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话 骗自己的人就是废人
……
酒已尽，人已散。
深深的长廊，月光明亮，四处一片安详寂静。
炭花和张洪孝肩并肩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
“呵呵，这位女剑侠可真有意思。哭着喊着要把她最得意的七七四十九路九华落英剑法使给你看。”炭花笑道。他说的是已经被孙莉搀扶回去休息的远树。
“别提了。”张洪孝苦笑着摇头，“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平时冷淡矜持的人，喝了三杯酒就变得这么兴奋，我少看一招都不行。”
“还是你张大真人魅力无穷啊。你没听她说吗，平日里多少人求着她，让她表演剑术，她都不肯哪。”炭花笑嘻嘻地揶揄道。
“九华落英剑法的确精妙，练到她这种地步也已经非常的难得了。”张洪孝轻叹了一声，“今天这场比赛，她这么意外就败给了卡布，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
两人忽然沉默了，谁也不说一句话。
远树如果不犯那种常识性的错误又会如何？能战胜卡布吗？
两人身边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这个问题如大石一般重重压在两人的心头。
他们只是默默的走着，酒意随着他们的步子缓缓从身体里流走。
“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洪孝停下脚步，站在自己的住处门口，对炭花说道。
“那好，我走了。”炭花抬头看了看张洪孝，仿佛是笑了笑。
张洪孝犹豫着向门内走去，走了两步又缓缓停住，他有很多话想说，仔细想想，却又没什么话可说，沉寂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早点休息。”
“好，我知道。”炭花微笑了一下，平静地道。
张洪孝挥了挥手，转身默默地走进住处。
炭花默默转身走开，月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睛里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感。
他其实很有压力，很大的压力就会给人造成一种心理上的疲累。
以他对张洪孝性格的了解，他能猜到张洪孝将说未说的话是什么，他也能想到张洪孝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不要太在意胜负。
这种话，本就是对胜算不大的人才会说的安慰之词。
会有人对一个稳操胜券的人说这样的话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满身的倦意就此挥去。
远远看去，他的背影修长近乎瘦削，清冷的月光投射在他身上，地面上的倒影也被拉的很长很长。
“炭花师兄。”一个很轻柔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炭花蓦然停下脚步，是小娅的声音！
他本已冰凉的脸颊忽然涌起一股热意，这股热意使得他发自心底地微笑了，他微笑着转过身，“小娅姑娘，有什么事吗？”
小娅嫣然一笑，“请你跟我来。”
枫林中的一条石径，斜斜长长地绕过重重院墙，也绕开了所有的岗哨。
这是一条很隐蔽的小路，很少会有人注意这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条路，小娅经常从这条路偷偷溜出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天地去。
炭花紧紧跟着前方轻盈的白衣身影，走过一弯，又一绕，弯弯绕绕，曲径通幽，竟走到一片开阔地。
绕过密林，一块平地，一汪清泉，清泉潺潺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平缓的坡上是一片四季常青的灌木。
月光洒在汩汩流动的池塘水面上反射着片片银光，透过粼粼的波光，池水清可见底。
这一片宁静中，带着一股流动的生气。
小娅盈盈站在池水边，轻轻挽起衣襟，小心地弯下腰，伸手在池塘里划了一个圈。
她回头微微一笑，柔声道，“炭花师兄，你过来。”
炭花看着小娅如花般的笑颜，头脑竟微微有些发晕，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顺着小娅的手势向池塘里看去。
一圈圈的水波，荡漾着向四面推开去。
炭花迟疑地看着，他不懂小娅的意思。
“还记得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吗？”小娅轻声说道。
炭花点点头，小娅拜托他在决赛中打败卡布，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小娅带他到这里来，难道是有什么很重要的秘密要单独告诉他？
“炭花师兄，下面我跟你说的话你一点要牢牢记住，但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小娅悠悠说道，格外突出“任何人”三个字。
炭花明白她的意思，任何人，包括所有至亲好友，昙花真人和张洪孝也不例外。
“我明白。”他沉声答道，缓缓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激动。
小娅安静地看着炭花一会，忽然轻笑，“我信任你。”
她缓缓地开始解说，力图让炭花把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你要听好，卡布修行的是我们第一世家中极为罕见的一种功法，这种功法历来都是单传，上一代中只有我父亲才会。我曾经恰巧看过这本功法的秘笈，按照秘笈中所说的修炼途径，卡布现在的层次还有很大的弱点，这个弱点……”
“等一等。”炭花忽然截断了小娅的话。
“唔？怎么了？”小娅迷惑地看向炭花，她发觉炭花的神情有些奇怪。
“实在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件非常紧急的事情，我告辞了。”炭花急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向小娅歉意地挥挥手，“实在对不起了！小娅姑娘！”
小娅不禁莫明其妙地怔住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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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花走的很快，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他必须这么迅速走到小娅看不见的地方去。否则他怕自己会在小娅面前忍不住大笑起来，有失风度。
他当时真的很想笑，现在已走到了足够远的地方，他终于可以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炭花大笑几声，晚上已经很安静，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实在太大，连忙压低了嗓门。
他因为这件从头至尾都很好笑的事情而发笑。
自己倾心的美女，突然莫明其妙地对自己示好，然后又突然拜托自己去打败自己的婚约者，这个美女为了能让自己赢，居然毫不犹豫地要把婚约者唯一的弱点告诉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莫明其妙的荒唐事吗？
一个连自己的性格喜好都不了解的美女，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向自己示好？
一瞬间，家族阴谋、亲子惨剧、不伦之恋等等各种荒唐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自从下山以来，实在看了太多的肥皂剧了。
最荒唐的是，他自己居然傻乎乎地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顺着别人安排的梯子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就叫做“上房抽梯”，这一计非常狠辣，连以聪明才智著称的诸葛孔明先生都曾经败在这一计下，可见此计的厉害。
先让你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地爬上房去，等你上了屋顶，再把下面的梯子一抽，从此你就上不得天下不了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任人摆布了。
不做别人的工具，这算不得是他的原则，只是他很讨厌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利用。
他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作弊。
他小的时候，也曾经为了应付考试，专门在半夜偷偷溜进老师的办公室，只为了偷一份写着标准答案的试卷。
那是因为他非常不喜欢考试。
一个人可以欺骗别人，却很难欺骗自己，当一个人连自己都在欺骗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接近是废人了。
他喜欢修行有进步，也喜欢在与人比试中胜利，他把胜利看做是一种光荣。所以，他不能容许用作弊的方式去赢得胜利，玷污这种光荣。
所以他不想听小娅继续说下去，如果用这种方式赢得对卡布的比赛，他觉得和作弊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女孩子，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炭花摇着头，笑呵呵地想道。
他的心情居然好了很多，痛快笑过之后，那份心理压力造成的疲倦感也几乎完全消失了。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要做的事情，就全力去做。
抛开了无谓的杂念，抛开了对胜负的执念，他忽然对明天与卡布的交手充满了期待。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心无杂念地调息了一会，轻松地入睡，他睡的很香甜很安心。
池塘边，缓坡上。
小娅怔怔地咬着嘴唇呆立了一会，一阵夜风吹醒了她，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还不能解气，又一抬脚将一块小石头重重踢进了池塘，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去。
紫箫缓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站在方才小娅站过的地方，看了看池塘里还没有完全平静的波纹，微微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总也长不大。”
她翩翩转身，又看了看炭花刚才站过的地方，眼波流动，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她捂着嘴轻笑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活泼少女。
她忍不住笑着回头，向着树林里笑道，“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吗？”
她等了很久，才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叹息的声音沙哑而沧桑，悠悠一声叹息中却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你真是的，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连一句话也不说。”紫箫嗔怪道。
她娇嗔的样子，依旧青春娇俏，让人根本无法相信她已经是一个十九岁孩子的母亲。
“唔……咳咳咳咳……”
树林里的人仿佛要说些什么，深深呼吸了一下，但话没有说出口，反而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就是这么不听话。夜里凉了，叫你多加件衣服也不肯。”紫箫摇摇头，柔声说道，快步走向树林，“走吧，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树林里轻轻传来两个人走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随着一阵夜风，这声音很快渐渐远去了。
月光如水，清冷的池塘里也有一轮明月，随着水波起伏，一荡一荡。
这天已是十月十四。
明天，将是炭花与卡布进行最后一场决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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