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坠落(四)
“我不在你身边这几天,记得好好吃药。”周玫拉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叮嘱道,“每天都要跟我视频,我看着你把药吃了,你再睡。”
林炎笑道:“你就那么不放心我呀。”
周玫瘪了瘪嘴,有点要哭的意思:
“要不是考虑到你要多陪奶奶几天,我真想拉着你一起回云南。太久没回店里,很多事情必须我来处理。
我昨天已经跟茶茶对过了,她把重要的事情列了出来,集中处理三天,最多四天,我就能回魔都了。
这几天,你一定要好好吃药,多陪陪奶奶。”
“知道啦。”林炎笑,“你还记得你说了几遍吗?都快有十遍了。”
他轻轻在周玫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好好吃药,每天都会专心致志的想你,等你回来。”
-
房门关上。
房间里重回寂静。
林炎脸上的笑容消失,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力。
好像之前在身上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在周玫离开后,自动落下,让他周身感到一阵轻松,随之而来的就是空虚和乏力。
在周玫面前,必须随时都保持一个正常的样子,这让他感觉很累。
他又回想到此前周玫说,要孩子的事情,可以缓几年。
说得简单,谈何容易呢。
他们两人过完年就三十岁了,并不是一个可以想拖就拖的年纪。
还有……
虽然奶奶没有明说,也坚持不给他看真正的诊断报告。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奶奶的病应该很严重,只是她不想让他伤心难过,才一直隐瞒。
他不想再等,他希望尽快拥有自己的孩子,让奶奶看到,她的生命,以新的小生命的方式,还在延续。
他和周玫的孩子,自然也有来自奶奶血脉的传承。
他希望,哪怕是一点点的开心和幸福,如果能让奶奶,在临终前再体会一下天伦之乐,那比什么都值得。
但是周玫不理解……
她总说,健康最重要。
但是林炎觉得,有很多事情比他自己的健康更重要。
就比如他会把周玫的健康放在自己的健康之上,如果真的有一个机会,让周玫可以长命百岁,而代价是林炎自己百病缠身,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个机会。
如果孩子出生了,那又有一个人的名次要排在他之前……
林炎越来越觉得: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所爱、所在乎的人,才会一门心思的去爱自己。
如果你真的在乎一个人,心疼一个人,那你肯定会把自己排在对方之后去爱。
正在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
是不不发来的微信:
“今天天气好好,见面吗?”
林炎看着信息,想了一会儿,回:
“好。”
这次见面出乎林炎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不不只是普通的邀请他出来吃个饭。
没想到,不不带着他去做了各种危险的事情。
先是找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飙车;
接着她说她联系好了一个基地,可以玩无保护蹦极。
开始林炎是因为不想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没面子,克服巨大的恐惧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后来,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感觉十分上瘾,整整一天,两人做了一件又一件危险的事情。
不不兴奋的尖叫:
“今天过的太值了!哪怕我的生命结束在今天,我也值了!”
凌晨三点。
不不跟随林炎,走进他们的房间。
“随便坐。”林炎脱下外套,挂在门口,“不用拘束。”
不不走到落地窗边,坐在椅子上:
“最近这些日子,你跟周玫姐就住这里吗?”
“是啊。我虽然是魔都人,这里也有我的家,但是我回不去。”
“为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不说了,我的命没有那么长。我得节省时间,做有意义的事。”
“了解我的生活,不算有意义?”
“不算。”不不干脆地说,“就算我了解了你的生活,又怎样?也不会给我的人生增加新的体验。”
“那你跟我回酒店干嘛?”林炎开玩笑道,“增加人生体验吗?”
“是啊,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哦……”
“你懂我的意思。”不不直勾勾地看着林炎,“我相信你懂。”
在那一瞬间。
强烈的自毁冲动,充满了林炎的大脑。
现在的生活太幸福了。
幸福到,他觉得自己不配,好想亲手毁掉这一切。
大脑里适时响起一个播放了无数次的广播:
“是啊,没错,你真正应该生活的地方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你最终要变成孤家寡人,让爱你的人失望透顶,离开你,讨厌你,发誓和你此生不复相见。
这才是跟你最匹配的人生。
去吧,去拥抱这样的人生吧。
你知道如何搞砸一切,就像你一直以来做过的那样。”
林炎用没没有感情的瞳孔望着不不: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不不:
“因为我和你在火车上萍水相逢。你不了解我,而我也不了解你。对我这样的将死之人来说,是一个增加人生体验的最佳人选。”
林炎长久的沉默。
大约半小时后。
他抱起不不,轻轻放在床上。
他感觉她很轻,像一片纸。
“你真的想好了吗?”不不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林炎。
林炎心想,一个重症患者的眼睛竟然是这么明亮的吗,难道不应该是象征生命走向终末的浑浊?
他用问题回答:
“想好什么?”
“我没有谈过恋爱。”不不说,“但我听过一个说法。在爱情里,如果有人出轨,而对方选择了原谅。
这种事情,就好比两个人一起杀了人,然后埋在后院的大树下。并且在上面栽了花,浇了水。
表面上看,树木和花朵都很茂盛,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是无论外表如何正常,这两人,只要看到这树,这花,就会想到地底下其实埋着一具尸体。
谁都无法骗过谁,包括自己。”
林炎没有说话。
他关掉了灯,房间一片漆黑。
在沉默中,不不一声不吭,他也默不作声。
……
结束之后。
林炎突然意识到。
之前药物的影响,似乎已经没有了。
他变得正常。
虽然代价是另一种不正常。
不不在身旁轻轻地笑。
林炎转过身,抚摸着她的假发:
“你笑什么?”
“林炎哥,你知道吗?”不不依然笑着,“刚才,在最后的时刻,你喊的是玫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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