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花名册


酉正,东宫。

午憩醒来的庾思容,一走出清宁殿,夕阳西下,如橘色圆球的太阳没了刺眼光芒,洒下一片柔和的光。

她双手抱臂,靠着玉石圆柱,静静地凝望夕阳,感受这片刻平静。

没过多久,一群婢女们簇拥着王氏而来,其中还有手执拂尘在前开路的何桂通。

何桂通一看到主子面带微笑欣赏风景,便加快步子上前,请示道:“王爷,夕阳无限好,不若奴才搬个圆木桌来,您与王妃一面品茗,一面议事?”

“如此甚好。”庾思容点头道。

不消片刻功夫,清宁殿前的月台上便摆上了一张圆桌,放着八色糕点瓜果,以及一壶泡好的碧螺春。

庾思容拉开一把扶手椅,轻声道:“王妃,请坐。”

那一霎那,犹如春风拂面,王氏心中万分欣喜,自感何德何能获得王爷如此垂青!她第一次觉得被丈夫关注着、呵护着是如此高兴,不禁笑容满面,并不推让且坐下了。

“王爷,趁着您午憩的时候,我与何公公一起商量了,草拟出了明日启程去豫章的花名册,请王爷过目。”

庾思容双手接过金册,翻开细看。

这一手隶书写得工整大气,委实赏心悦目,可一看人名,便有些吓到了。

太子才双十年纪,按民间才刚刚及冠能娶亲了,而皇家子嗣最为重要,娶亲年纪早,便有太子妃王氏、良娣宋氏、良媛何氏、承徽许氏、昭训窦氏、奉仪姜氏,还有各邦使臣送来的美姬十二人,足足十八人!

倘若太子一晚宠幸一人,半个月还轮不完一旬!若要雨露均沾,夜御数女……

然而,即便她成了废太子,是男儿之身,却打从心底里把自个儿当成姑娘家,怎能跟美人们过夜风流?

目前能以被废太子倍受打击无心男女之事来搪塞过去,待到了豫章,安顿下来,还不得夜夜耕耘?

庾思容脸色微红,怕被看出来,忙把金册往上举起,遮住整张脸,暗想应对之策。

等了又等,终不见王爷发话,王氏怀疑花名册有不妥之处,便开口问:“王爷,这版花名册是我和何公公草拟的,您若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我再改。”

庾思容神情已平复下来,缓缓将花名册放在圆木桌上,“王妃,我认为此行前往豫章,山高水远,路途艰险,娇养的妾侍们哪里受得了长途跋涉的煎熬,只带你和宋良娣就好。”

何桂通:主子,您这只带一妻一妾,如何能夜夜笙箫?莫不是被废太子这一事,打击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哎,可怜的主子,看来也不比我这太监好过。

王氏:王爷竟只想带着我和宋良娣去!这是何等荣耀之事!可是,作为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豫章王妃,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也要顾全大局!

王氏斟酌片刻,含笑回道:“王爷能体谅姐妹们经不得折腾,特意留下她们,本是一桩好事。只是,这些人留下,断不可能再住在东宫,外放出去,即便娘家人还认,却没有谁敢再娶了,反倒孤苦伶仃,命途多舛。”

“如此说来,她们除了跟着一起去豫章,便别无他法?”庾思容问完话,转头看向何桂通。

何桂通会意,接话道:“这些已有封号的,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条出路。那些外邦进献的美姬,王爷若不想带去豫章,倒有回转余地。”

庾思容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何桂通见主子赞成,便索性接着讲出来:“王爷,您只需修书一封,呈递给帝后看,这请求本就合情合理,还能表明您宅心仁厚,帝后没理由不答应。”

总比全带去豫章掏空主子的身子要强得多!

即便抛开这十二位美姬不谈,豫章王的一妻五妾,便是六个女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六个女人,一天到晚得多少台戏?

庾思容有些头疼,便单手扶额,继续往下看花名册。每位主子配六个贴身服侍的大宫女,外加四位粗使宫女,也就是至少十人服侍一个主子。

为众人前往豫章保驾护航的侍卫,足足安排了一百人之众。

此外,主管所有人一日三餐的厨娘和庖厨十六人,为主子们做针线活的绣娘十二人,做洒扫等粗活的宫女、内监二十八人,还有两个养在东宫的戏班子共二十四人,以及深谙音律精通器乐舞蹈的乐官三十六人,也一并前往豫章!

最终,庾思容把目光定在总人数合计二百八十六人上,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这是废太子被贬为豫章王,拖家带口去贬谪之地,不知道还以为出去避暑,寻欢作乐呢!

“这么多人都非带不可么?”她端起白玉茶盏,轻抿一口,满口留香。

王氏回道:“王爷,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咱们把人都带齐了,不至于捉襟见肘。”

这么大阵仗出行,即便是方便极了,也存在许多隐患。像戏班子和乐官们,平时压根用不着,只在逢年过节或生日宴上才能大展身手,平时便是养着,毫无用处。

因而,庾思容以没用为由,率先剔除了两大戏班子和乐官们,再道出担忧:  “我听闻民间有许多以打劫为生的江洋大盗,专门劫取有钱人。我们这么多人招摇过市,被别有用心之人瞧见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爷,这百名侍卫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之师,定能保护我们安全抵达豫章。”何桂通信心满满回话。

庾思容可不会这般盲目自信,历史上被废太子之人,要么被贬为庶民,终身囚禁;要么被逼死,英年早逝;要么流放苦寒之地,在路上便暴毙而亡!

而此番被废太子,流放之地是豫章,自古人杰地灵,也是帝后给的一次机会,若能在封地有一番作为,被复立为皇太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东宫的皇太子之位,便是一块肥肉,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在废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豫章途中,下了黑手,神不知鬼不觉!

一想到自个儿会有性命之忧,庾思容后背发凉,不愿再多解释,只发令道:“此次我们前往豫章,是帝后给了我们痛改前非的机会。若还是带那么多仆从,一路上劳民伤财,便是不知悔改。是以,我等做主子的,每人配一个贴身宫女和粗使宫女,外加六庖厨,两绣娘,三十六护卫便绰绰有余了。”

“王爷,此行不到八十人,会不会少了些?”何桂通犹豫地问。

庾思容斩钉截铁地回道:“兵书上常言兵在精而不在多,连上阵杀敌都不是仅靠人数就能获胜,更何况去往豫章呢?”

三人商议已定,由王氏纸笔写下最终前往豫章的花名册,另起一份花名册写明留在东宫的人员。因豫章王双膝伤重,王氏便自告奋勇进宫找帝后陈情。

与此同时,钦天监派人送来明日启程吉时——明早辰正。

因时间紧迫,何桂通将前往豫章的人员集中通知一番后,便让各自去收拾包裹。而留下人数众多,年龄超过二十五岁的宫女会放出宫去,年龄低于二十五岁的,由内廷统一安排,那些戏子和乐官们也会有妥善安排,便都不似从前那样人心惶惶,无所适从,而是帮忙收拾东西。

庾思容吃过晚饭,换了药,终觉得身子沉重,双脚有些麻木,一直躺着或坐着不是办法,便走出门,在夜色下独行。

今晚的夜色像一池浓浓的墨水,黑得化不开,繁星点缀,轻易抚平人心里的不安与烦躁。

“人死了便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保佑世上活着的人。”

亲爹庾尚文的话犹言在耳,庾思容抬眼望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在心里默默地问:“爹,你在天上还好么?”

只这一句,庾思容便泣不成声,像忽然被人卸掉了一身的力气,无力地靠着一棵香樟,暗自啜泣。

“何公公,你总说王爷对我好,什么都顺着我,可我这次只是要带那些衣服,你便推三阻四,我倒要亲口问问王爷,难道带些衣服也不行么?”

听到宋良娣的声音,庾思容赶忙止住哭泣,拿出帕子抹干净泪痕,再往后走了几步,在树荫的遮挡下,哪怕有宫灯斑驳的光照下来,一时半会该看不出来异样。

毋庸置疑,宋良娣和何桂通发生争执,又要找王爷来做主了!

何桂通颇为无奈地劝道:“宋良娣,王爷有令,主子们每人最多带八个箱笼,您那些好看的衣裳,三十个箱笼都装不下,何不挑些真正喜欢的带去?”

“那些衣裳都是王爷命人缝制送给我的,我每一件都喜欢,只能全部带走!”

两人吵架之际,走到一道拱门,便闻到了王爷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立马屏息凝神,循着香味找去。

果不其然,王爷站在一假山旁,负手而立,盯着山脚下的溪流,一动不动。

看样子,王爷在这儿站了很久,莫非把两人吵架的话全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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