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意外
识安大厦地下, 凶煞所在的观察窗外侧,一个巨大的电梯悬停着。
它由数个小电梯临时组合而成,中央布置了七张床铺。各项应急器械与灵器全部就位, 地下研究人员在旁边待命——除了紧急求助信号和研究数据, 这些研究人员不能与地面联络, 并无泄密可能。
识安特调九组的五个人,外加符天异和符行川两位符家后嗣, 已然在床铺上平躺好。
为了防止他们乱动乱看,众人眼睛上统统蒙了黑布,身上绑缚了绣有咒文的带子。无数电线从他们的衣服缝隙钻出,末端的贴片时刻传回生理数据。
此外,每个人的床下和床身都刻满了黑红符咒, 照明之下,它们仿佛在流动。尽管经过特殊处理,还是有隐约的凶煞之力透出来。
出于稳定情绪的目的, 每个人手里都抓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钟成说紧紧攥着那个仓鼠吊坠, 而殷刃往脑袋上套了钟成说的睡帽, 狗东西被他塞到枕头底下。
卢小河手掌压着全家福照片, 葛听听则双手攥着九组送她的耳机。至于黄今——小黄同志双手抓满清心符, 看得人心痛。有位工作人员忍不住, 还是问了句“黄先生是否需要一点降压药”。
符家两位经验丰富, 都抓了符家血亲专用的护心法器。
厚厚的玻璃彼方, 庞大的凶煞乌云般漂浮。仿制的古代景致之中, 涎水之雨永不停歇。障壁一边是诡异阴暗的古代环境, 另一边是闪烁着无数灯光的冰冷器械, 场景犹如噩梦。
“通讯装置都戴好了吗?”李念亲自确认。
“没问题了。”
殷刃说。
“很好, ‘临时档案馆’的术法也准备好了。等术法开始, 你们会被传送到千年之前的回忆中,并化身为和自己情况相近的形象。”
“这个术法比‘档案馆’更强悍。你们不会像档案馆里那样只变衣服,而是会整个人化作千年前的真实存在的‘角色’,旁观整个过程。”
李教授不厌其烦地解释。
“你们需要尽快找到分散的同伴汇合,收集记忆里的各种细节。这个术法是第一次用于实践,不要掉以轻心——”
“第一,刚进入时,你们的‘角色’会待在一起,千万不要乱跑;第二,你们得到‘角色’后,不要做出太多不符合身份的行为,以免对记忆环境产生干扰。”
“要是遇到难处,随时通过通讯装置通信。通信器会保持原样,你们可以靠这个辨认同伴。”
如果可以,李念希望由更专业的人前往探索。
可惜,那样做会惊动识安内奸。退一万步,殷刃的事情涉密实在太多,九组姑且算他的亲信,只能这样凑合了。
“都没问题了?那么三、二、一……”
同一时间,同一深度,沉没会幸存的据点内部。
浓稠的黑暗深处,沈陌赤身露体,光脚站在脑髓门扉前。
“逗逗疯狗而已。”他冲身后无言的沉没会成员们摆摆手,“我去去就回。”
他的身后,沉没会的修行者们满脸汗水,快速施术。
为首的修行者声音沙哑:“门要开了!请您准备好,三、二、一……”
“术法启动!”
“术法启动!”
两个地下据点,响彻着同一句话。
七张床上的人影瞬间消失,只留下薄薄一层衣服。他们最宝贵的事物留在原处,昭示着床铺主人的身份。
沉没会的脑髓门扉缓缓开启,沈陌耸耸肩膀,毫不犹豫地踏入门后的黑暗。
……
符天异头晕目眩,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倒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房间里
。
奇怪,这个术法的施术反应这么厉害,李念居然没有提前告知?符天异干呕两声,艰难地爬起来,险些被身上的袍子再绊一个跟头。
他缓了足足几分钟,才有力气打量周围环境。
建筑无疑是巩朝后期的风格,他周围的人来去匆匆,打扮统一,怀里不是资料就是灵器。空气中满满的墨汁与草药的味道,符箓、龟甲、罗盘……各种古代灵器在房顶附近漂浮。
他见过类似的古画,这正是化吉司的内部景象。
但与古画不同的是,房间最显眼的位置,供了尊异常高大的血红神像。
那神像与他们之前所见的所有神像都不一样。它侧坐在神台上,姿态放松而随意,甚至称得上“不正经”。
神像本身并未露脸,身上裹满了暗红布料,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暗红布料上,无数黑玉与黄符在骨链上垂着。它们散发出浓烈的煞气波动,可见用足了好材料,符咒也是真家伙。
神像前供着瓜果饴糖,熟肉奶酪。粗壮的燃香缓慢燃烧,青烟直直朝上飞去,雪白的香灰积满香炉。
这尊神像的造型极为巧妙,透过摇曳红布与袅袅香烟,无论身在何处,符天异都能感受到神像“注视”的目光。
符天异惊叹地看着,顺手扶住墙壁,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寒颤。
尸体。
离符天异最近的墙旁,齐齐整整挂了数排尸体。它们统统套着样式相同的衣衫,双目紧闭,被钩子吊在墙上。它们的头发眉毛剃得一干二净,眉心用朱砂仔细写着数字,挂满了整面墙壁。
……化吉司役尸人专用的尸体,他同样在符家的典籍中读到过。
不愧是识安,这是把他们集体投放到化吉司了吗?
符天异缓过气来,欢天喜地地环顾四周,找其他人耳朵上的通讯装置。他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位衣着素雅的、面目严肃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桌边读信,耳朵上也塞着通讯装置。
符天异喜滋滋地朝那名女子走去,指指自己耳朵上的通讯耳机。
那女子愁眉苦脸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卢小河。”她说,“看这些信,我在这里的名字好像是‘李河晏’。”
符天异惊喜不已:“李河晏可是化吉司的头号学者,多方便行动啊。”
李河晏、符尚柳,化吉司在巩朝的最后两位领袖,地位等同于现在的紧急事态处理部部长。
卢小河能得到这样的身份,他们约等于想去哪就去哪。
“你不也一样?”不知为何,卢小河情绪不高,“就你身上的衣服看,你是化吉司目前的领袖,符六之孙‘符尚柳’。算算辈分,你可是你们家老祖宗的爷爷辈。”
符天异表情一僵。
说实话,符天异没有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身份。被现实毒打后,他潜意识只把自己当成了小卒——毕竟无论是实力还是阅历,最符合这个身份的该是符行川。
符天异看了会儿情绪低落的卢小河,缓缓扭头,意图在周围找到其他同伴。遗憾的是,两人就这样齐齐僵了十分钟,并没有第三个人出现。
“事情不对劲。”符天异咽了口唾沫,额角冒出冷汗。
“是的。”卢小河苦笑,“我刚才试着联络过大家,除了近在眼前的你,其他人全在联络范围外——这个世界里,他们离我们太远了。”
“怎么会……”李念明明特地嘱咐过,说大家都会被送到同一个地方。
卢小河大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尝试过向外界传信,但通讯受到了未知干扰,求助信息没能发出去。”
符天异:“……”
符天异:“你们出任务是就上次和这次这样,还是一
直这样?”
卢小河扔给他一个疲惫的眼神。
“总之我们得先找到其他人。”她痛苦地正了正头上的簪子。
符天异做了个深呼吸:“我能用符家术法占卜二叔的位置,总之先跟他汇合吧。”
无论如何,有符行川在,事情就有转机。
……
符行川深沉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是的,爪子。
沾满尘土的、淡黄色的,强壮狗爪。
活了这么久,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这还是符行川第一次尝试用四条腿站立。他的视角有点儿矮,视野黯淡模糊,只有嗅觉和听觉敏锐到让人难以忍受。
泥土和鸡屎的味道直冲鼻子,带有浓重方言的对话飘进耳朵,陌生的知觉信息塞得他头痛。
符行川奋力转动头颅。
自己正站在一个低矮的民房宅院里,身边几只瘦鸡咕咕叫着奔跑。透过朽坏的墙壁,他能看到薄雾里模糊的山影。
事情不对劲。
符行川小心翼翼地清清嗓子,试图发声——
“汪!”他的声音很嘹亮。
果然术法出了问题!符行川气得乱踩爪子,识安精细计算的术法偏差大成这样,只可能是施术时受到了异常强大的干扰。
符行川提心吊胆地扫了眼周围,确定那些鸡脑袋上没有通讯装置,他才松了口气。
只有他一个人倒霉就好,只要符天异还是个人形,就能通过符家术法定位自己。
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既然有了这样“方便”的形态,调查也不是不能调查。
符行川思考了片刻,一扭头,开始啃咬拴着自己的麻绳。
希望这么倒霉的只有自己一个,符行川悲伤地想。
麻绳被咬断的瞬间,一墙之隔的祠堂里,一条大黑狗动了动耳朵。
……
密林之中,黄今安静地思考着人生。
他的人生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兴许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孽,毁灭了一两个国家,这辈子才要碰上这份地狱工作。
正常来说,人类行走,需要脚。
身为人类的黄今完全不清楚,没有脚该如何挪动。
识安领导层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见,才觉得这玩意儿是和他“情况相近”的身份?
葛听听多好啊,此刻她正努力适应新身体——这个术法果然比档案馆强,它不仅给了葛听听一个合适的角色,还让她暂时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是,咳咳,葛听……听。”
小女孩衣衫朴素却干净,衣衫胸口歪歪斜斜绣着“吕听荷”三个字。她扎着潦草的辫子,怀里抱了个大头娃娃头套,稚嫩的脸上满是汗水。
她耳朵上的黑色通讯耳机格外显眼。
“你是……谁?”
葛听听努力适应变小的身体,伸出手,拨拉了一下黏在黄今身上的通讯装置。
黄今:“……”
黄今:“噗叽——!”
他发出痛苦的咒骂。
葛听听倒抽了口凉气,她踮起脚,努力朝四周看。还没等她找到同伴,一个红色的身影自行接近,停在两人身边。
葛听听瞬间挡在了黄粱版黄今身前。
那位不速之客身高三米左右,苍白的双足踩在草地上。它身上缠满血红封布,黄符上溅满陈旧血迹。被血与油浸透的骨链紧紧将它缠绕,形状像极了蝶蛹。
重重封印之间,一只同样苍白的手伸出来,掌心正放着通讯装置。
是同伴!
一米出头的葛听听松了口气,移开身子。
黄今艰难抬眼——如今他全身只有一个眼,这个动作从未如此
变扭——可惜映入他眼帘的,只有单纯的影像。
正如葛听听失去了“倾听狂呓”的能力,他“看破思维”也被术法屏蔽了。
但瞧这个打扮,黄今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身着红衣,脚踏黄粱。当得起这般记载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大天师钟异,或者说,殷刃本人。
挺好的,至少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黄今苦中作乐地想。如果是殷刃,好歹能听懂黄粱的语言。
提前做过功课,葛听听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之间小姑娘擦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个笑容:“殷刃!”
“噗叽噗叽,噗叽叽!”
【我是黄今,帮帮我!】黄今也奋力求助。
可那人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得犹如死物。
“殷刃……?”葛听听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动声色地走回黄今面前。小姑娘双手紧紧攥着头套,像是随时打算把它砸出去。
那个高高的红色怪蛹沉默许久,终于出了声。
“我……”
厚厚的布料后,传出了殷刃熟悉的声音。
“我找不到殷刃了。”
那个声音混合了低落与迷惑。
“……我是钟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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