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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对旅社住客、工作人员的调查访问,一开始是陷入了困境,因为大家来住店,都是为了来这里办事,行色匆匆,谁也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人有什么反常迹象。

但是在掌握了技术大队提供的五条信息之后,他们有针对性地进行了访问,果然找到了一条信息:旅社的前台是一个小姑娘,是她在1月27日下午给黄启生办理的入住手续。当时,黄启生是一个人入住的,所以小姑娘也没有过多注意。到晚上10点左右,小姑娘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蒙眬之中,她感觉有人进旅社门,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没看清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是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从楼梯走了上去。

如果不是派出所民警有针对性的询问,这个小姑娘本身也没把这条线索当成疑点告知警察。

另外,重案大队在技术大队提供信息后,也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调查,发现了两条线索:一是黄启生的朋友反映,他以前有过招妓的行为,但从来没有被公安抓到过;二是从储蓄所调查的信息反映,黄启生1月27日上午从储蓄所提取了5000元现金,用途不明。

一男二女、开房、丢钱、高跟鞋、内裤反穿,这些词语汇在一起,专案组也就基本搞清楚事情的原貌了:黄启生在1月27日当天先独自开了一间房间,到晚上10点,招了两名卖淫女陪侍,进入了房间。深夜时分,两名卖淫女从其包中偷出5000元左右的现金(考虑到可能有消费,但不会消费太多),准备离开,被全身赤裸的黄启生发现。他慌忙穿上内裤,上前想挽救损失,但被两名卖淫女先后拿同一凶器(烟灰缸)打击头部,导致颅内畸形动脉破裂而死亡。事发后,两名卖淫女携带现金逃离现场。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见刑事技术的重要性啊。”顾红星感叹道,“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女的?”

冯凯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一男两女,我们这边以前也抓到过相似的。”石大队哈哈一笑,说道。

“是吗?”顾红星一惊,说道,“我知道这些指纹里,就有金苗的指纹,那么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你们清楚吗?”

“别急,接下来听我说吧,我更了解。”石大队接过了话头。

因为掌握了案件的全貌,又有甄别犯罪分子的抓手,侦查部门就开展了多方位的排查工作。

首先,侦查部门就像帮助顾红星他们排查指纹一样,把这几枚指纹和所有因为卖淫、盗窃而被打击处理过的人的指纹进行了比对。这一项工作的工作量不小,但是他们发动了各分局的现场勘查技术人员一同进行,所以进展得很快,结果是没有比对上。

最容易的破案路径没能走通,这让专案组觉得很可惜。不过他们没有放弃希望,他们决定从黄启生的背景调查入手。

黄启生平时谈生意、做生意,说白了主要就是靠那一台小卖部的电话。而一个凡事都喜欢用电话的人,会形成一个思维定式。也就是说,他这次招妓,很可能就是利用电话联系了卖淫女或者龟公,约好时间、地点来进行的。

所以侦查部门调取了黄启生在事发前几天的全部通话记录,逐一进行核对,排查。那个时候,不像二十一世纪,每个人一部手机,手机号码和人是对应的。那个年代的电话不多,一个电话号码却可以覆盖很多用户。比如一个胡同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而这些人家公用的电话,就放在胡同口;又如一个工厂宿舍门卫的电话,就可以覆盖整栋宿舍楼。

这就给排查带来了一些麻烦。

经过了海量的人员排查,最终侦查员把目标锁定在一个无业男青年吴俊身上。他住在一个胡同里,在事发前一天,也就是1月27日上午,黄启生主动拨通了胡同口的电话,找了这个吴俊。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胡同门卫大爷不知道,因为这个吴俊打电话的时候,一般都会背着人,小声说话。

之所以怀疑这个吴俊,是因为他从事盗窃、抢夺(4)等诸多违法行为,被治安处罚过很多次。曾经有一次,一名卖淫女在卖淫的时候被抓了现行,同时被抓获的,还有在门口把风的吴俊。也就是说,虽然不是很确凿,但有迹象显示这个吴俊可能在某个组织卖淫团伙里供职。

可惜的是,这个吴俊是个不知道多少次“进宫”的“老油条”了。所以这次被警方叫来问话,态度非常嚣张。他说自己和黄启生联系,是因为他从黄启生那里买了一条烟,当时没货,后来进货了,黄启生就给他打电话去拿,可他还没去拿呢,黄启生就出事了。这一说辞,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而且警方其实没有掌握任何证据。

接下来的时间,石大队派出他们探组的两名民警,24小时跟踪吴俊。因为如果凶手真的是吴俊带的卖淫女,那么出了这事情之后,有可能会联系吴俊,请求吴俊帮助她们逃脱。但不知道是吴俊太狡猾发现了跟踪民警,还是这两个卖淫女压根儿就没再找过吴俊,总之吴俊这条线索还是石沉大海了。

当地警方没有放弃侦查,集合刑警支队、分局刑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的警力,派出专门人员不仅对指纹、电话联系人进行了更深一步的排查,还分出两组人针对黄启生生前接触的人员以及案发现场附近的人员进行了调查访问。

黄启生干的毕竟是违法的勾当,所以对他生前接触人员的调查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可以说步步维艰,但公安部门不畏困难、层层解除阻碍,调查了大量人员,还顺势打掉了四五个销赃的团伙。可是,一直没有找出这个黄启生是联系什么人来招妓的。

针对案发现场附近人员的调查就更难了。案发现场位于市区和郊区的接合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尤其是从事卖淫活动的“龟公”“小姐”不计其数。而且黄启生是晚上10点带人进入旅社,卖淫女是凌晨时分离开旅社的,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睡觉,要想在现场周围找出目击者,可谓大海捞针。

公安部门甚至还找出了很多“线人”,希望能从他们这里打听到一些传言。毕竟是闹出人命的大事,如果有人知情,说了出来,那么在这些人的“圈内”肯定会有所反映。

然而,上述的工作做得很全面、细致,却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两名犯罪嫌疑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消失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努力,这起案件依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所以,烟灰缸上的哪个指纹是金苗的?”听到这里,顾红星又忍不住问道,“是汗液指纹呢,还是潜血指纹?”

“我们的技术员今天下午是拿着你们提供的照片,和从事卖淫的前科人员的指纹卡进行比对的。”技术大队长说,“你们知道,这工作量很大,不可能一下午就完成。但是我们的技术员在比对的时候,开玩笑说,怎么湖滨旅社的案子,又要来一遍吗?玩笑话一说,给大家都提了个醒,一名对湖滨旅社案件现场指纹比较熟悉的技术员就拿过你们提供的指纹照片来看,这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于是赶紧调出现场指纹来比对,一比对,就比对上了。哦,金苗的指纹是汗液指纹。”

“为什么烟灰缸上既有汗液指纹,又有潜血指纹?”冯凯问。

“从原理上说,汗液指纹是手上没有沾血,而潜血指纹是手上沾血了。”技术大队长说,“这个指纹现象可以说明行凶的先后顺序。我们分析,金苗应该是先动手的那个,另一个卖淫女从金苗手里拿过烟灰缸继续砸的时候,手上沾了血。金苗行凶的时候,死者还没有流血,所以手上没沾血,而另一个人行凶的时候,造成了大量流血,也就是说,死者头上的十几处创口应该都是另一个人形成的。另一个人,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看来另一个卖淫女的身份仍然是个谜。”顾红星说,“鞋厂的秘书说,金苗在鞋厂的时候,就有一个同乡小姐妹总是去找她。我们都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姐妹拉金苗下的水。那么,另一个嫌疑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同乡小姐妹呢?唉,即便是,也不好查,因为鞋厂的人都没见过她长啥样。”

“是不是同乡小姐妹,这个确实无法推断。”技术大队长说,“既然是给客人提供服务,很有可能是由这个客人直接来点小姐,不一定是卖淫女自由组合。”

技术大队长一边说着,一边翻动着幻灯片。说到这里的时候,恰好幻灯片上是一张潜血指纹被显现出来之后的特写,因为放大了很多倍,所以纹线和特征点从幻灯片里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这个幻灯片好清楚啊。”冯凯说道。

“等会儿。”顾红星阻止了技术大队长继续翻动幻灯片,从口袋里又拿出了几张照片,说,“这是我们那起案件犯罪嫌疑人的指纹照片,因为我觉得嫌疑人不一定是广州的,所以之前没拿出来给你们,但你们看,它是不是和这个潜血指纹很像?”

这一说,激动的不只是冯凯,技术大队长也兴奋了起来,他连忙接过了顾红星手里的照片,皱着眉头仔细看了起来。

“右手环指的最清楚,简直一模一样。”技术大队长说,“对!就是她!就是她!”

“啊?你是说,烟灰缸上同时出现的两个人的指纹,在捕兽夹上又同时出现了?”冯凯这才反应过来。

顾红星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话说了,这案子就更清晰了。”冯凯恍然大悟,主动开始还原案件过程,“金苗和她的同乡小姐妹——我们暂时用小A来称呼她——一起来到广州打工。金苗在鞋厂里做工,小A去卖淫。经过一年多,金苗发现鞋厂工资并不高,在小A的反复劝说下,也加入了卖淫的队伍。今年1月27日,她们接到了这一单生意,两个人同时服务黄启生。在服务结束后,金苗和小A被黄启生包里的大量现金所诱惑,想要偷走现金,却被黄启生发现了,两人杀死了黄启生,携带现金逃离现场,于今年过年之前返回了我们龙番。金苗在龙番租住了一个房子,准备和丈夫离婚,然后洗白自己的身份,用1万元赃款开个小卖部谋生。唉,这个金苗怎么就把路走歪了呢,和我们之前了解到的人设不一样啊。”

“人设是什么?”石大队问。

“啊,就是人物性格、行事作风。”冯凯解释道,“金苗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个善良、孝顺又能吃苦的女人。”

“这很正常,人都有很多面嘛。确实有很多从事卖淫的卖淫女回到家乡后,洗白了自己,没有人能看出她以前做过这样的营生。”石大队说,“欸,你说的‘洗白’这个词儿还真恰当。”

“金苗回去后,应该和这个同乡小姐妹、卖淫姐妹花小A还保持着联系。”冯凯说,“4月6日那天晚上,她们俩又见面了,但不知道是因为分赃不均,又或是为了洗白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小A杀死了金苗,点燃了犯罪现场。毕竟金苗葬身火海,就没人知道小A以前干过什么事、犯过什么罪了。”

“是的,我们一开始的分析,都是正确的,这是一起因为纠纷或者隐秘关系而引起的杀人。”顾红星说,“不然没有办法解释凶手为什么不带走现场的存单和金苗手上的金手镯了。”

“因为小A对钱不感兴趣啊,她卖淫时间更长,下手更狠辣,她可能比金苗还有钱!”冯凯说。

“没有想到杀死金苗的,居然是一个女人。”顾红星说,“捕兽夹,她操纵得动吗?”

“没问题。”冯凯说,“只要知道机簧的所在,小孩子都能操作。”

“嗯,这两个案子,有一些相似点,至少作案手法和袭击部位相似。”顾红星说,“很有可能是你说的这个什么小,小A,杀过一个人后,知道打头部是最容易杀死人的方法,所以她选择了用捕兽夹来夹金苗的头部。”

“是啊,只是她不知道,黄启生实际上是脑动脉畸形死亡的。”技术大队长说,“如果黄启生没有这个病,也许就是昏迷一阵就好了,或许连昏迷都不会。”

“没有想到,我们两地警方合作,居然把两起案件都推进了这么大一步。”石大队兴奋道,“如果我们有什么办法来找出这个小A的身份,一破就是两起命案啊。”

“所以,有什么办法吗?”冯凯追问道。

“这,我们暂时还没什么好办法。”石大队说,“案发后,我们真的做了非常多的工作,没有任何线索能指向这个小A。”

“我也做了很多工作。”冯凯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小姐妹,不是金苗的同乡小姐妹。她们村,甚至她们镇子,我都查好多遍了,没有这样的人。”

“如果我们不搞清楚小A的身份,那么这一步重大突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技术大队长叹道。

冯凯给嫌疑人起的代号,居然这么好用,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用了起来。

“别急,我们捋一捋。”冯凯说,“先不管小A是不是我们龙番人,既然金苗是独自一人离家出门的,那么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认识这个小A的呢?大家能不能猜一下?总不会是网友吧。”

“网友?捕鱼的?”顾红星努力地把这个词和捕兽夹联系在一起。

“你别打岔。”冯凯说,“我的意思是说,总不能隔空认识对吧?既然我可以排除两个人一起从龙番出发的情况,那么她们究竟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还是到了广州市才认识的?”

“嗯,这是一个思路。”石大队说,“只可惜,她们1980年就来广州了,现在就算去调查火车上的乘警,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了啊。”

“是啊……对了,我在想,她们来了,又没钱,又没认识的人,肯定急着找工作对吧。”冯凯说,“不知道这个金苗,是通过什么途径去鞋厂应聘的呢?”

(1) 编者注:这段故事可参见《燃烧的蜂鸟》第九章。

(2) 条子正:方言,形容身材好。

(3) 仙人跳:一种利用猎艳心理,给人设计圈套,骗人钱财的行为。

(4) 抢夺:抢夺罪和抢劫罪不同。其一,抢夺罪具体表现为乘人不备,夺取他人财物,是以不对他人人身使用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为前提的。如使用了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夺取他人的财物,则构成抢劫罪。其二,抢夺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或者情节严重(如导致他人重伤、导致他人自杀)的,才构成犯罪。数额不大,或者没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不构成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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