没联系上她,你过来再说吧。”

放下电话,金一佳想了想,还是没有向关允告别一声,就匆匆下楼去了。关允有家人陪着,她会放心,而且她也不认为和夏德长的会面会有什么要事要商量。

病房内,关允在温琳的叙说中,大概了解了一下他走之后孔县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虽然他已经从金一佳口中了解了大概,但温琳看问题的角度又有所不同。

而且温琳和李逸风当面冲撞的一出,金一佳并不知道,听温琳亲口说出,关允摇了摇头:“李书记也不容易,温琳,你太冲动了。”

“我怎么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事后我也后悔了,再怎么着他也是领导,我不该冲领导嚷。”

“王车军抓住没有?”

“没有,没有证据指向王车军。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全县都传开了,说王车军在李永昌的指使下想炸毁大坝害了全县人民,风声很大,李永昌在孔县二十多年的形象全毁了,以前还有人念李永昌的好,现在一片骂声。连李永昌的家也被人泼了脏东西……”

聪明反被聪明误,王车军如果不折腾,李永昌被判刑或许还能在孔县落一个好名声,博得一些同情。现在倒好,不但人倒了,名声也臭了,再加上李逸风大刀阔斧地肃清了他的遗留势力,李永昌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

不过王车军几次逃过法网,现在又不知所踪,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大坝已经重新进行了加固和修整,并不影响使用和验收,只不过延长了工期而已。在孔县,虽然县长受伤,书记辞职,但在陈宇翔和郭伟全联手主持下,局势很平稳,没有出现任何乱象。由此可见,陈宇翔果然可堪重任,而郭伟全不再摇摆之后,也显示出了精干的一面。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个人怎么都不听劝,开了一辆面包车,沿着孔县周围几个县乱转,说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王车军,找到他,非要废他了不可。”

“胡闹。”关允知道刘宝家护他心切,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现在严打的风头虽然已过,但还有余威,就说,“马上给宝家打电话,让他们三个全来黄梁。”

“为什么?”温琳不解。

“我感觉王车军可能躲在黄梁市。”

话音刚落,门一下被人推开了,刘宝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关哥,找到王车军了,这小子躲在黄梁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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