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兵临堡下
马车停了下来。赵雅正在自怨自艾,羞愧交集时,乌卓登上车厢,为她松掉绳缚。待她活动手脚后,乌卓命她下车。
赵雅认得这是离乌家城堡不远处的一座密林,惊惶间,几个人由树后转出来,带头者正是被自己出卖的项少龙。
赵雅双腿一软,坐倒地上,热泪夺眶而出,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将身旁的人一推,使他跌在赵雅身侧,冷笑道:“便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做对同命鸳鸯。”
齐雨颤声道:“不要杀我,大爷曾答应过啊!”
他的懦弱,连赵雅都感鄙夷厌恶。这好看的男人平时瞧来顶天立地,不可一世,却原来如此胆怯无能,尤其和项少龙站在一起,与后者漠视生死的英雄气概比较,立有云泥天壤之别。令她首次怀疑自己给鬼迷了心窍,竟恋上这样一个人。
赵雅勉强站起身来,凄愧地道:“少龙!我对不起你,也配不起你,杀了我吧!”
项少龙仰天一阵长笑,冷然无情地道:“我不想让你这淫妇污了项某人的宝剑。记得吗?我曾说过任何人要杀死本人,都要付出惨痛代价,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叫你的王兄和赵穆来吧!”
赵雅一呆道:“你不是要逃出去吗?”
项少龙神秘一笑,道:“当然!我现在立即走,有了朱姬,我已可向秦王交代。”
蹄声在远方轰然响起。
项少龙露出颇感意外的神色,叫道:“糟了!给发觉哩!”
乌卓也惶然道:“没时间哩!先回城堡去。”
赵雅以泪眼目送这曾使自己尝到真正爱情滋味的男子离去,所感到的悔恨,像毒蛇般咬噬她的心。
旁边的齐雨喜叫道:“看!赵兵来了,我们有救哩!”
赵雅和齐雨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项少龙等大功告成,在乌家战士的欢呼中凯旋而归,通过大吊桥,蹄声轰隆冲入城堡。乌氏倮亲自在广场迎接,小盘则躲在一身戎装的乌廷芳和赵倩背后,看着回复本来面目的“母亲”朱姬入堡下车。
朱姬这时的眼内只看到一个“政儿”,脸上现出无可掩藏、真挚感人的狂喜神色,往小盘奔过去。小盘亦哭着奔出来,投入她怀里去,两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阔别十年,令她朝思暮想的亲生骨肉重投入自己怀里,她哪能不哭。小盘则是因这“母亲”而想起自己的生母,哭得比朱姬更厉害、更真诚,积蓄的愤怒激流般倾泻而出。
乌氏倮来到朱姬母子旁,感动地道:“夫人,应是高兴的时候才对。”
号角声起,表示赵军兵临堡下。
朱姬抬起俏脸,哭得又红又肿的秀眸看着乌氏倮道:“我们母子得有今天,全仗乌爷豪情厚义,感激的话不说了,只要我们母子一天在秦国还可以说话,便要保得你们乌家富贵荣华、子孙昌盛。”她已闻悉乌氏倮欲与堡偕亡,以掩护她们逃走的壮烈行为,所以说出罕有的肺腑之言。
乌氏倮目泛泪光,大笑道:“有夫人这句话,乌氏倮可含笑九泉之下了。”
肖月潭深恐夜长梦多,催促道:“夫人!我们立即起行了。”
乌应元和荆俊的精兵队员,加上肖月潭和他的三十名好手,护着她们母子、与项少龙依依惜别的赵倩,往后宅去了,自然是由地道潜往城外,与图先的部队会合。项少龙、乌卓、滕翼等全留下来,没有他们几员大将,怎抵挡人数多上十多倍,兼后援无穷的赵国大军。
赵军没有立即进攻城堡,只在外面布防,邯郸城内外的驻军不住赶来增援,运来各种攻城的工具,到第三天时终完成整个包围的阵势。这正是项少龙等渴望的事,就是把赵军牵制在这里不放,好让朱姬等人安然逃返咸阳。
整个计划最精彩的地方,是赵人以为嬴政仍在他们手内,所以不大计较其他人逃出去,只要攻破城堡,杀尽乌家的人,便心满意足。
项少龙不时在城墙露面,还特别安排乌氏倮和乌廷芳到城楼现身,使赵人更不怀疑他们暗有图谋。
第三天晚上,负责监听那四条只能通往堡外密林地道的乌家战士发现有赵兵潜来,忙把浸了脂油的柴火抛入地道内,再加鼓风机吹送,把快到达的赵兵活生生闷死数百人后,再从容把地道以石块封闭。
那边的赵王自是气得七窍生烟,清早便派人到城下大骂一番。项少龙大感有趣,他还是首次见到这种毫无实质意义的“骂城”。
滕翼一言不发,取出他的特制强弓,在赵人目瞪口呆中,一箭把那声音特大的骂城专家射下马来,射程超过八百步,比弩弓的射程还要远上数丈。
乌家战士喝彩声震天,赵兵则是噤口无言。
忽又有一人策马冲来,这次学乖了,在千步之外勒马停定,大声喝上城堡道:“项少龙,大王要与你说话。”
项少龙心中好笑,我才不会蠢得喊破喉咙与你对答。
旁边的乌卓召了个人来,笑道:“当众折辱一下他也好!”
项少龙会意,道:“叫他有屁就放吧!”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先笑起来。
乌卓和滕翼不禁莞尔,对滕翼来说,那是罕见的表情。
那人呆了一呆,大喝下去道:“有屁就放!”
声音在墙上墙下来回激荡着。
乌家这面人人放声大笑,充满喜悦的气氛,赵人那边自是无比愤慨。对话还怎样继续下去,战鼓声中,赵军开始发动攻城之战。
赵人围城的大军,不计后勤支援的人数,总兵力达三万多人,以步兵为主,这已是赵人一时间能召集的所有力量,把城堡重重布阵困堵。
在孙子兵法《雄牝城》篇里,将城市大分作两类:凡居于高处或背靠山岭,又有良好水源的城堡叫“雄城”,非常难被攻克;凡居于低处,或两山之间,又或背靠谷地、水草不盛的叫“牝城”,只要有足够力量,一攻立破。
乌家城堡是典型的“雄城”,起初建城时赵王是希望作为城内另一能坚守的据点,哪知竟是变成对付自己的反叛基地。
所以赵人亦不想仓促攻城,免得元气大伤,初时还以为堡内人手和粮草均有问题,这时看到城堡上士气如虹,才知道大错特错。
本来众将均支持长期围困的策略,岂知项少龙一句话,惹得赵王沉不住气,下令强攻。
乌家富甲天下,城堡的形式是依当时最严格的标准建成,坚固严密。城墙又厚又高,足可抵挡敌人的仰攻、攀登和撞击,护城河既深且阔,城墙上又有精锐的乌家战士,所以纵然赵军人数多了他们十多倍,仍没有破城的把握。唯一的优势,是赵人后援无穷,足以支持他们打一场消耗战。
项少龙他们虽有地道之便,但储存的物资粮食早全部搬来,城外牧场的人又要逃往秦境,顿成孤军,不过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守上一段时间,所以心怀舒畅,抱着游戏的心情和赵人玩一场城堡攻防战。
项少龙看着举起护盾,阵容鼎盛又不住逼近的赵军,皱眉道:“为何他们不把护城河的水源截断,那样就不用涉水过河那么麻烦了呀!”
乌卓笑道:“我们这条是活河,不用引进河水,因为壕底有泉水喷出,想截断也不可能。”
项少龙恍然,真是经一事、长一智。
滕翼平静地道:“破解之法,是开凿支流,把河水引走,那最少要十多天的时间才成,我猜他们正在后方赶建浮桥,横跨河上,方便攻城。”
项少龙奇道:“那现在下面这些人岂非只是虚张声势?”
滕翼道:“围城军最忌闷围,必须让他们有些动作,当作活动筋骨也好,操练也好,只有如此才能保持士气。”
项少龙点头表示明白,在战争中,人的心理因素绝不可忽略,古今如一。
蓦地下面的赵军一声发喊,持盾冲前,直冲到城河对岸处,蹲了下来,躲在盾后,数千弩箭手,随后冲至,躲在盾牌手后,举弩发射,一时漫天箭雨往墙上洒来。
滕翼大声传令,乌家战士全躲到城垛之后,不用还击。
滕翼又以比那骂城军官更大的声音喝道:“准备沙石!灭火队候命。”
话犹未已,敌阵中再冲出一队两千多人的火器兵,以燃着的火箭,往城墙射来,攻城战终于拉开序幕。
双方各以矢石、火器互相攻击,外墙和城头均有撞击和火灼的累累痕迹,但都只是表面伤痕,不损结构,乌家战士居高临下,矢石充足,守得固若金汤,伤亡极少,而赵人一天下来,已伤亡了千多人,可谓损伤惨重。
直到此刻,赵王和赵穆仍不明白对方为何各方面均如此准备充足,因为他们一直密切注视乌家的动静,只见有人和物资移出城外,从没见东西运进城堡来。
他们没有想起地道的存在,亦不能怪他们愚蠢,一来要建一条这么长的地道,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还有是因为若有地道,项少龙等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哪猜到这正是项少龙计划中最关键性的环节。
那晚消息传来,秦人大军犯境,吓得赵王脸青唇白,催迫手下大将日夜不断攻城。第十天,赵人在伤亡惨重下,终于成功建立三条跨河的临时木桥,搬来云梯攻城,又以巨木撞击城门。
乌家战士则以矢石火器还击,又以类似长钩的武器对付敌人的攀攻,并用一镬镬的沸水、滚油往下浇去,杀伤敌方近两千人,赵人无奈退下去,勉强守着三座木桥。
乌家方面死了五十多人,伤了百多人,伤者立即被运往城外。至此项少龙才真正感受到在战争里,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那对他来说,绝不是愉快的感觉。
守到第二十天,赵人终于成功把河水引走,又花三天时间以土石把护城河填平,乌家城堡大势已去。
赵人大举进攻,把设有护甲保护的攻城战车,推过填平的护城河。这些战车各种形式都有,最厉害的是登城车、撞车和飞楼。
登城车高度像城墙那么高,使敌人能迅速攀车登城;撞车负载坚木,对城门和城墙施以连续的猛烈撞击;飞楼则供箭手之用,反以居高之势,向墙头的守军袭击。对付的唯一方法,是以巨石加以轰击。不到两天,能用的巨石均已用尽,项少龙终发下撤退的命令。
当赵军攻入城内时,整个乌家堡全陷在一片火海里,由于房舍、树木均抹上火油,要救火也有心无力。赵人坐看着大火燃足十天,剩下一片焦炭、片瓦不留的灾场,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总不会是好受了。
是役赵人丧生八千多人,负伤万多人,举国震惊。
乌家在赵国军民中一向声誉良好,赵王硬是把他们逼反,自是怨声四起。到赵王由瓦砾底发现通往城外的地道,始知中了项少龙之计,不过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赵王虽暴跳如雷,亦只有徒呼奈何。这时他心中颇有悔意,有项少龙这么好的人才不能用,还把他白送了给秦人,确是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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