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们(三)
“熙熙,今天陪妈妈逛商场吧。”吴秀娣一边搭配衣服,一边说道,“妈妈还没去过你工作的地方呢。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妈妈想去逛一逛,好久没买衣服了。”
楚熙听闻,本想一口拒绝。
转念一想,如果执意不肯,被妈妈看出什么端倪,反而多事。
于是答应道:
“那我开车。”
—
帝港城所在的位置不属于魔都市中心,而是在城市的西郊。
距离楚熙老家倒是比较近。
来之前她在地图上看过,如果到市中心开车是三个半小时,到帝港城只需要一小时五十分钟。
一路上,吴秀娣感叹着近几年老家到魔都的路修的这么好,又宽又直,双向八车道,因为通勤变得快捷,很多在魔都工作、却承担不起房价的人,开始打周边县城的主意,其中就包括楚熙的老家湖城。
这个现象倒是让湖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变成一个魔都年轻人经常讨论的地方。
连带着房价也涨高了一些。
楚熙随口应道:
“再怎么涨,说到底咱们那边就是个县城。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熙熙,这个都说不定的哦。将来交通要是越来越方便了,搞不好我们县城会并入人家大城市,当一个卫星城,那时候可就美了哦,我们也成魔都人了。”
楚熙浅浅笑道:“当魔都人就那么好啊。”
“当然好呀,多涨面子的呢。”吴秀娣一脸乐观的展望,“那可真是泥腿子上岸了,熙熙,不过我们不用打这种没边的谱。你嫁给小李,落户在魔都,直接就是新魔都人了。我们做父母也就放心了。我们老了,当不当的也就那样了。”
“其实我和他……”楚熙差点就冲动的把话说出口:
其实我和他已经出现问题了。
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妈妈,只是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妈妈,我骑虎难下。
妈妈,我说了太多的谎。说一个谎,要说一个更大的谎来圆。
妈妈,我好累。
吴秀娣问:“你和小李怎么了?”
“没事。”楚熙顿了顿,“我和他挺好的。”
—
两小时后。
母女俩进入帝港城。
楚熙挎着吴秀娣的胳膊:
“妈妈,今天你随便买衣服,女儿给你买单。你不用心疼钱,我有员工折扣,买衣服全场八折,吃饭可以打五折。”
吴秀娣眉开眼笑:
“我就说生女儿比生儿子有用吧。”
两人一家家店铺的逛,吴秀娣虽然五十多岁的人了,试那么多次衣服却丝毫不显疲态。
楚熙倒是累的眼睛发直,这次走进一家很大的鞋店,品种齐全,男鞋,女鞋,儿童鞋一应俱全。
吴秀娣让店员拿了六双鞋子,准备挨个试穿。
鞋店不缺凳子,楚熙一屁股坐在门口的一个鞋凳上,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爸爸,我想要那双红色的,带蝴蝶结的鞋子。”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到耳边。
楚熙顿时觉得这声音宛如炸雷:
这个孩子的声音,跟那天她在李炜萧通话时听到的“爸爸”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但是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不该抬头——晚了,来不及躲避,她已经跟李炜萧,和他身边的女人,目光相接。
电光火石之间,楚熙把一切都连起来了:
几个月前的快递死猫事件,那个戴着口罩,目露凶光的女快递员,是她;
自己好端端走在小区里,走在路上,总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回头一看却没有人,是她;
前段时间来商场闹事,在服装店买了衣服扯掉吊牌要退货,是她;
在餐饮店自带死苍蝇,放到碗里诬赖店家不卫生,是她;
害得自己丢掉工作,是她。
晚了。
各种意义上的晚了。
楚熙并非迟钝之人,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当初周玫跑前跑后给她各种找线索,力证李炜萧有问题,她不愿承认。
早在听到电话里那声稚嫩的“爸爸”的时候,她就应该果断的离开……
但是她没有。
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终于不能再装聋作哑,终于要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
张丽娟抢先走上前来,声音洪亮的犹如庙里的钟:
“哎哟,这不是之前打过交道的楚小姐吗?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逛街?”
她转头招呼李炜萧和女儿,喜气洋洋道:
“楚小姐,我跟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其实认识你之后,我感觉你也是个不错的人。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老公,这是我们的女儿,三岁了。
我们今天是来给女儿买点衣服,带她逛逛。你呢楚小姐?你是自己吗?”
楚熙看向李炜萧,他看上去面如死灰。
楚熙相信自己的脸色应该也是一样的,比他好不了多少。
两人都沉默着,张丽娟一边一个牵起他们的手,使劲往一处摁:
“老公,楚小姐,你们怎么不认识一下呀?握个手啊!”
闹哄哄的人群里,楚熙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很安静,她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只是忽然回想起,大学的时候,她背着室友李念跟她的男友贺恒上了床,两头骗,直到李念把贺恒介绍给室友们的时候,恶毒的把怀孕诊断书展示给二人看。
那时候的她,就是现在的张丽娟。
那时候的李念,就是现在的她。
—
一小时后。
没有经过任何沟通,楚熙和李炜萧不约而同的来到帝港城的天台。
这个地方,楚熙来过很多次,每次工作遇到麻烦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眺望远处,透透气。
李炜萧:
“熙熙,对不起。我骗了你。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楚熙:
“没关系。我没有资格恨你,更没资格原谅你。认识你以来我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我的伪装。我以前有过很多男朋友,我怀过两次孕。
我知道你想要哪种女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人。
对不起,我也骗了你。”
身边发出抽泣的声音。
楚熙转过脸,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李炜萧哭。
楚熙靠在李炜萧的肩膀,喃喃道:
“原来,我们都是骗子啊。但是,我们这种骗子,只能骗骗自己,骗不了别人。”
李炜萧看着远处,轻轻地摇摇头:
“不。我连我自己都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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