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远方来客
于众人注视下，一身华服，年约二十五、六的李园在赵穆的迎接下潇洒地步入厅堂。
无可否认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清秀而又显得性格突出，肩宽、腰细、腿长，身形高挺笔直，腰佩长剑，予人文武全才的印象。一对眼睛更是灵活有神，可见此人足智多谋，不可小觑。
项少龙一颗心霍霍跳动起来，他要担心的事情多得连他自己也难以弄清楚。最糟是李园可一眼看穿自己并非“马痴”董匡，那时他休想活着离开侯府。其次是他和赵穆的关系，假设李园是楚国春申君黄歇派来与赵穆秘密联络的人，那赵穆会立即悉穿项少龙用来对付他的计谋。还有是李园若知道楚使仍未抵达邯郸，当然会猜到在途中出了事，这亦会惹起他与赵穆的疑心。
任何一个问题发生，都可令他们全军覆没。这刻的他如坐针毡，完全想不到应付的办法。
唉！怎会平白钻了这么一个人出来？
李园步入厅堂，一边聆听赵穆对他说话，一边风度翩翩的含笑向两旁席上的宾客打招呼。
项少龙但愿李园永远走不完这段路。
纪嫣然心灵质蕙，早发觉他神态有异，微笑道：“董先生！楚国人才济济，不但出了你这养马专家，还有李园先生这才学、剑术均名闻天下的超卓人物，他妹妹李嫣嫣乃楚王新纳的爱妃，听说已有身孕，若能诞下儿子，将会成为楚国的储君，所以现在谁都认为他的前程无可限量。”
项少龙明白她是碍于身后的女侍，故意以这种方式提点李园的来历。她来邯郸前曾先到楚国，所以自然得知有关楚国的最新消息。不过他却感到当她说到李园的名字时，神情有点不大自然。
李园的眼睛看到纪嫣然，立时亮了起来，主动来至席前，礼貌地向项少龙打个招呼道：“董先生你好！我们虽曾同是楚臣，想不到要来到千里之外的邯郸始有机会碰头。”
项少龙放下最迫在眼前的心事，稍微松了一口气，起立还礼。
赵穆忽地向他打了个奇怪的眼色，望向李园的眼神掠过一丝杀机。
李园并不大在意项少龙，目光落到纪嫣然处，立即闪动摄人的神采，躬身一揖地道：“纪小姐不辞而别，把在下害得苦透了。”
他压下声音，除赵穆和项少龙外，其他宾客还以为他在作礼貌的客套。
项少龙再放下心头另一块大石，恍然李园原来正苦缠着纪嫣然，看来在楚国他们还有一段交往，否则李园不会说出这么酸溜溜的话来。此人看来亦是天生情种，不然怎会千里迢迢，由万水千山外的楚国直追到这里来。想到此，又多了另外一件心事。自赵雅曾背叛他后，他对女人再没有以前那种盲目的信心。这李园人品出众，对爱情又有不顾一切的热诚，怎知会否由他项少龙手上夺去纪嫣然，假若事实如此，对他的打击会比赵雅更严重。
纪嫣然偷看项少龙一眼后，微微一笑道：“李先生言重，嫣然怎担当得起。”
赵穆笑道：“两位原来是旧相识，现在大家都在邯郸，何愁没有聚首畅谈的时刻。李先生不若加入本侯那一席，欣赏歌舞姬的表演。”
李园哂然一笑，深深地再看纪嫣然一眼后，才随赵穆离去，坐到赵穆和赵雅的中间去了。
纪嫣然似亦被李园直追到来邯郸的表现感动，垂下俏脸，秀眸蒙上茫然之色。
项少龙的心更不舒服起来。
音乐声起，一队百多人的歌舞姬来到场中，载歌载舞，彩衣飞扬，极尽视听之娱。
“喂！”
项少龙微一愕然，只见纪嫣然正妙目深注地看着他，眼中包含浓浓的情意。
此时歌舞姬隔开了李园、赵穆那方的视线，兼之人人均全神欣赏歌舞，音乐声又有助掩盖他们的说话声，不虞给人听到，确是诉说密话的良机。
项少龙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意。
纪嫣然白他一眼，道：“不要对人家没信心好吗？人家想得你不知多苦啊！”
项少龙暗忖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低声问道：“你住在哪里？”
纪嫣然迅速道出，接着道：“不要来找我，让嫣然去找你，龙阳君一直怀疑人家和你有问题，在这里也差人监视我。”
项少龙知她智谋过人，手段又极为高明，并不担心她会有闪失，点头答应。
纪嫣然忽地敛容不语，项少龙醒觉地诈作全神欣赏歌舞。
原来众舞姬这时聚到厅心，筑成一个大圆，大圆内又有小圆，纷纷做出仰胸弯腰等种种曼妙姿态，项少龙与赵穆之间的视线已回复了畅通无阻。
赵雅显然对李园相当有兴趣，不时逗他说话，看得项少龙心中暗恨，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对她仍有这种妒忌的情绪。
李园很有风度地对答着，但眼神大多时间仍停留在纪嫣然身上。
那平山侯韩闯显然对纪嫣然很有野心，不时狠狠盯着她，似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
很多本来对这天下闻名的才女有心追求的人，见到李园的出现，无不感到自惭形秽，均死去追求她的这条心，何况纪嫣然还似乎对他颇有情意。假若李园不是身份特别，剑术亦高明至极，说不定早有人想把他干掉。
两人直至宴会完毕，再无说话机会。
纪嫣然率先和邹衍离去，坚决拒绝李园陪行，当然是借此向项少龙表明心意，看得项少龙和其他有心人都大为快慰。
李园颓然离去后，项少龙正要溜走，却给赵穆拉着一起在大门欢送宾客。
郭纵走时叮嘱他明晚的宴会，轮到赵霸和赵致，后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与赵霸离开，龙阳君的临别秋波则教他寒毛倒竖。
到最后只剩下赵穆、赵雅、郭开、乐乘、韩闯和项少龙六个人。
韩闯看来是在等待赵雅，项少龙不由心头火起，故意不看那美目不时向他飘来的赵雅。
韩闯向赵穆兴奋地道：“除燕国外，所有人都来哩！”
他虽是说得颠七夹八，没头没尾，项少龙却清楚把握到他的意思，亦知他误会李园是代表楚国来参与东周君召开抗秦会议的人。
形势异常微妙，六国中，最重视“合纵”的当然是在强秦前首当其冲的韩、赵、魏三国。齐国也颇着紧这联手抗秦的策略，因为若三晋失陷，下一个对象必是齐国无疑，然后才轮到楚人。
现在韩闯以为楚国肯派使臣来，当然大为高兴。至于燕国，刚被赵国名将廉颇攻得气也喘不过来，在其他国人眼中地位大降，来与不来似没太大关系。
赵穆冷哼一声，道：“李园今趟来，恐怕与密议没有关系。”
韩闯笑道：“他现在是楚王跟前的大红人，听说他妹子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楚王尚未有儿子，只要她争气点生个太子出来，李园就是国舅爷了，所以只要他肯美言几句，何愁楚王不参与今天的壮举。”
赵穆眼中又闪过森冷的寒芒，连脸上那道剑痕也像深刻了很多。
项少龙旁观者清，知道赵穆对李园心怀不满和愤恨。
郭开笑道：“夫人累了吗？让平山侯送你回府吧！”
韩闯彬彬有礼地向赵雅道：“不知韩闯有否那荣幸呢？”
郭开和乐乘都会心微笑，韩闯这话不啻是向赵雅询问今晚能否再一亲香泽。
赵雅神情有点尴尬，望往项少龙。
项少龙则望往门外的广场去，该处有四辆马车和许多赵兵在恭候。
赵穆想起自己曾答应董匡为他与赵雅穿针引线，纵使今晚不成，但任由韩闯当着他面前把赵雅“拿走”，面子亦挂不住，出言道：“平山侯请早点回去休息，待会儿我还要和夫人入宫见大王。”
韩闯无奈先行一步。
赵穆对郭开和乐乘道：“本侯还有几句话想和董先生商量，你们先回去吧！”
郭开背着赵穆向项少龙使个眼色，着他小心，才和乐乘谈笑去了。
剩下赵穆、赵雅和项少龙三个人，气氛顿显有点尴尬。
赵穆向赵雅道：“我和董先生说几句话后，由他伴你回夫人府吧！”
赵雅俏脸一变，嗔道：“我自己不懂得回去吗？”言罢狠狠瞪赵穆和项少龙各一眼，出门登车走了，剩下大失面子的赵穆和项少龙面面相觑。
赵穆苦笑道：“有些女人就像匹永不驯服的野马，非常难驾驭。”
项少龙附和道：“这种女人才够味道。”
赵穆拉着他离开府门，沿回廊往内府的方向走去。时虽夜深人静，侯府仍是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最后到达当日赵穆与他分享越国美女姊妹花田贞、田凤那个内轩，席地坐下。
侍女奉上香茗后，退了出去。
赵穆似有点心事，沉吟片晌，道：“你应该知道我爹和李园的关系吧！”
项少龙心中叫苦，他冒充的正是春申君的亲信，到来协助赵穆发他做君主的春秋大梦，自不能推说不知道，而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李园的妹子叫李嫣嫣，还是靠她名字里有两个字音和纪嫣然相同，否则恐怕连名字都忘记了。
硬着头皮道：“侯爷说的是否嫣嫣夫人的事？鄙人一直在外为君上办事，所以和李园没见过面，这些事均是由君上亲口告诉我的。”
岂知赵穆竟然点了点头，叹道：“正是此事，不要看这李园一表人才，但心计的厉害处，我爹府内虽有数千家将食客，却是无人能及。更切勿因他追求纪才女直追到这里来，误认他是个情痴，我肯定背后定另有原因。没有人比他的机心更多、野心更大的了。哼！看来爹并没有向他泄露我的秘密，幸好如此！”
项少龙知道危机尚未度过，若让赵穆再多问两句，自己将立即暴露出身份来，顺着他口气道：“鄙人真不明白君上为何如此信任李园？”这句话自是不会出漏子。
赵穆闷哼道：“爹这叫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到底仍是女色误事，是了！你刚由那里来，李嫣嫣生出来的是男是女？”
项少龙隐隐捕捉到点头绪，却无法具体描述出来，惟有道：“只是听说快要临盆。”
赵穆脸上阴霾密布，愤然道：“想不到吕不韦的诡计，竟给李园活学活用，爹总不肯信我的话，将来若给李园得势，他怎肯再容许爹把持朝政，爹今趟真是引狼入室。”
项少龙若还不明白，就不用出来混了。赵穆既提到女色误事，又说李园仿吕不韦之计和春申君引狼入室，凭着这些线索，他已把事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忙陪他叹道：“李嫣嫣不知是否李园的真妹子。”
赵穆道：“这事看来不假，而且爹与李嫣嫣相好时，李园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李嫣嫣，爹亦派人调查过他兄妹的关系。”接着疑惑地看着他道：“这事你不会不知吧！”
项少龙心中叫糟，自己竟猜错了，原来李嫣嫣肚内的孩子不是李园而是春申君黄歇的。妈的！怎想得到内中竟是如此曲折。
从容道：“怎会不知道？不过那负责调查的人叫合权，这人除擅长拍马屁外什么事都马马虎虎，我怕他给李园骗倒了。”
他这番话尽是胡言，把握的是赵穆的心理，连人名都有了，赵穆哪能不相信。
大奸人果然给他蒙混过去，沉声道：“问题应不是出在这里，他们该是亲兄妹无疑，真想不到爹这么大意。”
项少龙今天真的恍然大悟，已弄清李园兄妹和春申君的关系。
李园这人的确厉害，先把妹子献给春申君，有孕后，再由春申君把怀了自己骨肉的美人儿送给没有儿子的楚王，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大有机会成为楚国的储君，这正是重演吕不韦把朱姬赠给庄襄王之计。
弄清这点后，项少龙松了一口气道：“今天李园送上门来，正是除掉他的天赐良机，那时李嫣嫣便逃不出君上的掌握了。”
赵穆正容道：“万万不可，否则将惹起轩然大波，甚至连我都脱不掉关系，而且他剑术高明，人又其奸似鬼，今天随他来的家将均是楚国的高手，一个不好，你的人给他拿着，本侯也救不了你。”
项少龙冷笑道：“侯爷放心，那我就待他离开赵境才动手如何？”
赵穆见他如此落力，欣然拍了他的肩头，冷笑道：“杀人不一定要动刀动剑的，这事让我想想看。是了！你是否真懂马性，否则明天说不定会在纪才女面前丢人露丑。唉！这么动人的美女我还是首次遇上，可惜……”
项少龙道：“侯爷请放心，不懂马性怎扮马痴呢？”
赵穆道：“今晚赵雅是不行的了，不若由我给你发配几个美人儿吧！”
项少龙道：“今晚可免了，明天还要早起到纪才女处，我们是否各自去呢？”
赵穆想起明天又可见到纪嫣然，精神大振道：“我来接你一起去吧。”又感激地道：“今天全仗你了。”
项少龙知他指的是女刺客的事，谦让几句，告辞离去。
赵穆把他直送至大门，看着他登上马车，在家将拱护下驶出外门，才掉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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