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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旅馆逃了出来。

一路上,我们面无表情,假装闻不到鼻腔里满溢的血腥味。直到找到一个僻静角落躲起来,我们才知道什么是害怕。林倩倩往我的怀里缩,像个孩子一样搂住我。我也搂住她,嗅着彼此身上新鲜而刺激的死亡气味。我们冷静下来,试图用瓜分那5000元来稳定自己的情绪,可是颤抖的手暴露了我们彼此的心情。我们商量着该如何是好,杀了人,广州肯定待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听故事得来的阅历让我知道,如果我们去其他城市,因为我们的外地口音,人生地不熟,更容易被公安注意到。所以,逃回老家,在熟悉的环境里隐姓埋名,才是最稳妥的。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逃回了龙番市。回来了,才知道家乡的好。这里有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和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广州的一切都宛如隔世。我感觉像是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因为这里没有人会知道我的过去。

我们在城里一个小旅馆,开了一间房间,旅途劳累,林倩倩很快睡熟了,而我则始终睁着眼睛。我们窝在房间里,低调地过了几天,没听到什么风声。林倩倩开始放松下来,庆幸龙番离广州那么远,庆幸自己又一次逃离了是非之地,又可以开始了。她大胆地出门去,说要看看有什么事情可做。我则没有那么乐观,每天静静地躺在房间里思考下一步打算。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渐渐捋顺了思路。

如今我已经有1万多块钱的存款,足够开一个小卖部了。不过回到龙番,难免会遇到熟人。为了避免以后被张奇骚扰、拖累,在开小卖部之前,我得撇清和他的关系。我先要说服我爸同意我离婚,然后和张奇谈判,给他一笔钱,让他也同意离婚。他们都同意了,我准备资料、办手续也就会快很多。等这一切办妥了,我就去开店。不过,我也不能在我们村开店,否则以张奇的性格,即便离婚了他也会纠缠不休。毕竟,赌博成瘾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隔壁几个村都是不错的选择,生活习惯、口音都一样,且村与村之间人员流动很小。这就是那些老板经常说的“灯下黑”吧。

我正沉浸在筹谋打算中的时候,林倩倩却苦着脸来找我要钱了。

我几乎惊掉了下巴。当初黄老板身上那5000元,我们一人分了一半,再加上她以前存的私房钱,这可是天文数字啊,一个月的时间,不至于全给花光吧?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林倩倩特别不好意思地承认说,自己是去赌博输了。

晴天霹雳!她明明知道我痛恨赌博,也知道我和张奇的事,她怎么就沾上了赌瘾?林倩倩哭着抱着我说,她一闲下来就会想到那天杀人的事,一害怕就想找点事儿干,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她不是故意的,她是上当受骗,她赌咒发誓,还完这笔赌债,以后绝不会再沾赌博!

她哭得那么厉害,我也心软了。我把身上的几百元给了她,也把我的打算全告诉了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耐住性子,等我处理完我的家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俩可以一起开店,一起生活,再不用担惊受怕。

因为不想去家里过年,大年初七,我才独自去了金村。

父亲老了许多,还是那么不爱说话。他对我的出现并没有表示出激动,也没有询问这几年我去了哪儿,他收下了我给他买的日用品,却对我的离婚提议不置可否。我始终看不懂他这个人,但我也不再需要顺着他的意思生活了。

张奇变化更大,再也不是“纨绔子弟”的形象了,因为这5年中,他父母双亡,而他坐吃山空,早已经家境败落了。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付一个处境窘迫的赌鬼,可能只需要更少的钱就可以将他说服。

我忘记隐藏手腕上的金镯子,张奇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的金镯子发呆。他咧着嘴,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2000元。我心中顿时一阵暗喜,这笔钱只是我存款的少部分,我完全给得起。不过,我不能轻易答应他,因为在他的心中,这可能是我无法企及的数额。我做出了为难的样子,让他少一点。他则一脸得意地说一分也不能少。

我决定花上一段时间,和他讨价还价,毕竟即使是开店,最好也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谈判到最后,哪怕只便宜100块,也要让他觉得得来不易,让他觉得我是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这样就不会再纠缠我家了。所以我做好了用一两个月来消磨张奇的打算。

金村交通不便,回程我选择绕路,经过了蔡村。蔡村的主干道旁有一排不算太破旧的民房,在广州,他们管这样的房子叫门面房。有一间房子的门口贴着租赁的告示,吸引我停下了脚步。蔡村这个地方不错,背靠大山、面向大湖,风景秀丽。而且蔡村和金村之间好像没有太多的人员流动。我想,说不定以后这里就是我的栖息之地了。尤其是这条大路,是通往金夏镇的大路,在这里开店,一定生意不错。而且在谈判期间如果每天都要这样翻山越岭地往返于城里和村里之间,太累了。

也许这一张租赁告示,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价格很公道,而且家具设施齐全,我几乎没有考虑,就租了下来。房间里有点脏,我一边打扫着卫生,一边规划着以后如何把房屋结构改造成小卖部的模样,再想办法通上电。就在我进进出出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更是在一瞬间绽放得像花朵一样,他跑过来喊道:“金苗?”

我想了起来,这是我儿时的玩伴,金万丰。

这么多年没见,他看上去还是斯斯文文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身边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副顽皮的样子。我心想,这孩子岁数不小,难不成金万丰早早就结婚生子了?

金万丰让孩子自己去玩,然后和我聊了很久。他说那孩子叫小羽,是他姐姐的孩子,而他来蔡村也是因为小羽跑到同学家里来玩,他来找孩子回去。他高中的时候,他的姐姐姐夫、父母先后去世,他的亲人就只有小羽了。他还说,他没想到还能见到我,我结婚的时候他很伤心,我失踪后他又很牵挂,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了。

这个老实人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我们的重逢确实让他兴奋到语无伦次了。

而我却很担心,我担心他会有意无意在金村泄漏我的行踪,那么我隐姓埋名的计划就落空了。所以,我和他说,我这次回来,是来离婚的。但如果让张奇知道我住在这里,就会对我纠缠不休,我也就离不成婚了。我看得出他对我的离婚有期待,因此我相信他会保守秘密。他也觉得蔡村是个好地方,金村的人和这边走动的不多,如果他不是来孩子同学家找孩子,也不会到这边来。他还承诺,这个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临别的时候,金万丰非要在我手里塞一个苹果。

他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少好吃的,还要分给我一点。

我看着他欣喜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嘘。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苹果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时不时地回金村去和张奇谈判,剩下的时间,就去蔡村的周围寻找进货的渠道,估算销售的差价和经营的成本。这一切,都是我的那些“男朋友”教会我的本领。

而自从那次偶遇后,金万丰每隔几天就会来探望我一次,每次来都给我带东西。要么是一些新鲜的水果、蔬菜,要么是时兴的雪花膏、发卡,又或者是煤油、蜂窝煤之类的日用品。有的时候,他也会来给我的住处修修补补,把我这个破烂的小窝,弄得挺整洁清新的。

我知道这是金万丰这种男人追求我的表达方式。

如果是20岁的我,或许会因此感动,把金万丰当成我的依靠,期待着和他长相厮守的日子。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的心已经变得麻木了。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也接纳了他的热情,但我没有让他更进一步。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哪怕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等我离了婚,我就开间小店,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

背负这么多秘密的人,真的有资格过这样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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