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钱娟志在必得,却不想,她之所以对陈宁引诱失败,是因为小迪在陈宁和她注册的那一晚,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这满纸心酸的信,写了她的身世,她坎坷的情路,陈宁看后,坚定了他要珍惜小迪的信念。若不是这封信,她对陈宁的引诱,就不是未遂,而是遂。
如信所言——
老公: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几欲开口,却被眼泪堵住嗓子。
防与你讲述时词不达意,防自己在讲述时,会触情伤情,难过得说不下去。
我出生的地方,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小村庄,那里小到在地图上都找不到。
男人和女人结为夫妻,只要礼聘后,办几桌喜酒,就成了。
我五岁那年,我妈带我去城里找爸爸时,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爸爸和别人结婚生子,而她这个在老家摆了酒席娶回来的老婆,成了无名无份的黑户。
我妈和我爸争吵起来,引来邻居。邻居听我妈哭诉我爸抛妻弃女,我爸指着我大吼:“这TMD根本不是我闺女,是你生不出娃来,到邻村抱养的。你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我要你干什么?”
那年,我才五岁,他完全不顾这真相会不会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了出来。
我哭着去抱他,喊爸爸,他凶狠地推开我,一脸厌恶道:“谁是你爸了?”
每一次,回想这一幕,我都会觉得他好残忍,就算我不是他的亲身女儿,我也管他叫了几年爸爸,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妈哭哭啼啼地带我回家了,大家知道我妈被爸抛弃了,明地里假言安慰几句,背地里,说得很难听,我偷偷遇到过好几次,我不明白大人间变脸,怎么那么恶心。
村里的坏小孩也开始欺负我,我妈护着我吼退他们时,他们一哄而散,还编着打油诗骂我妈。这样的处境下,我妈为了保护我,决定把我送还给我亲妈。
可是,她骗我,她说她要出远门,让我去亲妈家住几天,几天后再来接我。其实,她打算把我送回去后,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我由她送回去时,我看到了我亲妈。
我亲妈长得好凶,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好怕她,而我爸五官轮廓都端正,就是骨子里有种懦弱的气息,怎么看就怎么没出息的那一种。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被我亲妈数落,低着头直认错。
我亲妈看到我妈带着我出现在她面前时,有些意外,听我妈说明来意,说她有事,我没地方搁,让我住几天,我亲妈极力反对,可我妈拿出一些钱来给她时,她又马上改变主意同意了。
当天晚上,我就被我亲妈打了,因为,我在饭桌上吃了他们给弟弟煮的鸡蛋羹。弟弟小我一岁,当初,就是为了生他,他们才把我送给我妈的。而我就这么不小心地吃了只有他才能吃的鸡蛋羹,他大哭着打我,我自然不会让他打,推了他一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满地打滚,我妈拿起筷子就刷我,打得我满地打滚,我弟被我奶扶起来时,乐得哈哈大笑。
每个人都在哄他,可是,没有人理会我。
当晚,我睡在他们放杂物的房间里,搁块废弃的木门板就算是我的床,而盖在身上的毯子,破得都遮不全身体,到了半夜里,我被吱吱叫唤的老鼠惊醒,一睁眼,居然与它的眼神对上,那家伙的眼睛在夜里贼亮贼亮,它居然在闻我的鼻子,我吓得尖叫,它也落荒而逃,而我的尖叫引来我亲妈的不满,她大吼,小X货,再叫,我把你丢出去。
我哭得伤心,害怕,也想妈,瑟缩地坐在角落,看到黑夜里影影卓卓的物事投影,惊吓得一晚没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可是,觉得自己刚眯了眼,就被我亲妈吵醒了。
他们习惯早起,而后,操持农具下地干活,而我正睡在他们放农具的杂物间里,
我亲妈就这样在我身上跨来跨去,拿她的农具。
吃早饭的时候,奶奶煮的是面条,而盛到我的时候,她才想起没下我的份,而她又不想再生火了,就对我说,你喝点面汤就算了吧。
那面汤比我妈的涮锅水还淡。吃完所谓的早点,我奶奶抱出一大盆衣服来洗,看我坐在一边,就让我一起洗,厚厚的衣服,她让我拿一边,她拿一边,相对而立地拧着,而我却被拧得脚步不稳,摔进了面前的洗衣盆里。那么冷的天里,那么凉的水,我的袖子打得透湿,我奶奶不是心痛我,而是说我没用。我才五岁,她骂我……没用。
我才五岁,她不帮我换衣服,还让我继续给她做事,让我为她生火,那种很老的土灶,要往里面塞柴火,我不会,她继续骂我没用。
到了吃午饭时,我亲妈回来了,我奶奶向她数落我怎样怎样没用,我亲妈不让我上桌吃饭,让我端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吃剩的饭菜,坐在门槛上吃,那饭都硬了,我咽着眼泪吃了下去,因为我饿,我早上就喝了一点面汤,我真的好饿。
吃完饭后,下午我就开始闹肚子,跑了几趟茅厕,拉得腿软,直到再也拉不出来了,虚脱的倒在了杂物间,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我亲爸和我亲妈说:“这孩子这么小,别折腾了,怎么说也是亲生的。”
我亲妈吼他:“你懂个屁,对她好,她总想来怎么办?把她送出去,就不想她跟我们家有关系,以后,那女人只要有事就把她往我们这边送,万一有一天,她赖在这里不肯走了怎么办?就是要整她整得不敢再在这里待,懂不懂你?!”
听到这里,我哭了,我说:“我要回家,我要我妈。”
我亲妈喜上眉梢,马上对我亲爸说,“赶紧把她送过去,就说是她自己闹着要回去的。”
我都这样了,我亲妈逼着我亲爸冒着寒风把我送了回去。我坐在他的老式自行车上的横栏上,还不懂发誓的年纪里,我发誓,我永远都不要回那个家了。
我被我亲爸送还到我亲妈手里,我亲妈正拿着行礼准备走。
我哭着扑向她,哭得她心软,哭得她说:“好,妈带你走。”
我和妈妈搬到了城里,住到了工厂的职工宿舍里。那是村里的王婆婆,托在城里当官的亲戚帮我妈找的活计,她老人家觉得我妈可怜,就想帮帮她。
为了感激那厂长的“收容”,妈妈提着礼物来到厂长的家里,对他千恩万谢,说谢谢他让她到厂里做女工。
厂长笑着说,来玩玩就好了嘛,买什么东西啊?边说,边接过了东西,招呼着我妈进来。
他夸我漂亮,我妈带我去他家前,给我买了一件好漂亮的裙子,梳了好漂亮的辫子。
我刚到沙发上坐定,门就被一小子推开了。
那小子拿着一柄水枪,跑进来,就冲到水池子里灌水。厂长老婆冲到水池边,抢过水枪,就给了那小子一下,“啪”地一响,就听到她冲那小子嚷:“又把衣服打得透湿,今天换几套衣服了?”
那小子张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妈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攥出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唠叨:“看你浑身湿透的样子,你还给我哭!你再哭,我把这玩意给你丢掉。”
那小子哭得很伤心。
厂长皱了皱眉头,说:“晨晨,都六岁半了,还哭啊?你瞧这个妹妹在看你呐,你丑不丑啊?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苏晨一惊,看到了我, 他“呃”的一下,就停止了哭声,扯着他妈妈的衣服,躲在她的身后,偷着眼睛看我。
“你看,他还不好意思了。”
大人都笑了,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却为了这几声笑,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亲爱的,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晨,他大我半岁,和你是同月同日,不同年。
而我和你的相遇,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因为,我想他,输入代表他生日号码组合的QQ号,不想,我竟输错了年份,找到了大我四岁的你。
这是缘份还是巧合?我当它是巧合,也当它是缘份。
我和苏晨……
我到现在都扯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还记得小学报名那天,我妈上班请不了假,是他的妈妈带着我和他一起去的。我们从学校回来,他的妈妈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只冰棒,我甚至记得我拿的是桔子味的,他拿的是白色的,正是我们现在吃的“老冰棒”,那时候很便宜,只要一毛五分钱。
我在他的冰棒上咬了一口,他在我的冰棒上咬了一口。我吃得慢,冰棒水顺着冰棒棍滴,滴到我的手指,还有手腕上,还滴到我新买的小裙子上。
苏晨对我说:“小迪妹妹,冰棒化了。”
我抱着冰棒又舔又吸,可是,冰棒水还是滴得到处都是。
他叫了起来,他说:“袖子袖子,都滴到袖子上了。”
我想去挽袖子时,苏晨咬住了他手里的冰棒,腾出手来替我挽袖子。
亲爱的,我不记得三岁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四岁发生过什么。只记得五岁被生父生母折磨的记忆很痛苦,六岁,遇到了苏晨,他帮我挽袖子时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还记得,当时的太阳很辣,把他的脸映得像电影里的小人儿一样好看。我还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小绒毛。
妈妈让我叫他哥哥。他的父母在他面前跟他说,这是妹妹,以后要照顾她。
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老师在我们二年级的时候,让我们写日记了。她对我们说,日记要诚实,我那篇日记有好多字不会写,用了很多拼音,我写:“晨晨哥哥说喜欢我,还学电视剧亲我了,他还说要娶我,我说,我不才不嫁给你,他就说,那就一直亲我,亲到我答应我为止。”
我的那本日记,被来我家写作业的小同学偷走。
第二天,这本日记就被他们拿在班上偷偷的传阅,见我进来,就哦哦哦地起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一无所知的看着他们,而这时候,苏晨进来了,他们将日记本拿到苏晨面前,对苏晨说:
“苏晨,你看朱小迪的日记里说你说你喜欢她,还亲她。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他抢过那本日记,撕下那页,撕得粉碎,然后,将那本日记冲我扔来,对我说:
“你太不要脸了!说谎前打个草稿好不好?”
我争辩着:“我没有说谎,我没有!”
苏晨一把将我推到地上,踢了我一脚,说:“再说我揍你。”
我……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不要脸的人。
“不要脸”这三个字,让我这样度过了小学。
很多年后,小学的同学对我说,朱小迪,小时候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哈,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全是恶作剧。
这所谓的恶作剧,让我产生的心理阴影,到现在都没有摆脱掉。
就是认为,被一个人喜欢,和主动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肮脏的事情。
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哭,人家说你是假的,你笑,人家说你这种人死脸皮,还笑得出来,你对同学好,人家说你是讨好别人,你不想理别人了,别人想方设法整你,弄坏你的东西,还在你喝的水里掺沙子,甚至让老师觉得你烦,因为别人为什么老针对你啊?你说是不是?
那个时候,我一睁开眼睛就想,每天要去学校面对这些,真的是件好恐怖的事情。
而我……不敢把这一切告诉我妈,因为,苏晨求我保密。
那是过年的时候,我妈带我去苏晨家拜年,大人们打牌,我则和苏晨在房里看电视。
我离他很远,他拢近了,小声说:“我不想欺负你的,可是,我不欺负你,他们就会笑我。”
他说:“要是你不把那件事情说出去,我肯定不会这样对你。”
他说:“小迪,我真的很喜欢你,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跟你结婚。”
他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也是第一个说我好看说我可爱的小男生。我的初吻是他,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初吻,只知道他抱着我,就亲了下来,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初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夺走了。
他还对我说,小迪妹妹,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呀,不然,我爸爸会打我的。
我怕他会挨打,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在你公司上班时,手不小心被割破了,被你发现了,我像作贼一样将手收起来,不给你看到的事情吗?
我真的有这个习惯,习惯受了伤,就把伤遮起来,好像给人看到,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在我十八岁前,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十八岁后,和我妈聊天,偶然间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妈说,我小时候很不听话,不让我跑,我非要跑,摔倒,她扶我起来,问我哪里疼,我指着伤口告诉她,她知道后,一巴掌打下来,大声责问我下次还敢不敢不听她的话?还炫耀说,我在那以后,就非常听话了。
听完这些,我突然有了一个很鲜明的影像,好像看到三岁左右的自己,摔倒,被妈扶起,指着伤口说这里摔痛了,她一巴掌打下来,我哭得撕心裂肺。
那段影像奇迹般越来越鲜明,让我记忆的片段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不可思议。
三岁的小孩子应该有记忆吗?我翻阅很多资料,其显示,孩子在母体里,就有记忆,会随着母亲的不安而躁动,随着母亲的欢愉而开心。
孩子们是有记忆的,只是缺少一个楔机、暗示和提醒。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从哪里结上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了我隐忍懦弱有苦不敢说的早熟性格。
她自以为驯服了我,自以为这样就叫听话,自以为把女儿教得服服帖帖是件很光荣很伟大的事情。却不知道,我由她的“疼上加疼”里学到的是,受了伤,不可以告诉妈妈,她不会安慰我,还会在伤口上撒盐。
我替苏晨保密,是我的幼稚。我不告诉我妈,是她逼我不相信她。
我回忆往事,将自己设置成局外人,观视我的过去,我能一点一点,冷静的分析这些到底是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会伤害他,我一定会告诉他,除了妈妈和你,这世上,你不可以和任何人有秘密,别人说“敢告诉妈妈,就杀死你,杀死你全家”的话,一定不要怕,因为妈妈不怕他,一定会保护你。这么多年来,新闻上的那些猥亵儿童案还有其它伤害小孩子的案件,都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那些人伤害孩子后,大多的理由和借口就是“这是我们的秘密”,再加上一句“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杀死你,杀死你全家”以作威胁。
不能让小孩子有秘密,一定要让他知道,除了妈妈,没有人可以和你有秘密。否则,你的孩子被人伤害,被人布下一道永远摆脱不了的心理阴影,你却完全不知情。
而你因为孩子的阴影,觉得他内向,又不得其法的教训他时,他的内心会恨你,因为,他之所以不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有人拿他的命,他家人的命来威胁他,他那么小,就要承受这些来保护你们,长大后,意识到自己受到伤害,意识到自己的幼稚,时过境迁又没有证据,无法启齿,一肚子委屈,又被不理解他的你责怪,他会由内向变成古怪到叛逆,以至于有一天,将内心扭曲的魔放出来,以伤害别人的方法,进行排解和释放。
你要保护你的孩子,你要让你的孩子坚信,在他没有长大前,是不可以和妈妈以外的人有秘密的。再熟的人都不可以,很多受害的孩子被害后,80%以上是熟人作案,让我保守秘密的始作蛹者,不也是熟人么?不也是我口口声声叫着哥哥的苏晨吗?
我是这个“秘密”的受害者。我也是我妈妈愚昧育儿的受害者。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幼稚,但我原谅了我妈妈的愚昧,因为她没念过书,没养过孩子,她不幸福,也是个好可怜的人。我可以孝顺她,陪着她,但内心……不是全然的相信,因为,她给我的错觉,让我相信,在我受伤时,她不会安慰我,不会帮我解决,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我的秘密我不敢告诉我妈。我觉得我告诉她,她也不会帮我做什么。因为她总是在说,小迪,我们能在这里有个落脚之处,全靠苏晨的爸爸,他们帮了我们大忙了,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就得回老家了。
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可是,待在这里,好痛苦。
我提过转学,我妈皱着眉头说,转学?那还得搭公车,来回的车费,一个月下来都要一百多块,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你为什么要转学啊?
我说,我跟我同学处不好。
我妈反问我,为什么别人都处得好好的,就你处不好啊?什么原因啊?你怎么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啊?
凭我妈的问话方式,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被人欺负,我妈不会帮助我,因为她一开口就是让我反省我自己的错误,而非关心我。我不要再告诉她了,她指责人的样子,好吓人。
有一天,家长会后,我妈回来,黑着脸让我站在屋子中间,审犯人一样问我:“你怎么回事啊?学习成绩不好,和同学处得也不好,才一个学期,你的课桌就散了两次,让我赔了两次钱。”
我淌着眼泪说:“妈,不是我,课桌不是我弄坏的!”
“那是谁弄坏的!”
“我不知道!”
她拿起扫把就向我打来。我尖叫着哭着躲着,她边打边说:“你上课不认真听讲,发呆走神,还跟同学关系搞不好……”
她说着,就揪了我的耳朵,把我揪出门外,让我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跪着。她让我想清楚,让我想清白为什么别人都针对我不针对别人,让我想想为什么成绩不好,为什么上课不认真听讲。
我幼小的自尊心,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被来来往往的眼神撕得粉碎。
更撕碎我自尊心的事情是,围观的小孩子绝大部分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低头垂泪的时候,听到一些孩子围过来看热闹。
他们在一边嘲弄着,嬉笑着。
街道大妈跑过来拉住我,她要拉我起来,一边拉一边说:“这是干什么啊,这是干什么啊?”
她抱我起来,我曲着腿不肯站立。
我哭着看着离我不远的妈妈,她不让我站起来,我便死都不会站起来,因为我“听话”。
街道大妈年近六十,她抱我不起,还被我折腾得满头大汗。她冲着我妈大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有这样教孩子的吗?你让她跪这里,你让她怎样去学校,怎样见人呐?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得其反啊?她是个女孩子啊!”
她又冲着我说:“小迪,快跟你妈认个错,跟你妈进屋好好说,跪在这里不是个事儿!”
无数次在梦里,我都会梦见一个可怜的小女生,她散乱着头发,哭着跪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哭得抽泣,哭得可怜兮兮地求饶,用嘶哑而委屈的声音说:“妈妈,我错了,妈妈,我再也不会了!”
我总是梦见我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哭着打断她,吼她,别乱认错,不是你的错,求你别乱认错。醒后,我哭得抽噎,哭得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不恨我妈,因为她过得不如意,她想我争口气,而我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在她的艰辛上又添加了一笔,让她更加不顺心,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长得可爱,不该惹苏晨喜欢,不该把他对我做的事和说的话写进日记本,不该让同学偷偷拿去,不该傻乎乎的辩白我没有说谎,让苏晨那样对我,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要脸的人,给我妈添加这么多麻烦。
她的喜怒无常和愚昧的教育方式,让我吃尽苦头,可是,我不怪她,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家庭里,若是没有个像样的男人,他们的子女,一定会有心理缺陷,这一点在女孩子身上尤其明显。
如果她的男人没有对她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她也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喜怒无常,也不会让我变成这般隐忍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世人痛恨勾引有妇之夫又有孩子的小三,就是因为,她害惨的就是这天真又无辜的孩子。我是不幸中的牺牲品,我不能怪我妈,她也好可怜。
我不能反抗,我就学会习惯。
真的习惯了。他们欺负我就欺负吧,踩脏了我的桌子,我擦干净就是,弄脏我漂亮的衣服,我穿旧的就是,不喜欢我可爱和漂亮,我不让妈妈打扮就是。
我确实不讨人喜欢,问题是,你去问他们我到底哪里犯到了他们,他们却都不记得原因了。统一口径就是我贱,我不要脸,可是,我究竟怎样不要脸了,他们只是人云亦云,图个人多,随个大众,看别人欺负我,就跟着欺负,凑个人数罢了。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习惯了被人伤害,我的人生就是一段笑话,可是,我却找不到令人捧腹的笑点。
我初中了,初中的同学,就是将小学的同学打散,分到不同的班级里。
我与苏晨分开了,不在同一个班了。
当我在学校的路上走时,我清楚地听到有女生站在我身后议论:“就这个女生啊?就她啊?就她说我们班上的苏晨喜欢她啊?嘁,苏晨那么帅,怎么可能嘛?”
初二时的苏晨已冲到一米八四了,和那些活泼开朗又着衣鲜艳的女生比起来,我是毫不起眼,又内向又怪异到极点,我打扮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可是,我最好的年华,我却不肯穿那些漂亮的衣服,浅在的原因是我妈买不起了,深层原因是,我怕他们弄脏了。
“不要脸”的阴影,伴随着我,成了我终身洗不掉的恶名。
初中的同学已不像小学那般恶作剧,推推搡搡了,她们会边打你边笑,周边围观的人还会嗑着瓜子拍手叫好。
我被她们逼到堆满积雪的楼顶,我呼着白气,我说你们别过来,你们要过来,我就跳下去。
她们说:“妈的,追你你还敢跑?敢拿跳楼来吓我们?你跳啊,有本事你跳啊!”
我站在楼顶,脚一滑,就坐在了地上……
我真的想跳下去,什么都不顾地跳下去。
而意外中的滑倒,我抓住了冰凉的扶手,背后凉了,脑子“嗡”地一下大了。
她们打我,我没哭,她们扇我耳光我没哭,那一刻,我坐在积着雪的地面上,失声大哭。
我哭着求她们,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
她们拢过来,带头的一巴掌扇到我脸上。
“你跳啊?你倒是跳啊,你怎么不跳了?求我们放了你?你跪下来求我们啊,一个人叩一个响头,我们就放了你。”
我真的想跳下去,可是……我若是跳了,我妈怎么办?
我这么胆小又这么怯弱的人,是她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信念,她每次被生活磨得撑不下去时,都会对我说,妈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为你撑下去,因为你,妈才撑到现在的。
我不能死。虽然我被鬼附身似的,看着高楼之下,有强烈的欲望想要投身下去,但是,我没有。
我要活着,因为我死了,我妈也活不下去。
我妈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虽然她有时候会极端,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但她内心是爱我的。
我甚至在那几秒里想到,我若死了,她哭得生不如死的样子。我若是死了,她会可怜到连送终的人都没有。我不能这样自私的死去,我不能。
于是,我跪下去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让我活下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俯下身去,对着她们一个一个地叩头。
我求她们……
饶了我!
我拣回了一条命,回到家里,我对我妈说,我不想念书了。
我妈打我,她说我不争气,她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养我有多累,她说我不晓得她下岗后,为了给我交学费,又是给人做保姆,又是给别人做医院里的护工。
她说,早知道我这样不争气,她后悔养我了,她说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她说,她不如死了算了。
她……又开始发神经了,又在那里像祥林嫂一样哭诉了。
我即使在门外哭得再惨,我进门前,一定会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但这一次不一样,不一样到,面对她的指责与数落,我忍无可忍的跑了出去。
跑了很远的我卧在了效外的铁轨上。
我不想活了!
累,也是别人的拖累。
天上下着好大的雪,雪落下来是干净的,可是,这样躺在铁轨上,向上看去时,天空真的好肮脏,那些雪,就像满天飞扬的大颗灰尘。
冰冷的铁轨枕在脖子上,冷得足以让人失去知觉。火车远远驶来时,脑下枕的冰铁就这样振动着,隆隆地震动着,振得脑袋生痛,可是,我觉得那时候的我,笑得很安详,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安详。
可突然间,我想到苏晨。
在火车越来越近,甚至拉响笛鸣时,我想到苏晨。
我不能死,我才十四岁,我不要死。我还没有尝过真正的爱情,我还不知道被心爱人宠爱的滋味,我不要这样死,我不甘心。
我到底还是怕死,我到底还是从上面挣扎着起来了。我哭肿的眼睛,我以为不会再有泪水,可是眼泪却源源不断。火车在我身边轰隆而过时,我痛哭流涕,在轰隆中,我哭着大喊:
我不想死,我不甘心就这样死,我还没有被人宠过,我还没有真正被人爱过,我才十四岁。
我又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我妈还是不由纷说的数落我,她说什么,我都道歉,她骂我什么,我都一脸可怜,她很快气消了。我想,快了,快了,我初二了,还撑一年,我就高中了,可以远离这个地方了。
我要快点长大,快点报我妈的养育之恩,我硬撑着活了下来,就算她对我失望,老是对我发脾气,说狠话伤害我,我都不怪她,她是我妈,比我亲妈还要好的妈,就算死,我也要撑到她归天后,我再追随。
高中,我被离家很远学校录取,我远离了他们,远离过去,我有一种终于可以透一口气的感觉。
只要是女生,有点小姿色都会被男生心仪,我也不例外,也有人示好,也有人暧昧,我内心期待有人走进来,可是,我发现,苏晨给我的心理遗毒实在是太重了。我居然……害怕男生接近我,我害怕别人对我示好,我居然觉得被人喜欢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小学和初中都没有打好人际关系的基础,到高中就形成了无法逾越的人际交往恐惧症。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
高中后,我就没念书了,因为落榜了,我妈想让我复读,我便在家里复读,时间很充裕,就会看一些小说打发时间。
我觉得我也能写,有些还不如我,居然能出版?太不可思议了,那我也可以试试啊。
我写完后,投稿给编辑,编辑说,文笔很好,就是故事太单薄了,不过,你的文笔不错,简洁,细腻,还挺深刻的。”他对我说,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写剧本?我有位朋友让我替他找会写故事的人。你的文笔虽然不华丽,但觉得你能写,我给你发一下剧本的样章,你研究一下,能接的话,就给我一个答复,我把你介绍给朋友。
我就是这样走上剧本之路的。
一开始,我就被潜规则了。
不是出卖肉体。
是出卖名字,给人当枪手。
那样,钱来得快一些。虽然,跟写一集最少拿五万的编剧不能比,可是,写一集有三千块,对我来说,也是足够的。
2008年前的房价还很低,我们这边未开发的地段,一套房子十万左右就能搞定。我零零散散地接了好多剧本,攒了钱,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了套房子,让自己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安家之所。虽然那个地段很偏,但慢慢的,配套设施起来后,也算繁华了。
这一写,就是好几年,我赚到钱了,只是,依然是枪手。
写了好多年了,到了解决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同龄女生都嫁了,有孩子了,我妈自然是急的。
我想起了苏晨。
并不是爱得多么刻骨铭心,只是忘不了。
没有办法忘记,他就像病毒,只要我接触男生,就会想起他。
这是毒,是病毒,蔓延进心血,至死方休的毒。
我知道他的QQ号,到网站同学录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留在留言板上的QQ了。我加了他,但是从来没有聊过。有一天他问我,你是谁啊?你加了我你为什么不讲话啊?
我还是不理。
他说,你再不理我,我把你拉黑名单了。
我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是随手加的,因为我一位朋友的QQ前面几位和你的一模一样,我就改变了一下尾数,看看那个人会是谁。
他哦了一下,说,这样啊。
他只有一个签名,说世上只有一种鸟,它生来没有脚,在风中飞啊飞,落地就死亡。
他的空间里贴有和女朋友接吻的大头贴。
我看了,挺贱的,心越痛越想看,还用“另存为”的方式保存在了电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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