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好在她反应快,连忙推开旁边的钟荟,两人这才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但这事显然还没完。她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又迎面而来,顿时下意识地尖叫着抱头鼠窜。仓皇之间,温见宁才发现偷袭她们的人竟是一个当地的老农。
这老农虽然年龄大了,但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把两人赶得抱头逃窜。
即便是当初在沦陷后的北平城,温见宁她们也还没这么狼狈过,两人在前面一阵乱跑,后面的人挥着木棍在追。钟荟闷头跑出一段距离,才发现温见宁没跟上来,扭头一看,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掉头回去,跟追打她们的那个老农抢起木棍来了。
二人一老一小,你争我夺,力气相当,双方都涨红了脸,竟一时僵持不下。钟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却听温见宁大声喊她:“还在那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
她这才赶紧跑过去,到了他们跟前还是手足无措:“我、我怎么帮啊?”
说话间,温见宁已有些支撑不住,她心道不妙,突然撒手就跑。那老农一个重心不稳,随着惯性踉跄着追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顿时摔倒在地,整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荟吓得不敢动弹,还是温见宁上前查看了情况后,安慰道:“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两个人对着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温见宁也想不到如何处置现场,正打算拉着钟荟赶紧回去,免得再出事端。可钟荟这边胆子突然又大了起来,她一指这老农腰间的麻绳道:“趁他还没醒过来,我们快把他绑起来,一会把他扭送去学校那边,让学校帮我们评评理。”
温见宁迟疑道:“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方才情急之下,她没反应过来,这会却觉得有些奇怪。
若说跟她们有什么仇怨,就更不可能了,她们才来蒙自几天。
若说是打劫,这小公园离她们的宿舍极近,平常这个时候也有不少师生和她们一样来这里散步,若这老农是想劫财物,至少也该等天黑再下手。
钟荟气愤道:“误会,能有什么误会,可以让他拿木棍在背后袭击人的。一把年龄了还敢学人出来拦道抢劫,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这种人。”
温见宁一想也有道理,当即不再犹豫,跟钟荟一起动手把这个老农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一个在原地看人,一个跑去报信,不一会就带来了一大群人。除了一大群赶来看热闹的学生们外,联大在蒙自事务的主要负责人黎教授也匆匆赶来了。
这位黎教授原是北大心理学的教授,性格随和幽默,在学生中颇受欢迎。这次联大迁往蒙自后,他便成了蒙自办事处的负责人之一。他一问过情况,便大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连忙先一边把那老农先松了绑,一边示意温见宁她们去学校的办事处,等着他处理完这边再说。
两人立刻会意,趁着人多偷偷溜走,一路去了办事处。
学校驻蒙自的办事处位于原来的法国领事馆,温见宁她们到了黎教授办公室时,里面只有一个学生干事模样的人在打扫卫生。两人帮忙干了点活,等那学生干事也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左看右看实在无聊,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虽然猜出她们这次惹出的事可能不会小,但温见宁她们自觉占了理,并不担心,甚至还有心思聊了一会天。然而她们等了许久,黎教授那边还是没处理完。
就在两人有些坐不住之际,黎教授总算回来了。
他一进来,两人立即站起来低下头,做出一副老实学生的模样。
黎教授压压手,示意她们没事:“别紧张,坐。”
温见宁她们这才坐下来,听黎教授解释她们这次遇袭的原因。
原来这次还是由于当地风俗闹出来的事,蒙自当地的观念颇为守旧,年轻男女在订婚前连正常的交谈都不允许,更不用提像联大的男女同学们整日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还结伴出行了。要是当地男女被人看到,都是要挨打的。
据黎教授说,类似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两三回,但闹出像今天这种乌龙的却还是头一次。
方才那位老农正是在远处看到温见宁她们交头接耳,行为亲密,一时气愤不过,想痛打鸳鸯。没想到非但被对方当场反制不说,他打的也不是一对鸳鸯,而是一双女孩。
其实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但钟荟表现得还是很异常愤慨:“就算见宁头发短了些,但看身高体型,怎么也不能把她当成是男生啊。”
温见宁这才知道钟荟这样义愤填膺,居然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扭过头瞪了钟荟一眼,以示谢意。
黎教授一本正经道:“这也未必,那位老人家或许是既把温同学当作了男生,把钟同学你也同样当成了男生,看你们拉手搭肩,举止亲昵,这才气愤不过。”
钟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温见宁却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头发也不比温见宁的长到哪里去。
钟荟也瞪了温见宁一眼,作为回敬。
这场闹剧里,她们虽是受害者,可结果却占了上风,所以两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学校的调解。对方的家人虽还有些不忿,但毕竟是他们动手在先,再加上忌惮学校和为此出面的当地士绅们,最后也同意息事宁人。
在黎教授的主持下,双方互相赔礼道歉,这事总算是了结了。
不过经此一事,文法学院有谈恋爱的男女学生们再出门约会时,对当地人格外注意,他们生怕一不小心就挨了闷棍,毕竟这闷棍也不是谁都能有运气躲过的。
这件事看似就这样收场了,然而联大学生和当地人的冲突仍屡屡发生。后来逼得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发出诸如女生穿蓝布大褂,男女同学保持适当的距离之类的倡议。据说正风团的人听后越发拿着鸡毛当令箭,又和不少同学起了摩擦,但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
学校正式开课后,一切都逐渐步入了正轨。
联大学生的社团活动仍然如火如荼,许多社团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这些社团类型丰富,有诸如同乡会、基督青年会之类的社团,也有古典音乐、诗歌、文学、话剧一类的兴趣社团。各社团都在忙着纳新,同学们参与的热情也很高。
然而温见宁的宿舍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只有钟荟和冯莘热衷于参加那些社团活动,再算上一个不在宿舍住的陈菡香,其他人最多只参加了个读书会,温见宁也差不多,除了被钟荟拉去话剧社凑了个人数外,其他的邀请她都一概婉拒了。
这天下午,钟荟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大约是出去找地方自习了。只有温见宁一个人坐在木箱堆成的简易书桌前低头在写什么。她悄悄走到温见宁身后,正打算吓她一跳,就听温见宁头也不抬地道:“别来烦我,我在算账。”
再探头一看,还真是。
温见宁不管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钟荟,仍专心对账。
钟荟在她旁边坐下,一边看着她算账,一边不以为意地问:“妈妈给的生活费已经不够了吗,你写信问家里要就是了,不用这样麻烦。”
温见宁答道:“钱自然是够的,不过我还是要多攒点。”
钟荟觉得有些奇怪:“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要是有什么想买的、想要的,回头我写信跟妈妈说一声,让她给我们寄过来。”
她自小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对钱没什么概念,哪怕在北平时吃了一回教训,也不长记性。当初离开香.港,她的母亲把两人的生活费都交到温见宁手中,让她来支配两人的日常开销。但温见宁并没有把这笔钱用一分一厘用在自己身上的打算——
她在钟家借住、收压岁钱,姑且还算是正常的情谊往来,可她若是真的心安理得而花别人家的钱上学,那也未免太过厚脸皮了。
所以,尽管两人的生活费都在温见宁一人手中握着,但这些日子她始终未为自己动用过分文。钟荟那边的每一笔开支,她平日都有记录,至于她自己的花销则另外记账。
她早年攒下的钱财早已在逃出北平时用光,幸亏后来在钟荟家借住了大半个冬天,不然她迟早沦落到跟人写信要钱的地步。手头上这少许积蓄,还是在香.港停留时干妈给她的压岁钱,在有新的款项入账前,这点钱她必须能省则省。
联大的住宿费全免,她本身还算节俭,应当不会花太多钱,只有一个月的伙食费就大约要六到七元,再加上跟远在上海的齐先生往来通信、买些报纸书刊,零零碎碎地加起来,还是不免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只是温见宁并未把自己的这些打算告诉钟荟。
这事一说开了,钟荟肯定会不依不饶地要劝她。可她主意已定,钟荟再劝不动,只会显得两人生分,所以还不如暂时先不要提,等她手头宽裕了,再慢慢跟她说清楚也不迟。
温见宁仍一边低头专心致志地算账,一边道:“这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样。以后我说不定还要把我先生接来这里,给她养老送终,必须要想办法攒点钱。”
之前几封寄往上海的信里,她都一再恳请齐先生暂且离开上海,到西南大后方来,然而都被齐先生拒绝了,说是她自有她的事要做,一时脱不开身。
温见宁回想起齐先生房间里那些总不肯让她翻动的俄文著作,对此只能保持沉默。
齐先生那边的事暂且不提,攒钱这件事却是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的。
这些日子她也了解了一些当地的情况,蒙自的报刊杂志并不发达,想在这边赚足稿酬,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还是打算走回以前的路子,往香.港那边的报刊投稿。
只是香.港和云南还有段距离,等信寄出取回,这一来一往不知要花几多功夫,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想尽快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她还是要尽快在当地找份活来做。
听她这样说,钟荟反而不好再劝什么了。
她总不能对见宁说,让家里一并出钱养着她老师。尽管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以见宁的性子,肯定不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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