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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顾大也是为了工作嘛!你们关系那么好,别为这点小事儿伤了感情。”卢俊亮一边整理着灰烬,一边安慰道。
冯凯没有理卢俊亮,他知道自己这样当众朝顾红星发脾气肯定不合适,毕竟人家是大队长。但是在办案中,有些领导对民警有偏见,区别对待,这是陶亮以前遭遇过的情况,他一直对这种事抱有强烈的反感。所以,在顾红星遮遮掩掩转移话题,就是为了把他支开的时候,他就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了。
“凯哥,你说清理现场,要有着重点,那怎么才能找到着重点呢?”卢俊亮见冯凯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冯凯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细想了下,说道:“我觉得吧,这个工具应该距离尸体不远。”
“尸体附近的灰烬是最复杂的。”卢俊亮说,“尸体附近有床、有床头柜、有大衣柜,燃烧物也最多。床还有床框,旁边的大衣柜和床头柜都被烧塌了,看上去就是一片黑色的山丘。”
“所以大家在‘先易后难’,准备最后动那一块,其实是不对的。”冯凯说,“我们俩就先来啃一啃这块硬骨头。”
布置完之后,冯凯开始挥舞着铁锹,把大块大块的灰烬块铲到麻袋里,然后拿到院子里,在阳光下仔细观察起来。
清理灰烬的工作,比想象中要难,有的物品被燃烧变形,有的物品即便没有变形也因为烟灰炭末的黏附而难以辨认。所以每找到一个物品,无论大小,他们都需要仔细辨别才能知道原来是个什么东西。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一下午就过去了。
天色将暗的时候,冯凯他们终于把床铺附近清理得差不多了,表层已经清理完毕,床板的灰烬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可能就是原来放在床下的东西了。
冯凯揉了揉酸痛的腰,给自己鼓着劲,把剩下的灰烬全部铲到了一个麻袋里。在铲的过程中,冯凯突然感觉到铁锹一沉,似乎是铲到了一个很重的金属物体。在这之前,他们最多只铲到了铁质床框,没铲到过什么别的金属。
尽管有灰烬的遮盖,屋内的光线又很差,冯凯看不清铲到的是什么,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丝希望。
他扛着麻袋来到院内,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光线很差,冯凯借着最后一丝光线,总算是从麻袋里找到了那个他用铁锹感受到的沉重的金属物体。但他的希望顿时落空了,因为这是一个直径约40厘米的半圆形的金属物体,中央是空心的。可能是有床板的遮挡,所以基本上没有燃烧的痕迹,也没有多少烟灰痕迹,保存完好。但是这么一个连把手都没有的东西,要作为凶器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更像是某个家具的内部框架,或者是某个装饰物品的金属框架。
冯凯垂头丧气地把这个金属物品放进麻袋里,说:“这里光线太差了,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了,我们把这个带回去看看吧,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大家来的时候,是开着局里的面包车一起来的,此时大家又灰头土脸地一起回去。因为早就有了心理预期,所以虽然大家都没有找到什么很有价值、很像凶器的工具,但也不至于垂头丧气。
回到公安局后,大家把从现场里捡回来的“破烂”都陈列在会议桌上,等着顾红星来“检阅”。
顾红星此时已经从海关回来,正在研究着何强的供述。见大家都回来了,他便也来到会议室,逐一查看大家捡回来的“破烂”。
“这是一个螺丝刀。”
“螺丝刀不太可能砸人,捅人还差不多。”
“这是五斗橱抽屉的铁框,没烧之前也拿不下来啊。”
“这些个碎片应该是煤油灯碎裂的残骸,可以点火但不可以当凶器,因为太轻了。”
“这什么啊,板凳腿你都往回捡?”
大家在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夹杂着数落别人的笑声,气氛倒是很活跃。可是,从这些“破烂”来看,确实没有能作为工具的东西。
最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冯凯捡回来的半圆形铁质框架上。
“这个东西看起来不轻啊,是什么框架吗?”秦天问。
“不对啊!这是个捕兽夹!”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经这么一提醒,大家越看越像。
仔细看上去,这个东西确实是两片半圆形的铁质框架折叠而成的,中间还有类似于弹簧、机簧一样的东西。半圆形的一角,也有个机簧一样的铁片。最关键的是,折叠在一起的半圆弧,实际上是锯齿状的。如果把这两片半圆展开,成为一个圆形,确实像是传说中捕兽夹的样子。只不过,在城市里的年轻人,谁还真的见过捕兽夹呢?
“有想法,捕兽夹!”冯凯沉吟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然后用力想把两片半圆铁质框架给掰开,但它却纹丝不动。
“捕兽夹不是这样打开的。”一名二中队的民警走了过来,也学着冯凯戴上手套,然后用一只脚踩住了半圆一角的机簧,两只手轻轻一掰,随着“咔嗒”一声脆响,半圆形的铁质框架,变成了一个铁质圆环,边缘有锯齿的铁质圆环。
“还真的是个捕兽夹!”卢俊亮惊呼道。
“这玩意儿不多见啊。”二中队的民警说,“我舅舅以前是猎人,家里有这个。也是小时候看到过,现在还真是稀罕物件。”
冯凯拎起一个板凳,用板凳腿摁了一下圆环中央的机簧,捕兽夹“啪”的一声合拢,把板凳腿牢牢地夹住了。冯凯学着别人的模样,踩住了另一个机簧,很轻松地又把捕兽夹撑开了。
“年轻女子的家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会不会是凶手带来的?难道凶手是个猎人?”卢俊亮说。
“傻不傻,杀人带这么个麻烦物件儿?”冯凯说。
“你们调查过房东没有?”顾红星问道。
大家一起看向冯凯。
在看案卷的时候,冯凯还真没注意这个房东,只记得案卷里确实有房东的资料,因为房东在案发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所以也没有对他进行深入调查。
冯凯连忙从抽屉里拿出案卷,翻到了房东的那一页。
“我叫林东,祖上是龙番山里打猎的,小时候跟父亲移民建镇,迁到了蔡村,家里有自己的田,现在主要是务农。因为要照顾后来搬到林村的父母,所以自己在蔡村的房屋就不住了,租给别人住。屋内的东西都是我的,租客什么都不用带。”
“拎包入住啊。”冯凯说,“看起来,这个捕兽夹是林东家的,一直放在床底下。”
“对。”顾红星说,“你们找到它时,也在床底下是吧?”
冯凯见顾红星并没有因为中午的争吵而和他产生龃龉,于是也就翻篇儿了,说:“是的,被床板盖住了,床板烧毁了,但这个保存得还可以。”
卢俊亮蹲在会议桌旁,近距离盯着捕兽夹上的锯齿,说:“虽然生锈得很厉害,但总感觉有问题。”
说完,卢俊亮又打开了他的勘查包,像上午在鸡舍门口那样,取出了联苯胺试剂。
“有血!”卢俊亮做了联苯胺试验,结果是阳性!
这一发现,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这又锈又有灰的东西上面,能找到指纹吗?”冯凯兴奋地问道。
“现在还不到找指纹这一步。”顾红星倒是很镇定,“今天大家都回家休息,明天再说。”
“为什么?”冯凯看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心急地问。
“因为咱们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作案工具。”顾红星说,“用一个捕兽夹来杀人,是不是有点匪夷所思?”
“那这上面的血?”冯凯问。
“捕兽夹在床铺底下,如果死者头部出了大量的血,血液有可能会渗到床板下面。”顾红星解释道,“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死者头部的损伤,有没有可能是这个捕兽夹砸的。”
“这个……”卢俊亮为难起来,“死者头皮烧毁程度比较严重,而且现在尸体经过解剖更看不出来了,只能看照片。要不,我们去请教一下师娘?她在急诊科,见过的外伤多。”
“她怀着孕呢!”冯凯想要阻止。
“可以,你们俩顺便到我家吃饭。”顾红星表面上是公事公办,实际上是希望缓解两人刚吵过一架的尴尬。
再次坐到顾红星家的小客厅里,这次林淑真成了主角。
这个年代,都是黑白胶卷拍出的照片,最大也只能放大到六寸,像二十一世纪那样在电脑上随意放大缩小照片更是想都不用想了。捧着这几张黑白照片,林淑真在饭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了半个多小时。
“我真佩服你们学医的,边吃饭边看尸体。”冯凯说。
林淑真像没听见冯凯说的一样,说:“你们看,两个关键点。第一点,从烧焦的头皮上,能不能感觉到颞部的创口是一段一段的?”
“照片上看,真的是这样啊!我解剖的时候,咋就没看出来?”卢俊亮讶然地说。
冯凯不情愿地凑过头去看了看,可能是因为黑白照片反而凸显了创口的颜色,可以看出死者的两侧颞部创口确实是不连续的,有两到三段3厘米左右的创口,沿着一条直线排列,就像是马路上的“虚线”一样。
“尸体毕竟被火烧过,如果不代入工具去思考,这个创口的特征不容易引起注意。”林淑真说,“但是代入了捕兽夹,我就觉得特别贴切。你想想,捕兽夹是锯齿状的轮边,如果夹在脑袋上,锯齿的部分就会在头皮形成创口,根据脑袋的宽度,能有几个锯齿夹在脑袋上,就会有几个创口,且创口呈虚线状排列。”
“是了,是了!越说越像!”卢俊亮兴奋道,“师娘你真厉害。”
“叫姐。”林淑真白了卢俊亮一眼,说,“第二点,死者的颅骨骨折是双侧太阳穴。你想想啊,一般用工具打人,谁会一边打一下?而如果是夹子夹的,那就是对称的啊!”
“对对对!是对称的!”卢俊亮更加兴奋了,“因为翼点比较薄,所以是在这里骨折的。我的天哪,师娘你是学临床的,你是怎么懂得法医学里的‘致伤工具推断’的?我也是学临床的,我从教材里面,就根本学不到致伤工具应该怎么推断。”
“说了多少遍了,叫姐!”林淑真嗔怒道,“我不知道什么致伤工具推断不推断的,我只知道,当你伤看得多了,又知道这些伤是什么东西形成的,你就慢慢地懂了原理。万变不离其宗,鸡下的肯定是鸡蛋,绝对下不出鸭蛋来。”
“捕兽夹的力度,可以导致颅骨骨折吗?”顾红星没顾林淑真不恰当的比喻,认真地追问道。
“这我就没经验了。”林淑真嘿嘿一笑。
“我试了,这个夹子,力道还是挺大的。”冯凯说,“不管怎么说,损伤形态是符合捕兽夹形成的,而且捕兽夹上还有血,那我们就得高度怀疑这个捕兽夹是作案工具。”
“嗯。”顾红星点点头,说,“但是,用一个捕兽夹杀人,实在是想不通啊。”
“你说把捕兽夹抡起来砸人脑袋,这确实不太合常理。”冯凯说,“但现在说了,是夹的啊!夹的!也许凶手先把捕兽夹支撑开,然后把金苗的脑袋按到中间机簧上,这就可以了啊!”
“那凶手必须知道金苗家有这个东西,而且还有机会事先把捕兽夹支撑开。”顾红星说,“杀完人后,还要取下捕兽夹。这个东西,如果没用过,恐怕不知道怎么弄开吧?”
“所以,还是得怀疑房东?”卢俊亮问。
“房东没有作案时间,这个查实了的。”冯凯说,“我认为,假如有一个人经常去金苗家里玩,就有可能看到这个捕兽夹。毕竟是个稀罕玩意,包括金苗在内,看到它的人,应该都会忍不住玩一玩吧?只要玩过,就应该知道它打开和关闭的机关原理。”
“嗯,是一个和金苗熟悉的人。”顾红星说,“这和之前的推断是一样的。”
“问题,就剩下证据了。”冯凯说,“如果有了甄别的依据,我觉得是能把这个人给挖出来的。”
“捕兽夹部分有生锈,部分有烟熏,但大部分铁质是光滑的。现在寄希望在光滑的铁质表面,能够找到指纹,用金银粉刷刷看,如果有新鲜的指纹,应该是能刷出来的。如果这样能找到,是效果最好的指纹。”顾红星说,“烟熏的部分,也要用放大镜慢慢看,烟熏就相当于我们对指纹的‘熏显’了,如果有新鲜的指纹,可能这些烟熏痕迹就能把指纹给直接显现出来。”
冯凯突然想到顾红星曾经自创“木柴熏显法”,就是点燃一根木柴,然后用燃烧的烟雾熏载体,让燃烧的细小颗粒黏附在指纹上,把指纹显现出来。不过这种办法,是要掌握好火候的,不知道现场这种“自然”烟熏能不能达到效果。
“那些生锈的部分,就比较麻烦了,但这种铁质锈痕就像是铁质上多了一层细密的覆盖物,如果手指用力按上去,有可能把这层覆盖物按照指纹的纹路按出一个形状。这个形状,有可能就是指纹的原始形状,也可以试着用放大镜找找看,看能不能看出指纹特征点。”顾红星说,“总之,我觉得有提取到指纹的希望。不过,这得需要一个光线充足的环境,夜间办公室的电灯光线不行。所以,明天再看吧,今晚吃完饭,都先回去休息。”
“对,你们累一天了,先把肚子吃饱,然后好好睡一觉。”林淑真一边给冯凯盛饭,一边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了,上次和你说介绍对象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冯凯语塞。
“哦,对了,在熏显指纹之前,先做一下捕兽夹锯齿上的血型,我记得金苗是O型血吧,首先得确定那是金苗的血,才有意义啊。”顾红星打断了林淑真。
“知道,知道,会做的。”卢俊亮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口豆角。
“又来了,你啊,总是这么迂腐。”冯凯居然不自觉地用了笔记本里的形容词。
这一看似挑衅的话语让卢俊亮很紧张,他想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缓解一下,无奈嘴里尽是食物。
没想到顾红星不以为杵,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凡事,谨慎一点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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