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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我负责。”顾红星站在张局长的办公桌前,低着头。
“是我的责任,我轻敌了。”冯凯昂着头插话道。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办错案的冯什么吧?”张局长恶狠狠地说。
“冯凯,不是冯什么。”冯凯说。
“你还在这儿给我顶针(1)呢?”张局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给我去禁闭室!关禁闭!我不开除你,算是给你面子了!”
“我们不过就是行动失败,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抓捕的时候抓不到人也是正常的好吗?关禁闭?哪条法律规定的?”冯凯瞪大了眼睛。
无论是陶亮还是冯凯,当了这么久的警察,还从来没有被关过禁闭。虽然关禁闭对冯凯来说是个新鲜事儿,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关键他要是被关了禁闭,车匪路霸的案子谁去查?
“没后果?”张局长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冯凯的鼻子说,“你们占用本该执行安保任务的几十名武警警力,白白干了三四个通宵,武警部队怎么看我们?我以后去武警部队,怎么抬得起头?”
“那是你想多了。”冯凯说,“巡逻能让歹徒不敢作案,震慑犯罪也是我们的职责。我看,以后巡逻就应该常态化,提高群众的‘见警率’,震慑犯罪的同时,也能提升群众心里的安全感。”
“你这是在狡辩吗?”张局长的火被油泼了似的,吼道,“你不仅办错案,还把武警部队当猴儿耍,你这行为有多严重你知道吗?你今天就脱衣服,别干了!”
“局长,他说得有道理,公安机关不仅要破案,更要防案。”顾红星居然敢当面和局长硬刚了,说,“如果说推断错误,你可以关他禁闭,但你无权开除他,你要想开除他,得局党委会研究决定。”
张局长的脸涨得通红,但顾红星的话又无可挑剔,于是他借坡下驴,说:“好!关禁闭!现在就去禁闭室!你好好反思反思!”
冯凯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禁闭室在公安局旁边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是战争时期挖的防空洞,后来被改造成了禁闭室。据说尚局长在位的时候,这个禁闭室从来都没有用过,但张局长上任后,他冯凯已经不是第一个进禁闭室的人了。
禁闭室就是一个普通的房间,没有装着铁栅栏的防护窗,也没有战士或者民警站岗。禁闭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台子上放着一些政治理论学习的教材和一些纸、笔。写字台旁边是一张床,床头砌着一面半人高的矮墙,墙后是一个蹲便器。
因为是地下室,即便在炎热的夏天,禁闭室里也是很凉爽的,就是下水道通过蹲便器而散发出来的尿臊味,让冯凯有些不适应。
“人啊,就得有好的心态。”冯凯一屁股坐在禁闭室的床上,自言自语道,“说不好听了,是关禁闭,说好听了,就是给我放几天长假,何乐而不为呢?”
冯凯躺在床上,脖子接触到枕头,感觉到了隐隐的潮气,他望着天花板,思考着。
今天早晨,他们开车从郊区返回公安局后,郊区分局就打来了电话。
一名货车司机在一条省道上,遭到了同样方式的抢劫。车上拉的五箱白酒和十箱香烟,以及司机身上的100元货款被洗劫一空。损失惨重。
严重的问题是,这一次的抢劫地点,突破了冯凯划定的直径50公里的范围,而且作案时间从夜间变成了清晨。
更令人头痛的是,被抢劫的货车司机说,这帮人是骑自行车来的,两人一辆,一共七八辆自行车。也就是说,这帮车匪路霸购置或者盗窃了交通工具,那么今后他们的作案范围就会成倍地增加,冯凯在原范围内设计的诱捕计划就很难实施了。
在第一个巡逻诱捕的夜晚,冯凯和货车司机聊了几句。虽然还没到信息化的时代,但货车司机被频繁抢劫的消息,也已经在司机群体中传开了。很多司机会选择绕开常发案件的路段,多跑几十公里,只为保证一个安全。
看来,这个信息,也被这帮车匪路霸掌握了。
这帮车匪路霸不仅有缜密的犯罪思路,还有灵通的消息渠道。确实,是他冯凯低估了。冯凯原本认为,他们只是一帮农民,不太可能具备多强的反侦查意识,可事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其实从一开始,勘查员无法从被劫车辆上找到任何指纹,冯凯就应该想到,他们是有反侦查意识的,可是骨子里的傲慢,让他忽略了这一点。
张局长说得不错,在轻敌这一点上,冯凯确实应该反思。可是,接下来该怎么阻止这帮人继续犯案呢?
从自行车查起?
很难行得通。在询问被抢劫司机的时候,冯凯还特地问了一句,这帮人骑的车是不是新车。冯凯心里想,如果这帮人是特地批发了几辆自行车,说不定可以从自行车的销售商那里找到线索。虽然他们作案的时候都是蒙面的,但不至于买车的时候也是蒙面的吧?
可报案司机笃定地认为,他看到的自行车都是旧车,有的车撑都坏了,斜靠在路边的。
如果是他们骑了很久的自行车,那为什么这帮人之前作案的时候不骑车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帮人以前是没有自行车的,在他们得知货车司机为了保护值钱的货物而选择绕远路后,他们就去偷了一些自行车用以跨区域作案。
那么,从被盗自行车的案件查起呢?
这也是行不通的。
冯凯知道,在这个年代,自行车是比较值钱的财产,而且每辆车子在外观上又没有特别的辨识度,所以经常会成为盗窃团伙的作案对象。陶亮上学那会儿,还经常听说盗窃自行车的案子。后来,随着群众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街上出现了共享单车,偷自行车的才少了,转而变成了偷电动车或者电动车电池的案件。这种日常通行常用的工具,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有很大的需求量的。不用查就知道,这时候的自行车盗窃案,可以说是多如牛毛的。
所以,如果他们转去调查自行车被盗案,那么他们什么都还来得及查到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货车司机受害了。
难道这案子就要陷入僵局了吗?
哎呀,有监控的年代,多好啊!
在地下室里,冯凯不知道白天黑夜,只能根据门卫送饭的时间,来推测当前大致的时间。他在写字台上涂涂画画,想要找出破案的思路,一沓纸都给他画完了,似乎还是很难找到突破口。
有反侦查意识、聪明、时刻掌握外界信息,这些都是冯凯给这帮车匪路霸的“画像”。他在画像中感受到一种反常的气息。虽然这个年代,农民的文盲率已经大大降低了,但平均受教育程度依然不高。冯凯记得在陶亮小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九年义务教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才全面推广开的。也就是说,现在的农民,大多只有小学文化。小学文化的农民,怎么会有这样的“画像”呢?冯凯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这个年代的农村,有自行车的人家并不多。可是,逐一搜查农户,也是不可行的办法,一是扰民,二是自行车实在太好藏匿了。但这也反映出另一个问题,他们不太可能在农村偷盗自行车,而应该去自行车多如牛毛的城里,才更容易偷盗。
对,他们肯定是和城里有紧密联系的。否则在货车司机圈子里流传的绕路信息,他们肯定是不能掌握的。
他们主动去城里,仅仅是为了探查信息吗?
冯凯的思路被禁闭室铁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
顾红星出现在了禁闭室的门口。
“怎么了?禁闭时间到了?”冯凯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最近在搞什么盗窃案件专项治理,支队的人全部调去和治安部门一起搞盗窃案件了。”顾红星气喘吁吁地说,“可是,现在发生了一起案件。”
“什么案件啊?”冯凯说,“偷,还是抢?难不成是那帮车匪路霸又出现了?”
“不,是绑架。”顾红星说。
“绑架?”冯凯从桌子前面站了起来。
绑架案件在国内并不多见,就连陶亮这个当了十几年警察的“老人”,也从来没听说龙番市发生过绑架案。但在冯凯的这年代,还真的出现了。
“我,没办过绑架案。”冯凯有些心虚。
“我也没办过。”顾红星说,“所以现在,我,需要你。”
走出了禁闭室,外面阳光明媚,冯凯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你说,这么好的天气,车匪路霸不会又出来作案吧?”
“不能排除。”顾红星说,“但是我们目前给各个运输公司都发布了预警,要求大家尽可能避免在清晨或者夜间行车。在我们获取新的线索之前,也只能从源头预防了。”
“这是个好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冯凯说。
“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把精力全部放在这一起绑架案件上。”顾红星说,“你把警服外套脱了,我们便衣过去。”
冯凯侧头看了看顾红星,他一脸担忧。自从来到这个1985年,顾红星给冯凯的印象就是成熟了很多。遇到案件,他更加镇定自若,人少事多,他运筹帷幄,在局长面前,也勇于担责。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顾红星,确实是一个好的公安机关领导。而现在的顾红星脸上的那种焦虑和担忧,是几年前才会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一起案件,连现在的顾红星,都很没有把握。
冯凯一边坐上车,一边说:“虽然我也没有办过绑架案件,但好歹看过不少说绑架案件的小说和电视剧,作案的套路有限,我觉得不用太担心。”
“有小说和电视剧说这个?”
“啊,嗯,是有的。”冯凯连忙岔开了话题,“咱们公安局有电话的监听设备吗?先把受害者家的电话监控起来。现在没有定位设备,那是不是可以通过邮电局查清楚勒索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呢?然后从勒索电话具体地址的附近找?”
顾红星疑惑地看了一眼冯凯,打着了汽车的火,说:“和电话有什么关系,绑匪是写信来的。”
疑惑从顾红星的脸上转移到了冯凯的脸上。车内沉默下来,两人都在各自思考。冯凯说的什么监听、什么定位,顾红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冯凯在遇到案子时突然胡言乱语或者编出一个新鲜的名词,顾红星都已经习惯了。细心的顾红星发现,冯凯每次编出来的名词,都非常贴切,而胡言乱语的内容,案子破了之后回想起来,也有那么一些道理。所以,顾红星正默默试图去理解冯凯这次爆出的新名词的含义。
而冯凯的沉默是因为他意识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家庭能安装自己的家用电话,甚至也没有投币公用电话。大部分人打电话还都是“集体”式的,一个胡同可能就一部电话,一个居民区可能也就门口的小卖部里有。既然这样,电话勒索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因为受害者家里没电话,很难通过公用电话找到他,而绑匪如果打电话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信息。
想着想着,顾红星已经驾车来到了距离公安局并不远的汉河路,这条路的两旁有一些居民区,都是汉河路以北一片工厂的宿舍区。车子在挂着“龙番市收音机厂宿舍区”招牌的一个门口附近减速了。这个有十几栋五层小楼的“小区”,周围有围墙,门口是一个大铁门,旁边有一个门卫室。顾红星没有试图把车开进小区,而是开到附近的一条路边停了下来。
“现在不能确定绑匪是否会在附近监视受害者的住处,如果知道他们报警了,孩子就危险了。”顾红星解释道。
冯凯点点头,和顾红星一起穿着便衣向小区大门走去。虽然没有办过绑架案件,但以顾红星谨慎的性格,他绝不能因为暴露而丢失掉一条年轻的生命。
冯凯走到一家小卖部,买了两瓶廉价的白酒,拎在手里,小声对顾红星说:“要做伪装,就一定要像,我们两个大男人一起往小区里走,很容易让绑匪产生怀疑。但是现在这样,就像是来约酒的了。”
顾红星点点头,悄悄地竖了竖大拇指。
两人并肩走进了大铁门,见门卫室里的老大爷正在打瞌睡,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来。
受害人的家,在收音机厂宿舍5栋101,顾红星和冯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门口堆着一些杂物,门的右侧墙壁上,挂着一个木制的信箱,每一家都有。在以写信作为主要通信方式的现在,信箱对每家人都很重要。无论是信件、报纸还是有些家庭订的牛奶,都会被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每天清晨或晚间按时送到每一家的信箱里。从信箱上的一尘不染,可以看出受害人这一家也是很频繁地使用信箱的。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是当地辖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小郭。
“顾支队,你们来了。”郭所长小声地问候了一句,然后伸头向他们身后看去。
“没尾巴。”顾红星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冯凯有点想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拍摄一部谍战剧。
在这个年代,收音机是一个家庭的主要电器,几乎每家人都会拥有。因此收音机厂的效益很好,员工能分配到的房子也较大。这间屋子的整体布局和顾红星家有点像,但比他家多出了一个房间,是一个三室一厅的结构。
屋子里很整洁,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很勤快的人。
受害的一对夫妇,此时正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上,女人低头啜泣,男人则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安慰着。
“这位是杨谦宁,杨经理。”郭所长做了个手势,给顾红星他们介绍了沙发上的那个40岁出头的男人。
杨谦宁满脸的忧郁,此时出于礼貌,朝顾红星微微点头。
“杨经理以前在收音机厂做过技术,也做过销售,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吧。”郭所长说,“因为他的技术很好,所以改革开放后就辞职了,在前面那个长江百货公司里租了个门面,做收音机、收录机的生意。他有销售渠道,也懂技术,会修理。”
冯凯有些意外,他以为绑匪要是绑架,总得找一个大老板的孩子绑吧?绑这么一个小电器店的老板的孩子,真的能弄到钱?
顾红星倒是没想那么多,捧着笔记本,唰唰地记着笔记。
“这位是杨经理的爱人,高萍,以前也是在收音机厂工作,现在也辞职了,主要接送孩子、照顾家里,还帮杨经理打理他的收音机店。”郭所长接着介绍道。
居然还是个夫妻店,可以想见,店的规模并不会太大,他们也不可能是冯凯理解中的有钱人。
女人显然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便是在极度悲伤和焦虑的情绪中,依旧抬起了埋在杨谦宁臂弯里的脸,和顾红星他们打了个招呼。高萍显然比杨谦宁要年轻不少,大约35岁,肤白貌美,在这个没有化妆的年代,绝对是个素颜美人。
“他们的儿子,叫杨巧剑,今年11岁,是龙番市第六小学的五年级学生。”郭所长简要地说道,“杨巧剑是个很乖的孩子,平时绝对不会任性乱跑。但是,昨天上午杨巧剑去参加学校的一个活动,失踪了,晚上杨经理就收到了勒索信。他们想了一晚上,今天早上就托邻居来我们派出所报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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