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春宵夜月
“这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冷面冰山小侍卫吗?”
酒气,扑面而来。
开席不过一刻钟,这是喝了多少酒!
古昔:“……”皱眉,不想搭理,古昔板着脸问,“宣王殿下有何事?”
他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了一会儿,扶着墙站稳,嘿嘿一笑:“无事。”
古昔无言以对。
某醉鬼很兴奋的样子,傻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来偷偷瞄你。”
“……”古昔揉揉隐隐作痛的头,酒气很重,他后退了一步,尽量沉着,“王爷你喝醉了。”
前一刻还笑得跟白痴一样的小俊脸一黑:“本王没醉!”又咧嘴一笑,继续像个傻子,“本王才喝了几杯而已,怎么可能醉,本王清醒着呢!”
古昔沉默,并不觉得与醉鬼有话可言。
廊道里没有落座的地,凤容璃这个醉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地酒后胡言了,皱着脸,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刘璟那个老狐狸,居然灌我酒,以为我不知道啊,他就是想灌醉我,然后让他女儿趁机对我霸王硬上弓,我酒量好着,才不上当呢。”
刘璟是武状元出身,酒量在凉都都是闻名的。
难怪这厮醉得跟傻子一样。
他坐在地上,拍了拍绯红绯红的小脸,嚷了几句没醉,抬头,笑露八颗牙齿,酒气氤氲的眼亮晶晶的,他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
“……”古昔无语凝噎了很久,他无话可说,还是那句,“你醉了。”
凤容璃嘴硬,红着脸嚷嚷:“没有,就没有!”左摇右晃地爬起来,晃了两下,抬手准确地捧住古昔两边脸侧,凑过去,酒气冲天,他眯着眼笑,“你看,我还认得你,怎么可能醉。”
古昔嫌弃地拧拧眉头,放下温伯侯嘱托的那盏酒,伸手把某个醉鬼的手扒开,然后退后五步,敬而远之。
凤容璃好像很受伤的样子,肩膀一抖一抖:“小侍卫,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同小李子说的,你是欲拒还迎,想吃紧我?”
“……”无言以对,古昔选择不回答,有种风中凌乱之感。
见他不回答,凤容璃更受伤了,盯着古昔的一双凤眼,潋滟春色黯然失色了:“你赢了,我认输。”
这酒后醉话,越说越哀怨了,越说越悲凉,眼眶越来越红,醉了,又似乎清醒,因为那样认真的目光,他说:“小侍卫,我认输了好不好?你就说一句,说你不愿我娶别的女子,只要你说了,我就不娶她,就算母妃绝食我都不娶了,我跟你私奔去,你老家不是仓平吗?我跟你去仓平,不管我母妃了。”
古昔凝眸,看向凤容璃,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他,这个皇家的天之骄子,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一根筋。
他继续沉默不语,有些荒唐,又一筹莫展,无措而头疼。
不知是酒气上脸还是如何,凤容璃挺立的鼻尖都红了,吸了吸,眼眸水汽朦胧。
他碎碎念似的:“我会给你洗衣做饭的,我还可以给你端茶倒水,会比你以后的妻子还贤惠,除了生儿育女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他还说,自言自语般:“不是我没有尊严,我是王爷,我是天之骄子,我怎么可能没有自尊,我也有我的气度与傲骨,我之所以这么低微……”似乎如鲠在喉,他停顿了很久很久,“我这么低微,是因为你太骄傲,你太冷漠,所以,只能我低头了,你——”
古昔喝止:“够了。”古井无波的眸,有些乱了。
凤容璃咬着牙关,唇角抿得发白,死死盯着他,久久却没有再说一句。
“王爷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古昔低头说了这一句,去拉凤容璃。
他猛地弹开,大吼:“你别碰我!”
古昔咬咬牙,一声不吭地扯住他的衣服就拖走。
这次他不躲了,反而一把扑上去,抓住古昔的肩膀,撅起嘴就往他脸上撞去。
他抬手摸摸嘴角,被撞破了。
这醉鬼还有理了:“我让你别碰我的。”他洋洋得意地磕了磕牙,眼角都要飞起来了,“哼,本王想亲你很久了。”
“……”
不可理喻!冥顽不灵!
古昔擦了唇上的血,抬手对着凤容璃的颈后根就是一个手刀。凤容璃身子一软,倒地,被劈晕了。
古昔一只手把人揪起来,拖走。
地上,瓷白的酒盏被放在一边,无人问津。
片刻后,廊道里,人影缓缓走来,脚步顿了顿,将地上的酒盏拾起来,转身,长亭外,女子站在月下,朦胧月华下,英气的眉眼笑意浅浅。
女子说:“你怎一人躲在这喝酒?”
“一起?”
是男子的声音,温柔淳厚。
女子笑:“好呀。”
月下独酌,对影成双,钦南王府的常青藤爬上了屋檐,折射了满地斑驳。
且说前厅,钦南王府喜宴,满园宾客,来的皆是凉都西陵的权贵人家,两国朝臣难得如此毫无隔阂,酒兴大发。
这常山世子的大婚宴,便生生办出了国宴的排场。
凤朝九应酬完官员回来时,便看见沈银桑手里抱了个孩子,一两岁的样子,奶里奶气的,沈银桑正在逗孩子,那小团子咯咯直笑,甚是其乐融融。
凤朝九莫名其妙就不爽了,走过去,指了指那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奶娃娃:“这孩子是谁的?”
沈银桑没回答,对着一盘红烧鱼埋头苦吃的夏乔乔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的。”
这孩子凤朝九认得,萧景姒不知从哪里拐来的高手,看着也就七八岁,竟还带着个孩子,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夏乔乔不是普通人。
“姨姨~”
沈银桑怀里的小孩奶声奶气的,坐在她腿上,一手拿着一根筷子,敲着碗叮当作响,油油的小嘴直嚷嚷说:“姨姨,吃吃。”然后,丢了筷子,用满手是油的小手去扯沈银桑的袖子。
凤朝九有点想打人了。
可沈银桑脾气很好,不仅不生气,还一脸宠溺地看着孩子,温柔似水地问:“鱼干要吃哪个?”
楚鱼干欢快地说:“鱼鱼。”
鱼干?
一听就是那缺根筋的夏乔乔取的,凤朝九更嫌弃了。
夏乔乔把红烧鱼往自己那边挪了挪,说:“小孩不能吃鱼,有刺。”
沈银桑笑笑:“无事,我给他挑出来。”
然后夏乔乔盯着沈银桑夹走了盘子里一块最大的鱼肉,那是鱼肚子上的肉,他最喜欢的一块。
夏乔乔有点心情郁闷了。
沈银桑专心地给鱼干挑鱼刺,然后很小心地再三确认不会有刺之后才喂到鱼干嘴里。
凤朝九:“……”
他郁闷得要死,他家爱妃都没给他挑过鱼刺!
那小兔崽子还得寸进尺,用油腻腻的手去抓沈银桑的手,软绵绵地说:“鱼干还要,还要鱼鱼!”
撒娇卖乖装可爱!
凤朝九不屑一顾。
沈银桑却很吃那一套,看见鱼干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都软化了,轻声轻语地哄着:“鱼干乖,先喝点汤。”
“嗯嗯~”楚鱼干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自己拿着小勺子舀汤舀得欢快,那勺子拿反了,汤汁全洒沈银桑裙子上了。
她还是温柔又慈爱,摸摸鱼干的小脑袋,笑着夸:“真乖。”然后用自己的勺子,小口小口喂鱼干喝汤。
鱼干笑得口水直流。
凤朝九看不下去,他家爱妃的裙子都被这小兔崽子弄得一片狼藉了,他对沈银桑说:“我来抱,你先吃饭。”
不等沈银桑说什么,她怀里的小娃娃抬起圆乎乎胖嘟嘟的小脸,骨溜溜的眼睛盯着凤朝九:“不要!”扭头就扎进沈银桑怀里,“鱼干要姨姨抱。”
撒娇卖乖装可爱!
“……”凤朝九气得火冒三丈,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
沈银桑果不其然地宠孩子:“好,姨姨抱。”用绣帕给他擦了擦手,又轻轻擦了擦嘴,“鱼干还要吃什么?”
小团子欢欢喜喜地在沈银桑怀里扭来扭去。
凤朝九脸色不太好看,夹了块肉放在沈银桑的盘子里:“你先吃些东西垫垫。”光顾着照顾这小兔崽子,她都没吃上几口,凤朝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当沈银桑动筷子的时候,楚鱼干用手去抓沈银桑盘子里那块肉,糯米糍一样的小童音撒娇说:“肉肉,要吃肉肉。”
然后,沈银桑把凤朝九夹的那块肉分成了三小块,全部喂给鱼干吃了。
凤朝九:“……”
他从来没觉得,小孩子这么烦人。
凤朝九筷子一撂,说:“银桑,给我斟酒。”语气带了几分强势了。
沈银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执起酒盏,正要给凤朝九斟酒,一双小手扒住沈银桑的手腕,“姨姨~”
“姨姨,鱼干要尿尿。”
沈银桑一刻都没犹豫,放下酒盏,抱着鱼干就离席了。
凤朝九:“……”心头像堵了一块石头,郁结得不得了,狠狠盯着被沈银桑抱在手里的那个小娃娃。
好一会儿过去了,沈银桑还没回来,凤朝九正在忍着,再不回来就去逮人。
夏乔乔冷不丁突然说了一句:“鱼干以后要去怡亲王府给你当儿子。”
凤朝九实打实懵了一下:“什么意思?”
夏乔乔难得没有闷不吭声,一脸认真地说:“鱼干是孤儿,以后要养在怡亲王府。”
凤朝九立马情绪大变:“本王不同意。”
抱着孩子回来的沈银桑正巧听到了,看都没看凤朝九,激动得两眼清亮,问夏乔乔:“真的吗?”
“萧景姒说给你养。”
是萧景姒的打算,那便不会有错了。
沈银桑看鱼干的目光更温柔如水了:“鱼干,还要吃鱼吗?姨姨给你挑。”
鱼干笑得见牙不见眼:“要!”
然后沈银桑把整盘红烧鱼都端到自己面前,专心致志地给鱼干挑鱼刺,小家伙吃得很欢快,砸吧砸吧嘴,油腻腻的一口亲在沈银桑脸上,惹得沈银桑浅笑嫣然。
凤朝九表情便严肃了:“银桑,我不同意。”
沈银桑挑刺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凤朝九,眼一红。
他强硬不过三秒,降了:“好,随你高兴。”
“……”
同桌的官友们,就笑笑,不说话,原来怡亲王惧内啊!
再说隔壁桌,同桌的官员们都敬酒应酬去了,一男一女两人端坐着,中年年纪上下,样貌十分出色,也不动筷子,新奇地四处张望。
在北赢,妖王为尊,妖尊次之,之后便是各族群的妖主,这二人,正是北赢兔族的妖主沂水,以及他的夫人明玟。
正是菁华兄弟二人的双亲,二老第一次出北赢,看什么都稀奇,当然,除了这一桌子菜,他们不吃熟食,正四处打量时,一张眉开眼笑的小脸走进视线里。
那小姑娘生得娇俏,看着很讨喜,规规矩矩地躬身问好:“伯父伯母好。”
二老盯着人姑娘看了好久,又看了看站在人姑娘后面的菁华,老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菁华上前介绍:“她是竹安公主,我信中和你们说过。”
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凤观澜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任由二老的检视,动都不敢动一下。
真的过了很久,菁华娘似乎回神了,眼神一下子就火辣辣了:“你就是观澜啊,来来来,快坐到伯母跟前来,让伯母好生看看。”
跨越种族,本以为会有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不想这画风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凤观澜:“……”
菁华:“……”
沂水妖主老人家有点小尴尬,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袖子,清清嗓子:“咳咳咳,别吓坏了人家。”
菁华母亲这才收敛了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说:“我这不是高兴嘛,菁华都六十八了都没开荤,身边终于有雌性了,我们折耳兔族很快就有后了,我能不高兴吗?”
凤观澜:“……”惊呆了!未来的婆婆大人竟如此快人快语,豪气云干啊!
“母亲!”
难得看到菁华暴跳如雷的样子。
菁华爹又清清嗓子:“咳咳,”颇为惭愧地对凤观澜说,“多担待,多担待。”
综上,菁华娘是为了菁华的婚事操碎了心,菁华爹又为了菁华娘操碎了心,如此看来,这棒打鸳鸯的戏码是不用担心了。
凤观澜浅浅一笑,拿出了她身为皇家公主的气度礼仪来,笑露四颗牙齿,哪里有半点平日的刁蛮任性不拘小节的随意样子,十分之温柔婉约地说:“伯父您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跟观澜见外的。”
菁华:“……”这矫揉造作的,好不习惯。
可二老是越看越喜欢啊,拉着凤观澜问东问西,凤观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生辰八字都交代了。
最后,菁华娘大力推售一把:“虽然菁华六十八一把年纪了,可他在北赢还是小年轻呢,观澜你可别嫌他老。”
小年轻菁华嘴角一抽:“……”
凤观澜连连应道:“不嫌不嫌,菁华六十一枝花,老当益壮!”
二老:“……”儿媳妇语出惊人啊。
菁华:“……”果然,装不过三。
凤观澜挠挠头,有些懊恼,公主气度啊!
总而言之,这丑媳妇见公婆,还是非常其乐融融的,凤观澜觉得,好事将近了。
席间,菁华爹随口问了句:“菁云那小子去哪了?”
菁华娘说:“是不是又祸害小姑娘去了?”
操心完小儿子,还要操心大儿子,原来北赢妖族兽类与人类一样,家家都是那本不好念的经。
至于菁云是不是祸害小姑娘去了?
当然不是,他分明是行侠仗义去了!
听说是这样的,常山世子大婚的那天晚上,前来喝喜酒的宾客中,有个一品官员家的公子哥看上钦南王府里招待客人的一个紫衣小侍女,多喝了几杯,就恶向胆边生了,意图轻薄那侍女,正巧被菁云撞上了,菁云可是北赢第一正派花花公子,这等欺男霸女之事怎能坐视不理,便前去解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一两招就将那登徒子轻薄紫衣侍女的手给卸了,在角落里哭天喊地。
英雄救美,一桩美谈,接下来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紫湘嫌弃地瞥了一眼,冷面冰山毫无松动:“多管闲事。”
菁云:“……”不解风情!
美人还是冷冰冰的:“把他的骨头接回去,省得给我家主子添麻烦。”
咬咬牙,菁云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一把捏住那登徒子的手腕,用力一撞——
“啊!”
那公子哥两眼一番就晕过去了。
紫湘走过去,对着地上晕厥的男子,抬腿朝着他的裤裆就是一脚。
“啊——”
那公子哥又痛醒了,然后撕心裂肺地喊,惨绝人寰啊。
菁云:“!”他觉得,有点蛋疼……
戌时时分,月色正好,钦南王府庭院里,正是热闹非凡,世子院里,却格外安静,红色的大灯笼高挂,屋里,一对红烛对影轻摇,杏黄的暖光照着纸窗上的贴画,剪影绰绰。
萧景姒穿了一身大红的寝衣,从屏风后出来,刚沐浴完,眸中水汽未散,墨发披散,一对蝴蝶锁骨半露半掩,被热水灼出的绯色隐隐约约。
出水芙蓉,美不胜收。
楚彧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对萧景姒招招手:“阿娆,过来。”
她笑着上了榻。
楚彧抬手便落了大红的锦帐,轻纱轻笼,只有淡淡烛火透进来,柔和昏黄的暖光打在她肩上,红色妖艳,美得他移不开眼。
他亦是一样颜色的寝衣,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偏瘦,很白皙,随意半敞的衣襟,有种不加刻意的慵懒与性感。
他将她拉到怀里,扶着她的腰便滚进了里侧,又滚回来,反复来回打了三个滚,才轻轻放下她,让她躺在身下,长发披散,与她的发缠绕相连在一起。
楚彧俯身,用额头碰了碰萧景姒的额头,蹭了好一番:“阿娆,我好高兴,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了。”
她伸手,勾住楚彧的脖子,宽袖滑下,露出白嫩光滑的手臂。
楚彧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哄:“阿娆乖,叫一声夫君。”
萧景姒笑着,乖乖应了一声,轻喊:“夫君。”
他笑,眸中像坠了九天上的星星。
清风圆月,洞房花烛,红鸾帐暖痴醉人。
萧景姒伸手,勾着楚彧的脖子,将他拉近。
他动作却突然停下,抬起头,唇色正是红艳,从鸳鸯锦被下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什么?”
萧景姒只看了一眼封面便知那册子是何物:“是宝德偷偷塞的。”
楚彧似乎从未见过这东西,好奇地翻开。
萧景姒立马按住他的手:“不要看。”
“我以前没看过,阿娆你就让我看一眼。”
“为何要看?”
“要学。”他凑在萧景姒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羞人的话。
“……”
萧景姒红了脸,哑口无言。
良久后,她松了手,由着楚彧翻开了那本册子,他才翻了两页,就面红耳赤地扔了册子,抱住她,把被子一掀,盖住了……
春宵夜月,漫漫长夜,轻风漏进屋里,红烛摇晃,红鸾帐外,那掉落在地的小册子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钦南王府的偏院中,厢房里甚为安静,没有掌灯,乌黑一片夜色,唯有屋外的月儿透进来淡淡的微光。
女子走下榻,赤着脚,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站在榻前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捡起地上的衣衫,从最贴身的里衣到外裳,一件一件穿好。
最后是红色的披纱,因为是景姒大婚,所以她难得穿了一袭红色的纱裙。
女子对着屋外轻声唤了一句:“章周。”
章周在外,应了一声:“相爷有何吩咐?”
当朝女相,只有一人,洪宝德。
沉默片刻,声音才再度传出来:“待天亮送将军回府。”
“是。”章周回道。
又顿了很久,洪宝德说:“那酒有问题,他不会记得,今夜之事,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一句都不要提。”
章周思忖了一番,迟疑:“若是将军日后——”
她很快便打断:“不会有日后。”
章周沉默不语。
屋里静了片刻,她缓缓走到榻前,痴痴盯着榻上深睡的人看了许久,自言自语般:“不是你的错,是那壶酒的错。”
榻上紧闭双眼的人,是秦臻,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她苦笑一般,伸手,指尖落在他脸上,缓缓拂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那壶酒,她一杯都没有喝,当时她与他对月饮酒。
是秦臻说:“你是女子,还是莫要饮酒。”
她应:“好,我不喝,你若醉了,我送你回府。”
后来,他便喝醉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说:“宝德,我很高兴,也很难过。”
那壶酒,大概有问题,秦臻不清醒了,可是自始至终,滴酒未沾的她是清醒的,却还是这样顺理成章闯了祸,原来,她心里藏着的那头野兽,都放肆到了这种地步。
错已铸成,除了逃,她不知道还能如何,他们亲厚了这么多年,她不敢,不敢贸然捅破。
指尖一寸一寸拂着他的脸,张嘴,酸涩哽咽了喉咙,她说:“秦臻,我也很高兴,很难过。”
她起身,背着床榻走出去,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秦臻醉时,说,他很高兴,也很难过。她懂他,因为她也是这样,爱而不得,便只能把一整颗心都掏出来,然后悄无声息。
次日,昨日醉了的安远将军和宣王殿下早早便被接回了府。
方至辰时,萧景姒便同楚彧一起去给楚牧敬茶。
老人家起得早,跟在等什么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的主位上。
哦,在等媳妇茶啊。谁还不知道王爷那都摆在脸上的心思。
萧景姒拉着楚彧走过去,欠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了一声:“父亲。”
楚彧平日里不爱搭理人,打小便没怎么正正经经地喊过几句父亲,萧景姒这一声,叫得楚牧是通体舒畅啊,看着萧景姒的眼神是越发慈爱和睦:“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楚彧瞟了楚牧一眼,心情不悦。
还不是阿娆要来敬媳妇茶,他很有意见,不敢对阿娆有意见,他就仇视楚牧!
楚牧直接忽视楚彧,看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了,以后有儿媳妇撑腰,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这时,紫湘取来一个软垫,放在萧景姒面前,华支赶紧端来茶盏和杯子,倒了一杯茶。
萧景姒正欲跪下,楚彧立马拉住她:“阿娆你做什么?”
“敬茶。”
楚彧抓着她不放手:“站着就可以,你别跪,膝盖会疼。”
这说的是什么话!
华支提醒一句:“世子爷,这媳妇茶站着敬不合礼法啊。”
楚彧抬眸,冷冷一个眼神过去。
华支管家只觉得冰冻三尺、背脊发凉,立马改口:“礼法也要变通的嘛。”他自己都逼视自己在世子爷面前这副软骨。
虽然世子爷不懂事,不过,好在世子妃知书达理,说:“无事。”她推开楚彧的手,“楚彧,将茶杯端给我。”
楚彧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敢忤逆他家阿娆,便只好将气撒在楚牧身上,瞪了他好几眼,才乖乖给萧景姒端茶。
她接过楚彧递来的茶杯,双膝跪下:“儿媳景姒请父亲安,”将手里的茶杯高高举起,“父亲,请喝茶。”
这第一杯茶,新媳改口。
楚牧接过去,一脸慈祥地喝了一口,然后给了萧景姒一个大大的红包,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朵了。
萧景姒笑着接过,让楚彧又倒了一杯茶。
“这杯茶,敬父亲安康,岁岁有今儿孙绕膝。”她悦耳的嗓音,温温柔柔的。
这第二杯茶,得偿人愿。
楚牧接过茶杯,只觉得身心舒畅,儿媳妇真是贴心小棉袄呀,他宝贝儿子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上得战场,下得厅堂。
萧景姒又递出了第三杯茶,开口,字字有力:“这杯茶,谢父亲慈悲,免我夫君漂泊颠沛。”
这第三杯茶,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这种话,楚彧说不出口,他不爱口头表述,所以,她是他的妻子,日后便由她来说。
楚牧红着眼接了茶,看了看一旁的楚彧,他撇开头,分明也潮了眼。
老人家抹了一把老泪:“快起来。”他将茶一口喝了,起身将萧景姒扶起来,“以后钦南王府就是你的靠山,肆意妄为也不打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的时候,不要委屈将就自己。”
听听王爷这老**的话!真是无法无天啊!华支不忍腹诽:世子爷便是这么被惯坏的。
华支提醒:“王爷,世子妃是国师大人,整个大凉都归她管,哪里有人敢让世子妃委屈将就”
想想也是,楚牧这就放心了,画风一转:“要是楚彧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虽然一手拉扯长大的宝贝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儿媳妇,心里还是有点醋意,不过这儿媳妇他是越看越喜欢。楚牧就已经决定了,以后和儿媳妇站同一阵营,那样才能在楚彧面前横着走。
楚彧不耐烦:“你啰嗦完了?”给楚牧甩完冷眼,转身一副小棉袄温柔体贴地问萧景姒,“阿娆,你昨晚睡得少,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然后也不管楚牧的眼神,楚彧拉着萧景姒就走。
昨晚睡得少?!楚牧竖起耳朵听。
萧景姒行了个小辈礼,这才跟着楚彧离开,言:“要看奏折,堆了好几天。”
她眼下青黛明显,显然是睡眠不足,楚彧有些懊恼,心疼得不行。
“你去睡觉,我帮你批阅。”
“好。”
两人走远了,楚牧才把耳朵收回来,心下放宽了,看来完全想多了,这蜜里调油的夫妻俩,别提多和谐了,楚牧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我很快就要当爷爷了。”
“……”华支无语,分明还没影的事,当洞房花烛夜是送子观音啊!
萧景姒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正午,她醒来时,楚彧还和她睡前一样,姿势都没变,坐在榻上,握着她的手,眼里全是她。
“醒了。”
“嗯。”
楚彧摸摸她的脸:“还睡不睡?”
她眯了眯眼,屋里放了降温的冰,十分舒适,伸了伸懒腰,用脸蹭着楚彧的手背,刚睡醒,嗓音沙哑:“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萧景姒顿时清醒了三分:“你怎不叫醒我?”
楚彧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舍不得。”
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他才抱她起来,给她穿好衣服,又亲自伺候她洗漱。
这些事,楚彧似乎很喜欢亲力亲为,萧景姒便也由着他,
用午膳的时候,楚彧随口说了句:“凤朝九与沈银桑来了。”
萧景姒动作一顿:“何时来的?”
“早上辰时三刻。”
“……”
所以她睡了两个时辰,凤朝九夫妇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萧景姒放下筷子便要起身,楚彧拉住她,夹了块肉喂到她嘴边,耐着性子哄:“阿娆先吃饭,无事,让他们等着,沈银桑与那个小兔崽子相处得很好。”
萧景姒随意吃了几口便匆匆去了正堂,她到的时候,见沈银桑正让凤朝九蹲下,给鱼干骑脖子。
鱼干玩得很开心,见萧景姒来了,小短腿在凤朝九脖子上踢了两脚,欢快地喊:“娘亲!鱼干骑马!”小胖爪子抓着凤朝九的耳朵,鱼干有模有样地蹬腿,扯着嗓门喊,“驾~”
萧景姒看呆了,楚彧不厚道地扬了扬唇。
凤朝九:“……”面子里子都没了!真特么地想把脖子上的小兔崽子吊打一顿。
“失礼,让你们久侯了。”萧景姒道。
沈银桑同她一起坐下,一贯的好脾气:“无事。”想来是有些急,沈银桑开门见山,“景姒,我是为了鱼干来的。”
萧景姒问:“你们想好了吗?”
沈银桑飞快点头:“我很喜欢鱼干。”毫不犹豫地说,“王爷也没意见。”
凤朝九脖子一歪:“……”他敢有意见吗?
萧景姒吩咐下人斟茶,问道沈银桑:“如若你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鱼干呢?”
她立马摇头:“不会的。”她不会再有子嗣了,想到此处,沈银桑满眼失落。
“我说如若。”
沈银桑不太明白,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假设啊。
凤朝九接过话,毫不迟疑地道:“鱼干是长子,也会是怡亲王府世袭爵位的世子。”
想来,十六爷为了沈银桑,没有什么是不可退让的。
萧景姒把鱼干抱过去,吴侬软语地哄着:“鱼干,乖,喊娘亲。”
鱼干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悠了许久,然后便对沈银桑咧嘴一笑,甜甜地喊了一句:“娘亲~”
楚彧嘴角抿了抿,不太爽,当日他想尽了办法要这小兔崽子改口他都油盐不进,他家阿娆一句话便软骨头了,哼!沉迷女色的兔崽子!算了,反正他都要被送走了,不同他一般见识。
这厢,这一声娘亲让沈银桑红了眼,心肝宝贝地把鱼干抱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指着凤朝九:“这是爹爹。”
鱼干小拳头一挥:“马!马!鱼干骑马!”
凤朝九:“……”你丫的才是马!
当天下午,鱼干便被凤朝九夫妇带回了怡亲王府,凤朝九心情很不爽,嗯,楚彧心情大好。
日后,要泡在醋坛子里的人,便是凤朝九了。
大概因为鱼干去了怡亲王府,夏乔乔食欲不振了两天,连他最爱的鱼干都吃不下,第三天,可能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袋鱼,然后问萧景姒:“怡亲王府怎么走?”
“我要去看鱼干。”
夏乔乔是有些路痴的,尽管萧景姒说得很详细,还是走了很多弯路。
鱼干与夏乔乔的情谊还是非常之深厚,鱼干一口一个爹爹,让凤朝九怄得要死,对鱼干有很多的不满,不过架不住沈银桑疼孩子,沈银桑还要给鱼干办酒席呢。
鱼干的奶嬷嬷也只知道鱼干是七月生的,具体日子并不清楚,沈银桑心疼鱼干,便将七月的一个好日子定为了鱼干的生日。
怡亲王府给鱼干办两岁宴的那天,正好是萧景姒三朝回门的日子,两岁宴是在凌织的茶楼里办的,沈太后离世后,凌织在怡亲王府寄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便建府搬了出去,开了一家雅致的茶楼,生意还算不错。夏乔乔去赴了鱼干的两岁宴,萧景姒同楚彧则是去了文国公府送回门礼,再又去了秦臻府上。
听说,便是那天,鱼干两周岁宴上,靖西忠平伯魏峥在茶肆遇见了洪宝德,而且,一见倾心。
七月十五,忠平伯去左相洪府提亲。
七月十八,北赢兔族妖主大人给自己的儿子菁华定了婚期,在八月,菁云与紫湘回了西陵,菁华暂时搬出了钦南王府与其父母一起在凉都置办了府邸,三天后,竹安公主就出宫建府,公主府就挨着菁华府邸旁边,菁华的母亲明玟对此甚是满意,是巴不得菁华早日将媳妇娶进门。
七月二十九,宣王凤容璃大婚之日。
七月,是个好日子甚多的月份。
先说忠平伯提亲洪宝德那事,说是左相大人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直接回绝了,萧景姒后来听说了,便与洪宝德说到此事。
“靖西的忠平伯魏峥是钦南王府的人。”
洪宝德躺在萧景姒书房的软榻上,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啊。”
萧景姒手里捧着奏折在看,好似家常一般,无波无澜地继续道:“魏峥善于带兵,在靖西没有娶妻,也没有妾室通房,人品与相貌都极好。”
忠平伯魏峥二十有二,是当年三国战乱后的孤儿,早年间拜师在钦南王麾下,才练就了那一身行兵打仗的本领,后来及冠后便自立门户,却也争气,封了将相伯爷,极少有人知晓他与钦南王府的关系。
洪宝德从软榻上打挺起身:“你想说什么?”
萧景姒直言不讳:“作为夫婿,他是不错的选择。”
这是要劝她趁热打铁?一斩男色?洪宝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心之所不愿,吾无可奈何啊!”
萧景姒放下手里的奏折,语气突然严肃了:“宝德,除了秦臻,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别的男子?”
洪宝德一懵:“……”张着嘴巴愣了很久,她失笑,“景姒,我装云淡风轻潇洒不羁装了这么多年,你要不要一句话给我戳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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