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意
当年,许之夏主修油画,但也蹭雕塑和国画课。
因为喜欢国画,所以不曾停止对题材、表达形式、水墨语言等不同维度的学习和探索。
所以,才会被余青峰余先生青睐。
许之夏的手康复以后,掏空心力作了一幅作品,请余先生指教。
余先生一句反问,给许之夏整emo了。
余青峰:“为什么没有写意?”
意,是国画当之无愧的顶尖审美维度。
要知道,很多技术卓越的画师,最终也就败在这个‘意’字上面。
九月,许之夏接到余先生的电话。
余先生在电话里引用一句古言。
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複。
余先生问:“之夏,你会观察吗?”
许之夏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一时没作声。
余先生邀请:“下个月中旬,我要去‘青峰寺’一个月,要不要跟我去修禅?”
这通电话后,许之夏上网查那句古言。
意为:用虚寂沉静的心境,去观察宇宙万物的运动变化。
许之夏自我理解。
余先生是觉得自己的心不够‘静’,也是觉得自己不能‘静’地去观察捕捉这个世界。
许之夏同萧野说过后,十月中旬,跟余先生前往‘青峰寺’。
下飞机后,乘车上山。
一路蜿蜒,穿过云海密林。
路上,许之夏同余先生交谈,才知道余先生的名字‘青峰’二字,就取自这寺名。
‘青峰寺’位于山水之间,树木环绕,清新宜人。
窗边可闻山泉叮咚,推窗可见云卷云舒。
许之夏还以为是一场放松身心的惬意修行,结果不是的。
每天四点半起床,诵经。
许之夏认不全佛经上的字,硬着头皮咕噜着跟着诵读。
接着是早斋。
早斋后,打坐。
许之夏眼睛都睁不开,差点栽倒,及时扶住地面。
正巧,看见余青峰,也是如此。
许之夏挺尴尬的。
但余青峰没有一点尴尬。
打坐结束,余青峰跟许之夏这样说:“都是形式,心诚,则灵!”
高峰伟岸的大师,在许之夏眼里,突然就可爱起来。
寺里有一个师父,在许之夏打坐时看出她肩颈不好,帮她正骨。
那天,许之夏的叫音,把寺外的鸟儿都惊走。
正骨后,许之夏坐在寺庙偏隅处,给萧野打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接通,萧野看着明显哭过的小脸,紧张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听许之夏阐述‘委屈’后,只想笑。
萧野手机屏幕里,许之夏很孩子气的可爱。
南宋建筑风格的寺庙前,她挽一个丸子头,小脸天然去雕饰,鼻尖微微红,身上套着宽大的僧服,怀里抱一只小猫,装模作样地说自己骨头散架了,说明天还要再散一次。
看萧野还笑。
许之夏:“你来你也一样!”
萧野有自己的自信:“我们可不一样!”
许之夏:“……”
寺里有一个师兄,外出回来给许之夏带一束漂亮的野花。
许之夏把花拍给萧野看。
寺里有五只小狗,七只小猫。
许之夏把猫猫狗狗拍给萧野看。
后来,把每天吃什么,都拍给萧野看。
萧野:【你是不是想我了?】
许之夏:【还好。】
萧野:【我挺想你的。】
许之夏:【还有半个月就回来啦!】
萧野:【真不想我?】
许之夏敲字:【想。】
山花落尽人不见,白云深处一声钟。
宁静的气息,深入骨髓的安宁,许之夏在这样的环境下,作出的画,余青峰看一眼,依旧摇头。
许之夏不太明白:“余老师,我觉得,我很平静地在观察了。”
余青峰:“你观察什么了?”
许之夏目光扫一圈天地:“天,云,树,钟,井,小猫,小狗,花,麻雀,人……”
余青峰笑着摆手:“之夏,在这里,你只需要观察你自己。”
余青峰的话,许之夏想了一夜。
早晨醒来,昏昏沉沉地去诵经。
这时候,许之夏已经可以背读小段经文了。
师父敲打云板。
许之夏跟着大家去早斋,走在最后,脑袋里还在想余青峰的话。
突然,耳边一个响指。
许之夏懵懵的,随声向左转头,只见一只往反方向缩回的手臂,她立刻右转,正面迎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防水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
薄唇,高鼻梁,立体眉骨。
早上六点,还未完全天亮。
一点金色穿透薄薄晨雾,洒在琉璃瓦上,金色轻轻笼罩。
许之夏愣着。
萧野微挑眉梢,抬手,不轻不重敲一下许之夏额头。
许之夏回神,第一时间捂住自己的嘴。
寺庙不能喧哗。
她是真怕自己叫出来。
萧野没放包,和许之夏一同去早斋。
早斋不能说话,只能听见细微的咀嚼声。
许之夏啃着大馒头,看一眼对面,眼睛笑得眯起来。
早斋后,需要自己洗碗,用的是天然的茶籽粉。
萧野洗自己的,顺便要给许之夏洗,许之夏摇头,说不可以。
三声磬音,开始打坐。
再三声磬音,打坐结束。
师兄给萧野安顿好住宿。
许之夏喝着萧野背上山的酸奶,带他去看五只小狗,七只小猫,明知故问:“你怎么会来?”
萧野抬一下眼皮:“修行。”
许之夏吐出酸奶吸管,侧着脑袋看过去:“你修什么行?”
萧野瞥一眼许之夏:“这个行,只有你能修?”
许之夏戳破:“你明明是想我。”
萧野没否认,揉一把许之夏的脑袋,把她身子揉得微微晃动:“佛家圣地,注意用词。”
许之夏配合地捂住嘴巴,点头。
翌日,打坐结束。
寺庙那位会正骨的师父叫住萧野,说他肩、背、腰有轻微的问题。
许之夏兴致地守在房间外,企图能听见萧野的惨叫声。
惨叫声是没有。
咬碎牙的闷哼声可不少。
许之夏捂住嘴,笑得满面通红。
余青峰路过,指了指听着墙根幸灾乐祸的许之夏。
晚上,许之夏同萧野并肩坐在院落,仰头。
繁星如细碎的钻石,镶嵌幽邃天幕之上。
遥远。
又触手可及一般。
许之夏坐在石板上,悬在空中的双腿轻轻摇晃,无意间,她撑在石板上的手,碰到萧野的手。
两人同时侧头。
夜幕星空下,深深地、情意地,看着彼此。
远处溪流水声潺潺,偶尔一两声夜鸟的啼鸣。
有点想亲吻。
不是有点。
是很想。
萧野提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院落中央,做了二十几个俯卧撑。
许之夏捂着脸,好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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