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石锥上的滴水静静落着,听不见其他声响。
贺宥容低叹口气,拖着满身镣铐侧身,爬至墙角靠在牢门上,一双墨眸寂然垂落。
他沾了污血冷水的长发湿漉漉散在脸侧,血点落在斜斜上扬,带着青紫淤青的眼角,衬得那张轮廓深邃,凉薄冷峻的脸无端生出些寥落易折之感。
他若身死,于云伊儿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件可以随意作弄的玩意儿,遗憾之余应当会觉得欣喜。
毕竟她马上就要娶亲,帝后相欢之时,怎能容许他一个低贱外族战俘在旁纠缠。
贺宥容靠在墙角沉默想着,原本已经无谓的心底隐隐生出些不甘来。
他对于夜云众人对自己的恶劣态度并未有过多感想,更多的是不屑置辩。
两军相争本就是生死之战,以暴行镇压获胜的是他,如今落入敌手,对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贺宥容垂眸,牙关紧了紧脸色骤暗。
如灵戈部少主那般自大盲信之人,怎配与她长久相伴。
他愈想脑中愈是昏沉,身上伤口受了染,浑浑噩噩地一阵阵烫起来,索性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封密信,阖眸靠在角落阴冷的石墙上,拧眉熬着阵阵发热。
只可惜那份情报没能送至她手上,若是送出,哪怕自己仍旧要死,也至少能让云伊儿将灵戈部的事调查清楚,反将一军。
贺宥容尚在闭眸养神,耳中隐隐约约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来者脚步虚浮不稳,呼吸慌张短促,明显不似那些趾高气扬的狱卒。
他挣了一下小臂抬眸,已经习惯暗处的眸子在牢外地面的水坑上看得一道细微火烛晃了过去,水面随着脚步逼近漾起阵阵波动,那点火烛被晃碎了去,散成细细碎碎的光点。
他看不见来人于是并未开口,只是拖着锁链又抬起一点身子,忽听得已经走至牢门附近的脚步声听见自己响动后停下,极轻地颤着嗓子呀了一声。
贺宥容抬头,见一名身上披着破布斗篷的细瘦身子僵在离牢门不远的地方,手举着枚残烛不自觉地抖,遮在头上的斗篷垂下看不分明五官。
一个女奴。
他被烛光刺得眯了一下眸,很快辨出了对方的身份,又见她又小小地顿了一下,随即蹲下拿烛火举到他脸旁,直直地盯着他看。
贺宥容无动于衷地靠在牢门附近的角落里,任由她看着,一双墨色眸子映不出半点光。
女奴仍在默默看着,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强撑起意识辨了片刻后,恍然低声说出了句。
“是你。”
是云伊儿找来那夜,他曾经从护卫救下的那名苦隶庭女奴。
“管事的狱卒大人不愿下来见你,我便替了他。”
女奴似是仍旧惧恨他,不愿多与面前的汉人男子说话,开口时声音细细的,说完便又没了音,只是从身上解下斗篷递给他。
她默了片刻后方才低低开口,目光没敢继续在他身上的伤停留。
“拿着。大人们说了,少主下令让你死,不许给你吃喝和伤药。你遮上…至少能体面些。”
贺宥容盯着那层破布看着,没有推辞抬手接过来放在一边,垂眸道了声谢又低哑开口。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是昨日被关进来的。”
那女奴似是没料到他会出这个问题,怔住片刻后静默回答,“此刻已经是昏时了。”
“已是昏时了啊……”
离他与云伊儿约定的时候已是不远,贺宥容轻叹一声,默然望向窥不见半点亮光的石顶,闭眸一瞬后思量起来,哑声问。
“少主打算何时杀我。”
女奴摇了摇头,似是也不知道。
她看着面前神色寂然冷漠的男子听完这句后也不再搭话,半垂着眼望着地上的水坑。
一点未干的血珠落在他泛着青紫的眼下,女奴盯着那点血珠看,只觉得他衬上满身污血伤痕形如将散未散的厉鬼,原本心中对他的惧怕消了些,倒是想起那夜他相救的场景了。
她木木地低下头问。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贺宥容见对方脸上似有惧怕怨气,原本已经打算不再开口,侧了伤痕累累的身子免得再吓到这没见过如此惨状的小女奴,耳旁又听得她故作镇定地发问,瞥了目光去看。
他见她神情决绝,便知她此番话语是想着让自己交代未尽之事,免得黄泉路上孤寂遗憾,心底倒是愣了一下。
他望着她,沉默片刻后低声问。
“我说什么,你都肯答应?”
女奴轻嗯一声,贺宥容原本沉寂的神情在烛火映照中,柔和了一下后随即开口。
“我在寨子东处的吊脚楼下埋了些攒存的碎银铜钱,这些东西对我已是无用,你可以拿上一半自己留下。
至于另外一半,你若是当真愿意帮我,便带着它去禁卫军中找一名姓墨的将领,说她的手下有个物件被我弄丢,如今已是找不到,特来托你赔礼道歉。”
女奴安静听完后点点头,拿起残烛拢了拢外衣便要起身。
她刚转过身,便听得身边角落里传来一声隐忍着痛楚的低嗤,“你这是答应了?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在害你。”
“是我要为你办事。你说什么,我做就是了。”
女奴默默地举着烛,细瘦的身影强自挺着,努力不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你那日在林中,究竟做了什么?”没由来的,她忽的发问。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她手中的细小烛火在暗牢里乱跳,微弱寂寥。
细瘦的女奴扭过头,她看着靠在牢内的贺宥容,眸中冷淡又像是燃着丝丝碎焰道。
“我不要你的铜钱。姓贺的郎儿,你听着,我不是来可怜你的,也不是来同情一个滥杀无辜的败将。
我只是来报那晚的恩。我不愿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所以帮你做完这件事后,你我之间恩怨两清,再没有瓜葛。”
她说完,见原本垂眸听着的男子抬了眉眼,于阴影中凝视着她,又咽了口唾沫看着他用力开口。
“还有,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南疆的女子最是重情重义,绝不会有像你这种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之人!”
贺宥容看着她愤而转身,靠回墙角没再言语。片刻后他方才像是恢复声调般,低喃了声好,听得脚步声渐远,没再扭头,只是听着黑暗中的滴水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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