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起初温见宁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城内哪里打仗了。
被钟荟一路拉到现场后,才知道原来只是两拨学生在打架斗殴。
她们赶过去时,打架双方都已被周围人拉扯开,双方个个鼻青脸肿、衣着凌乱,却还在争辩不休,就连围观的同学们也不乏加入他们争论的,一时间混乱不已。
钟荟在旁边小声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的事还是正风团那伙人惹出来的余波。
自从文法学院与校本部汇合后,关于生活作风的攻讦非但没有停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昆明的娱乐条件毕竟比当初的蒙自好得多,咖啡馆、电影院、舞厅应有尽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同学除了穿衣打扮上追求时髦外,还没少举办宴会、跳交际舞。
有人在校报上发表了一篇讽刺这些同学生活作风的文章,不仅言辞极尽刻薄,每个人物都能让熟悉的人看出原型来。所以当事人直接找上门来,把写文章的人打了一顿。
温见宁听得直摇头:“一边恶语伤人,另一边拳脚相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爱国,却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自己人先打起来了,这算什么。”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方面的争执。
周围和她们一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尽管有不少人上去劝阻拉架,但这伙人动静闹得太大,没过一会,学校训导处的教师们匆匆赶来调停了,其中还有她们认识的黎教授。
蒙自文法学院迁到昆明后,原来的办事处被并入校本部。黎教授由于擅长处理学生事务,成了训导处的负责人之一。
温见宁先后和黎教授打过两次交道,虽然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双方也算熟人了。
她本是出于礼貌,拉钟荟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却被黎教授点了名:“既然你们两个也在,就先我去办公室等一会,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们。”
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黎教授能找她们有什么事。
不过她们还是跟着去了一趟训导处的办公室,等黎教授那边终于处理完了这次的纠纷,才问她们:“最近那份名为《野火》的壁报,是你们两个办的吧?”
温见宁和钟荟顿时紧张起来。
办壁报并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学校至今也从未明文禁止过学生们办报,可见是没问题的,但办壁报没问题,不代表登在上面的文章也没问题。
《野火》才刚办起来没多久,投稿给她们的人并不多,上面的文章主要还是出于她们两人之手。温见宁尚且还懂得克制,钟荟却没少撰写一些讽刺时下乱象的时评,里面的措辞很是大胆尖刻,指不定哪篇就触到了某些人的禁忌。但壁报是两人一起办的,每篇文章也是一起讨论修改发出的,真的出了问题被找上门来,她们自然也理应一起承担。
黎教授温和道:“不要紧张,没什么事,只是做个简单的登记罢了。学校最近要统计各壁报的学生负责人名单,就和你们学生社团的名单一样,训导处这里要存一份纪录。”
温见宁犹豫了一下,问道:“必须要用我们的真名吗?”
钟荟也跟她一样,满脸紧张地注视着黎教授,却只见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温见宁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个不太聪明的问题。
不过最后在登记时,温见宁她们试探着编了个名字填上去时,黎教授也没阻拦她们,挥挥手就放她们走了。但这件事还是给她们敲响了警钟。
学校已经注意到壁报这股新生力量的存在,早晚还会有更多有心人注意到。
两人私下里讨论过,要不要收敛一下言辞,以防日后被人抓住做文章。但讨论过后,她们还是决定该写什么还是写什么。联大向来风气自由,比她们发言还要大胆的同学也不是没有,她们暂时还没有杞人忧天的必要。等以后风头变了,再考虑也不迟。
至于那天打架的事,学校方面也很快给出了处理结果。
打人的同学记了过,其他涉事同学在几位教授的组织下当众召开了几场关于生活作风的辩论会。双方激烈地争论了好几天,可最后还是谁也没能说服谁,朴素派的同学仍以抗战后只看爱国电影为荣,奢侈派的同学仍旧我行我素。
不过辩论会结束后,明面上类似的纠纷总算渐渐少了。但温见宁仍感觉得到,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仍有无数暗流在涌动。
风波过去后,这个学期也正式开始了。
由于所选的专业方向不一,二年级的学生上课和从前已有不同了。
温见宁她们宿舍里除了一起上大课外,其他时候只能三三两两地各自结伴去上各自的选修课,偶尔甚至还会出现有人落单的情况。
就比方说温见宁选了一门本地植物,全宿舍只有她一个人选了这门课。等上课当天去了教室,她才发现文学院选这门课的人并不多,周围的同学中几乎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她选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在低头翻看课本时,门外进来一名高年级的男生。
对方扫了几眼教室,很快将目光定在了温见宁所坐的方向,并向这边走来。
温见宁察觉到有人坐在她前面,下意识一抬头,就看到冯翊已走到她身前的位置坐下。
她有些惊喜,跟他打了声招呼才问道:“你怎么也上这门了?”
冯翊看到她笑,也跟着笑了:“正好对这门课感兴趣,过来听听。”
但没想到会这样巧,会在这里碰到她。
联大各学院的教授并不排斥别系的学生跨学院旁听,比方说文学院有位教授中国古代神话讲得极好,每次上课时就连理工学院的学生都会大老远赶来,窗外走廊上都站满了人。
冯翊虽是学物理的,但自小受家学熏陶,对传统文化也略感兴趣,闲暇时也去文学院听过几次课,可这还是第一次在别的课上碰到她。
本来朋友相见,是应该再和冯翊多说几句话的,可温见宁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尽管冯翊并不知情,还拿她当朋友,可温见宁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当初为了避免钟荟多想,她特意没有那门天体物理,没曾想两人还是这样巧合地碰到一块了。
看着眼前态度坦荡的冯翊,她心里不免有些愧疚。钟荟对她和冯翊的关系有所误解,她只需多做解释就好了,怎能因为畏惧人言,就主动跟自己的朋友拉开距离。
温见宁还在心里自责,给他们上课的教授已经来了。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冯翊也转了过去。
进来的是个穿蓝布大褂的老先生,留一把乱糟糟的山羊胡子,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要以为是中文系的哪位教授。这位老教授虽然上了年龄,手中拎了个装标本的大箱子,脚步却十分稳健地走至讲台上,声音洪亮道:“同学们请先打开课本,翻至……”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只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尖锐而悠长的警报声。
大半年过去了,日军的飞机隔三差五就要来昆明上空飞几趟。大家对这声音都习以为常了,纷纷下意识地看向讲台上。果然,那位老教授合上课本,从容宣布:“今天的课暂时就上到这里,请各位同学依次离开。”
话音落下,教室里所有人纷纷起身,抱着课本从教室离开。
温见宁坐在教室最靠里的位置,理应是最后一拨离开教室的学生。她看教室里的同学走得几乎差不多了,走上讲台主动请缨道:“一会就要跑起来了,不如我帮您拎箱子吧。”
老教授看她一眼,笑了:“我人虽然老了,可还没有让女同学帮忙拎箱子的道理。”
温见宁却不由分说地上前拎起箱子:“需要我再扶您一把吗?”
老教授无奈地摇摇头,在前面先出了门,温见宁紧随其后,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一出门,冯翊正等在门口,一眼看到拎着箱子跟在老教授身后的温见宁。他先是一怔,又有些无奈道:“我来吧。”
温见宁没有推拒,把箱子递给了他,扶着老教授快步离开。
好在三人没走出多远,迎面跑来了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自称是这位老教授的关门弟子。他们知道导师上了年纪,腿脚比不上年轻人,听到空袭警报后连忙跑来背人。
看到那几个男同学背着老教授,抬着箱子走远了,温见宁这才放下心来。再看看周围跑警报的人已经不多了,对冯翊提议道:“咱们也快些跑吧?”
冯翊没有犹豫,跟她一块跑了起来。
一路上,他们也碰到了其他跑警报的学生和百姓。多数人没有方向,只是乱跑一气,百姓们拖家带口的跑不了太远,就躲得近一点;学生们体力好的,就一路跑到郊外的山上去,跑到哪个山沟就窝在里面躲一躲。冯翊从前也是如此,随便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看书,直到空袭警报解除,再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但温见宁却很有方向感,一路在前面引着他跑,直到两人钻进一片松树林。
林子深处有一小片空地,这会已有不少人跑到这里避难来了,还有一些摊贩在这里支了摊子,卖大饼的、卖米线的、卖烧饵块的,热热闹闹自成一片天地。
温见宁熟门熟路地走到其中一家摊子的长条凳上坐下。
对面早已坐了个细眉细眼的女生正在看书,察觉到有人来了,一抬头看到是她,不由笑道:“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说话的女生正是阮问筠,温见宁看了看周围:“冯莘和钟荟怎么还没来?”
阮问筠说:“她们应该也快到了,可能是拎着书箱跑不太方便。”
冯翊看出她们应该是一个宿舍的,估计是早约好了一起在这里碰头。
他不打算上前打扰她们,正要自行找个地方坐会,等空袭结束,却被温见宁连忙叫住:“冯翊,你也过来坐,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
他愣了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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