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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支队里静悄悄的,顾红星不知道忙什么别的案件去了,只有暗室的门缝里透出红色的光芒。可想而知,卢俊亮应该是在锹柄上找到了指纹,拍过了照片,正在冲洗中。
冯凯知道,现在已经是1985年了,社会各界对指纹的认知度已经很高了,想再用几年前那种忽悠每个人按手印的方法,是不可能成功的了。既然没有获取“指纹库”的可能,那么即便有了指纹,也不能直接破案。想要破案,还是得从调查情况入手,找出这伙车匪路霸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
“偷咸肉的案子,就是这样锁定范围的。”冯凯这样告诉自己。他还记得几年前,很多被偷的群众来公安局门口聚集,顾红星不厌其烦地一个个登记住址,最后在地图上画出了犯罪分子所在的范围。
这就是陶亮那个年代流行的“犯罪地图学”的雏形了,他目前计划着的办法,就是照葫芦画瓢,再试试这个方法。
冯凯拿出了一张纸,把自己获得的所有信息,逐一列了出来。
4月3日,在龙番市郊区龙番发电厂附近的乡村道路上,发生了韦星报警的偷煤案。
4月9日凌晨,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716县道22公里界碑附近(此处距离龙番国道岔口10公里),发生了一起抢劫走私货物的案件,受害人方良运损失一箱牛仔裤、蛤蟆镜等生活用品,方良运本人垫付货款,未报警。
4月11日凌晨,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龙南省道20公里界碑附近(此处距离龙番国道岔口20公里),发生了一起抢劫走私货物的案件,受害人廖山损失一箱洋酒,廖山本人垫付货款,未报警。
4月14日凌晨,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龙番国道360公里界碑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走私货物的案件,受害人何强损失多箱生活用品,未报警,但因为后续的纠纷被警方发现。
4月17日晚,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一条水泥乡村小路上(此处距离龙番国道岔口12公里),发生了一起抢劫走私货物的案件,受害人张建军损失两箱走私的磁带,张建军本人垫付货款,未报警。
4月29日凌晨,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717县道73公里界碑附近(此处距离龙番国道岔口5公里),发生了一起抢劫走私货物的案件,受害人鲍志强损失多箱洋酒、生活用品等货物,涉及数额较大,鲍志强在犹豫是否报警的时候,海关已查到此事。
8月28日凌晨,在龙番市郊区辖区内,龙番国道351公里界碑附近,发生了抢劫烧车的案件。受害人舒少平,损失了几箱烟酒,还差点被烧死。
以上匪徒作案,都是蒙面进行的。
从海关提供的资料看,因为走私团伙内部体系繁杂,他们在顺藤摸瓜逐一排查的时候,消耗了一些时间。直到7月上旬,才把所有的线索都落实完毕。是否还有未被查到的涉走私的人员,或是未被端掉的销赃窝点,从目前的资料看,还不能确定。因此,4月29日后,是否还有其他受害人,也不能完全确定。
按照目前掌握的7起案件的情况,冯凯在从派出所拿来的郊区地图上逐一标记出了事发地点。也正因为如此,冯凯才轻松地搞清楚了案发地都在龙番国道附近的这一明显规律。
“犯罪分子是以龙番国道为中轴线,在周围的道路上实施作案的。”冯凯自言自语道。
“就这么点线索?”卢俊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冯凯的身后,问道。
冯凯回头看了看卢俊亮,说:“怎么?指纹找到了?”
“找到了。”卢俊亮说,“虽然铁锹被保护得很好,但是毕竟过去了这么久,所以效果不是很理想。一共应该有几十枚指纹的痕迹,但实际上能够进行特征点分辨的,只有两枚指纹,一枚是右手拇指,一枚是右手中指。”
“足够了。”冯凯说,“反正也不指望通过指纹找出匪徒,只要能够作为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就行了。”
“所以,你还在这里划范围?”卢俊亮饶有兴趣地盯着地图。
冯凯拿铅笔,沿着标示出来的作案点画了一个圆,说:“划范围就能看出一个非常明显的规律。沿着龙番国道,在方圆40公里的范围内,多点犯案,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现在没有什么私家车,这些人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靠脚走路,所以移动范围有限。”冯凯侃侃而谈,“由此可以推断,匪徒就是这直径40公里的圆圈里的某个村落的村民。哦,忘了告诉你,抢劫烧车案现场发现的足迹是布鞋的,可以判断出匪徒是白日耕作、夜间抢劫的农民。”
“私家车是什么意思?”卢俊亮一脸茫然。
“这个不重要,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冯凯岔开了话题。
“有道理。”卢俊亮说,“不过,有个问题,你画的这个圆圈里,是郊区村民的聚集区,这么大范围,你数数,最起码有20多个村落,涉及一两万人,请问你要怎么找?”
“呃。”冯凯语塞了,说,“别急,这只是第一步嘛,接下来,我们还要研究其他的规律。”
卢俊亮等着冯凯继续发表他的观点,冯凯却仿佛卡住了。
沉默良久,冯凯才接着说:“现在我也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4月密集作案,然后就没动静了?过了4个月,才再次现身?”
“关键是这些数据准不准。”卢俊亮说,“是全部的数据吗?”
“那倒不是。”冯凯被卢俊亮点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说,“之前我们潜意识认为匪徒是黑吃黑,但如果他们连普通货车也抢劫的话,就说不准了,因为我只是从海关获取了数据。也不对,如果老百姓的合法货物被抢劫,他们应该会报警才对。”
“那报警了,信息却没有传到你这里呢?”卢俊亮问。
冯凯猛地抬起头,盯着卢俊亮。他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当然了。在陶亮的年代,因为有指挥中心这一重要的职能单位,老百姓平时报警都不需要去派出所,而是直接拨打110,所以所有的报警信息都会在指挥中心汇总。但这个没有110的年代,群众都是通过拨打派出所电话,或是到派出所现场报警的,信息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汇总。
“如果他们都到派出所报警,郊区分局或者市局能知道吗?”冯凯问。
“如果派出所重视的话,会通知郊区分局刑警大队去现场,如果刑警大队重视的话,才会通知我们过去协助勘查。”卢俊亮说,“如果这些案子没有伤人,只是抢劫,尤其是抢劫的数额不大的话,我们市局可能掌握不了情况,不过,郊区分局可能会掌握一部分情况。”
“明白了!”冯凯说,“5月之前,参与走私的货车还比较多,又都在夜间行驶,所以被抢劫的概率大。5月之后,海关已经深入打击走私团伙了,参与走私的货车数量明显减少,夜间行驶的车辆自然也就明显减少。即便普通百姓驾驶货车在夜间行驶,被抢劫了,如果数额不大,郊区分局都不一定能掌握情况,更不用说我们了。”
“所以,你明天要去郊区分局,召集他们分局所辖的5个在你画的事发地范围内的派出所开会,看能不能找到匪徒抢劫普通百姓的案件。”卢俊亮提示道。
“5个派出所对吗?”冯凯兴奋了起来,说,“就这样办,你给他们局长打电话,明天一早我就去。”
卢俊亮点了点头,转身到内勤室打电话去了。
冯凯坐在凳子上,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他期待自己明天能获得更多的线索。同时,他也在看着4月的这些日期,想从这些日期里找到一些规律。可是,这些日子,既不是固定的周几,也不是等差数列,一时间,他好像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可能是因为等了一个多月的电话,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松散的状态,所以这次经历了高强度的思考后,冯凯忽然觉得困意难挡。卢俊亮电话还没有打回来,他就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顾雯雯曾经跟陶亮说过,她最喜欢在睡前思考那些还没侦破的案件了。她有一套理论,说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是灵感最强烈的时候,所以不能浪费睡前的时光。陶亮以前总是嗔怪她,满脑子案子,都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空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入梦乡之前,想到顾雯雯说过的这些话,冯凯的心里莫名有点甜丝丝的。
他感觉自己半梦半醒,飘飘忽忽的,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的脑海里回旋着顾雯雯的笑容,回旋着地图上的国道,回旋着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间,他似乎看到了电光闪动,又似乎看到了大雨瓢泼。
冯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发现自己仍然趴在办公桌上,只是肩膀上多了一件绿色的警服。冯凯把警服拿了下来,一股温暖感涌上心头。在陶亮的年代,这么关心他的,只会是顾雯雯。他内心里感谢着卢俊亮给他带来的温暖,起身向楼下走去。
跨上摩托车的冯凯,已经想好了今天首先要去的地方,不是郊区分局,而是市气象局。
这次他只是去调取气象资料,因此即便没有介绍信,光凭这一身警服就足以顺利地完成任务了。气象局的工作人员非常热情地帮助冯凯把4月至8月的气象资料,全部调了出来。
看完这份详尽的气象资料,困扰冯凯的难题也就全部解开了。
4月15日,龙番市郊区下了一场大雨,18日至26日都是连阴雨。对照了作案时间表,冯凯便知道,这帮车匪路霸选择作案时间时,特意避开了阴雨天。道理很简单,一是这帮匪徒劫车,是需要在某个地点进行埋伏的,有可能一等就是一整夜,如果下着雨,在天气还不暖和的季节,就会非常受罪。二是这帮匪徒外出抢劫和搬运货物回村,都是靠步行的,如果遇上下雨天,或是下雨后不久,土地泥泞,行走会很不方便。三是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他们不太可能点燃火把照明。即便有手电筒,照明能力也很有限,所以他们可能更倾向于晴天有月光的晚上动手。
这很有可能就是匪徒们作案的规律了。
可是,接下去的5月至7月,虽然包含了龙番市的梅雨季节,雨天不少,但也有一些大晴天,为什么他们就没有作案呢?难道这帮匪徒机警地发现走私车辆在这几个月里陡然变少了吗?还是因为普通老百姓的货车被抢劫后,报警资料没有被任何一个民警重视过,所以没上报?冯凯还是想不明白,所以他还是得按照原计划去郊区分局,把事情弄个清楚。
来到了郊区分局,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和所辖区五个派出所的所长都已经等候在局里了。因为卢俊亮在电话里表述得非常明白,大家都已经有了准备。
分局刑警大队和派出所在今年4月到8月所有的报警记录里,寻找可能是车匪路霸作案的案件线索,还真的有所发现。
4月7日凌晨3点左右,在金夏镇的乡村公路上,一名叫赵光强的货车司机停在路边短暂休息,结果被一伙人拉开车门,实施抢劫。但这些人要的是赵光强身上的现金,对货车里拉的货物毫无兴趣。这一伙人蒙面,为首的是一个扎小辫的男人。赵光强身上的15元现金被抢劫后,他立即开车逃离了。天亮后,他到了金夏镇派出所报警,但当时因为蔡村案件刚发生,所有警力全部压在了命案之上,这起案件受理后,就没有下文了。
5月10日晚11:30左右,在龙番国道355公里界碑附近,一辆货车被拦路抢劫。司机缪富因为去会老同学,耽误了返程的时间,所以只能通宵赶路。货车被拦下时,从路边冲出一帮蒙面歹徒,直接到货仓里搜索。可是缪富这一趟拉的是木料,所以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结果蒙面歹徒说他们是寻仇的,找错了人,并未对缪富进行搜身就离开了。缪富实际上很后怕,因为他身上带着300多块钱的货款。缪富到事发地派出所报案,因为未造成后果,派出所未上报。
5月20日凌晨1点左右,一辆货车被路面的纸箱拦路,但当时司机正在打瞌睡,于是从纸箱上压了过去。感受到颠簸后司机瞬间清醒,但因为害怕撞到了人,并没有停车。回家后,司机越想越怕,去派出所“自首”。派出所带着司机去事发地查看,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事发地派出所也没查到交通事故或非正常死亡的报警,于是不了了之,但事发地派出所做了登记。
8月15日晚12点左右,司机黄三友因为家中老人急病,连夜驾车赶回龙番。途中,他的货车被断木拦路,停车后被一群蒙面歹徒劫持。歹徒上车查看后,发现是空车回来的,就对黄三友进行了搜身。好在黄三友出发前把货款存进了银行,所以歹徒只在他身上搜获了30多元钱。此事报案后,分局刑警大队对货车进行了勘查,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可疑指纹,所以未向市局汇报。
另外,在调查访问过程中,有三个派出所的民警都发现,4月至5月,在有报案记录的当夜,都有非走私货物车辆被路面上的阻碍物逼停,也都有蒙面人冲进车厢查看。但他们发现并没有走私货物的时候,都以“寻仇,找错人”为借口离开。实际上,有的货车里也有便于搬运的较为值钱的物品,但歹徒没有对这些合法货物实施抢劫。
“从气象资料看,所有的作案时间,都是天气晴朗的时候。只要是下雨或者刚刚下过雨的夜晚,都没有作案。”冯凯对照着气象资料,说道,“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从5月下旬到7月底,这两个月的时间,是没有任何报案的,调查访问也没发现有问题。我在想,是不是梅雨季节,雨天较多的缘故?”
“你是城里长大的吧?”郊区分局的梁局长哈哈一笑,问道。
冯凯有些诧异,为什么梁局长会突然岔开话题,于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两个月是我们龙番雨水偏多的季节,一直要持续到8月。”梁局长说,“不过,还有个重要的因素,这两个月,是双抢的季节啊。”
冯凯恍然大悟。
梁局长接着说:“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城里长大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5月下旬开始,农民们要开始抢收小麦,然后抢时间播种玉米。”
“理解了。”冯凯说,“之前我们就定论,这帮匪徒,白天是农民,晚上干抢劫。当农忙的时节到来,他们白天干活就很累了,不可能晚上还步行几十公里来进行抢劫。”
“就是这个原因。”梁局长说,“不过,我想知道,接下去你有什么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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