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贺宥容安静看着她,垂了眼帘低眉,沉声低低道了一句。
“陛下如此对奴,奴惶恐不已。”
“再搬出你们那套汉人礼仪,在朕面前推三阻四的,不听从君令。”
云伊儿将勺沿在他嘴边蹭了蹭,鹿眸微瞪,眉眼间倒是逼出几缕杀气来,“小心朕治你一个抗旨不遵的罪。”
这下轮到贺宥容无言,他抿唇片刻后点点头,没有继续推辞张唇。
云伊儿北征时军粮延误之事,到底是过去了近一年,就算此时立刻派人去查桑卓一家的经历,只怕也是难以立刻查明。
倒不如自己养好了伤,再和她商议此事。
贺宥容想至这里,倒也定下了神,尝着嘴里的膳粥咽下。
白粥煨得熟热,他咽入喉中难得感到一丝温暖,原本残留在胸口的自嘲冷意消散了些许,于是难得温和眉眼看向对面。
云伊儿喂完了一勺,皱眉看着碗里仅飘着几星菜叶的白粥,摸了摸碗沿似是很不满意,嘀咕道。
“这粥有些凉了。”
她说着,想要放下碗勺起身,去门外唤护卫另外换一碗,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扭头时见仍旧坐在床上的贺宥容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必。”
他见云伊儿神情似乎还是不满,干脆接过粥碗低头,闷声几下喝净,忍着肩头鞭伤微微拧眉,抬手搁在一旁桌案上开口。
“粥很好喝。”
他这番话倒是没有说错,他自来到夜云后不是在苦隶庭便是在灵戈部手下做工,很久没吃到这种正经饭菜了。
云伊儿蹙眉走回床边,看着贺宥容拿起盒底仅剩的一小碟辣干菜。
那份辣干菜应当是后厨随手配来就粥的,装入时并未记得贺宥容不能吃辣。
他此刻倒也不嫌弃配菜干辣,抬手倒了碗水,就着水一声不吭地干咽下去,仿若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她看着那碟分量不多的干菜,又见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吃得额角隐隐渗出了薄汗,有些懊恼地叹气。
“乌姐姐也是疏忽了,一碗薄粥怎么能让人吃饱养伤?真是的…就算是朕军中出身再低贱的寻常军士,若是受了伤,朕也不会只让他们吃这些。”
贺宥容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拿着筷子夹了撮菜咽下,眉眼寡淡地喝着水低声道。
“奴是被你以罪俘之名关押在此暗中养伤,灵戈部少主曾岚被罚闭门后,想必已经惊动了不少贵族,暗中注意起之后动向。
啼州部家主是个做事谨慎的性子,又怎会让手下侍卫特意照料我一介罪俘?
况且她能按时派人送来饭菜,已经是尽了职责。”
他默了默,忽的低嘲一笑,“其实,奴在苦隶庭和灵戈部时…每日吃得要比如今潦草许多。如今受了伤能安稳休息,每日还不必为口腹之欲奔波,已是很好了。”
“你自个儿倒是看得开,还替她说话。”
云伊儿被他这番话说得噎住,索性坐回床上双手向后撑起,望着头顶垂落的帘幔出神。
四周空荡荡的,窗外飘着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她听完这番话后隐隐有些莫名地心痛,扭头时见贺宥容又继续低眸夹菜,一边咀嚼一边眉头微微紧锁,又默然不语地抬手继续夹起几根。
房内寂静,桌案旁男子除下镣铐的手腕上赫然是一圈擦伤黑青,随着抬腕的动作在她面前来回晃动。
她看得心头发紧,干脆把剩下的干菜从他面前全部拿了过来,放回盒里。
“这东西你吃不惯,就不要逞强。”云伊儿在贺宥容径直看过来的目光中煞有介事地认真说道,看向他扬唇而笑。
“看朕做什么,你这样可不行,说好了今日要听朕的。”
她见贺宥容看着自己,又看了眼那半碟干菜,并未再吭声,默默垂首低嗯一声。
她从那句嗯声中,莫名觉出点对方被众人欺辱夺食后饿怕了似的委屈,脸上一僵想了想又轻声说。
“好啦,你身上伤势未好,不可过多吃辣。
今晚你不愿麻烦厨室就罢了,暂且忍忍,朕明日托他们给你备些好吃的可好?”
贺宥容原本也已经习惯挨饿,心底倒并未觉得如何委屈。此刻莫名其妙被云伊儿耐着性子安抚了一通,倒是愣了一下,想通原委后心底莫名一软。
她竟会额外关照自己这种人人喊打的丧家野犬心情,这么说来,自己与云伊儿之间倒也并非全是利用往来。
他将一缕温意含住沉眸,又听得云伊儿嘀咕着说道。
“嗯…你平日里出不去,在这里也闷得紧,不如朕再拿些解闷玩意儿来好了。
啊对了,之前还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们南华国平日里得了空,都会玩些什么呢。
嗳,你们男子会同我们一样赛马吗?或者扎花绳比绣技,跳舞对歌?”
贺宥容闻言张了口还未说话,又默默闭上。
他是武将家的庶子,母族势弱,只盼着凭他出人头地,能多争得些恩宠来。
是以他平日里不是在军营练习骑射技艺,便是经营打点各种关系,极力在家父面前争出头地,好让他对自己多加赏识。
如此回忆起来,其实自己在旧国时除却必要笼络交际,私下里私交甚少。更别提家父身死后举府被抄,原先尚还有些交情的几家公子也都明里暗里有意避开他,暗中疏远起来。
那段时日,自己连喝酒也是去军营里独自寻个僻静处,自斟自饮来着。后来喝得久了,倒是习惯饮酒时周围无人打扰了。
贺宥容尚在思索,余光看到身侧的少女一身红裙,直勾勾看着自己满脸好奇模样,于是只能低叹口气,收拢心绪开口。
“陛下,奴是武将,平日里并不怎么呆在府内享乐。
您若是当真想寻些物件送来,随意拿点书册弈棋之流过来,给奴解闷便可。”
“你喜欢下棋?”
云伊儿轻咦一声,点点头若有所思喃喃,“也对,你们汉人似是都很喜欢下这种复杂难懂的棋。这倒是之前没听你说过。”
她说罢忽的莞尔笑了,拉着贺宥容的手,眸子映着长明灯的摇曳火光熠熠生辉。
“眼下啼州部牵引的南岭新贵中仍有一些事未处理完,朕还要在此地多呆上几日。
等明日朕便托墨知箐找些弈棋送来,你若是还想到什么想要的,也可托她去置备。她调来南询城前常年守边,对你们中原的礼仪风俗比朕要熟悉许多。”
贺宥容对墨知箐略有耳闻,闻言低头称是,见她仍旧拉着自己的手,指尖一顿。
少女纤长如竹的五指紧紧攥着他的腕子,那手就算握惯了刀剑也保养得很好,几乎觉察不出薄茧划伤的痕迹。
两只手相靠在一起,对方白皙如玉的五指覆在他的手背上,衬得他握惯刀枪,如今又被刑具折磨过,骨节分明青筋突起的手背更为粗糙。
贺宥容忍不住拧了一下眉,便想悄无声息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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