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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我回去学学和离书怎么写……


  一场秋雨一场凉,  即便今日天朗气清,寒意也是阵阵沁入衣衫。

  谭清音素来畏寒,便又在外罩了件狐绒缎绣玉兰氅衣,  她走到一旁石桌处,  拂去绣墩上落叶,  提裙小心翼翼坐在上,  撑手望着天边云卷云舒。

  院中鸟雀叽喳,纷纷落在柿树上,那棵柿树上结满了柿子,  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上,  红红的,很是喜人。

  刚住进这个院子里时,  那树上还都是青涩的小果子,  她那时整日盼着它们成熟。

  谭清音忽然想起那坛山梨酒,  她定定地望向海棠树下一处新土,  上面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了,露出半边酒坛。

  她软软叹了一声,眸底满满可惜,  应该是喝不上了,就埋在这吧。

  云秋端着一瓷白小碗,  见小姐坐在那唉声连连,  便柔声叫她:“小姐,过来将梨水喝了。”

  谭清音回过神应了声,  朝她走过去,  她嗓子还是有些嘶哑的,说话很疼。

  梨水里是放了些润喉的药材一起煮的,喝下去凉凉的。

  谭清音端着小碗,  一口饮尽,云秋拾着绢帕替她拭去唇角沾的梨水。

  “清音。”

  身后熟悉的轻喊声。

  谭清音顿下,不可置信地扭头,就见林氏站在不远处,她眸中瞬时欣喜,提裙跑上前抱住她。

  “娘亲,你怎么来了!”她埋首在林氏怀里,脸颊蹭了蹭,还像个孩子般,“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林氏被她突然抱住,身形不稳,晃了晃。

  她握着女儿的手,退开些距离,满脸担心地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在来裴府的路上,林氏坐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丈夫跟自己说女儿在裴府遇刺了。裴无压着消息,京城上下并未有人知道。                        

                            

  还是今晨退早朝时,他亲自告知的谭方颂。谭方颂知道后当即破口大骂,可是他一文官,左右不过就是那几个词,在听到裴无说没受伤时,也是松了口气。

  林氏放心不下,还是跑来裴府看看。

  谭清音心中千般滋味,她摇了摇头,拉着林氏,“娘亲,进来说。”

  内室里,谭清音拉着母亲坐在榻上,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坐在她身侧。

  “娘亲,我没受伤。”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裴无替我挡住了。”

  谭清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悉数讲给了林氏听,只是没和她说裴无是否是那个救她的人。

  自从他那天说自己草率又可笑时,谭清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或许真的有人长着相同的痣呢。

  林氏听了眉头蹙起又舒展,直至今日,她也是才知道,丈夫与女婿竟作了这样约定。

  谭清音搂住林氏的脖子,整个人伏在她肩侧,不知该如何是好,迷惘地低喃:“娘亲,我喜欢他,不想同他和离怎么办?”

  她这一天里深陷困惑,刚刚萌生、还未说出口的爱意就这样夭折,她想同他说一声,可是又怕他话说得更决绝,谭清音生生将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

  林氏看着女儿,直接问她:“那他喜欢你吗?”

  林氏从进屋后,就注意到整个屋子里都是女儿家的小巧温意,没有半分男人的痕迹,她心下顿时就明白了。

  谭清音闻言苦笑了下,“应当是不喜欢的。”

  裴无这个人太过深沉,他眼底似有化不开的寒冰,谭清音窥不到他半分情绪,他甚至很少会笑。

  林氏原就是个很通透的人,她见女儿黯然神伤的模样,劝道:“清音,感情是最强求不得的,既然他已经说的这么明了,那就大大方方的接受,别折磨自己。”                        

                            

  谭清音抬起眸,望着母亲一双清明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曾经在檀柘寺,空尘方丈同她说的“万事随缘,得大自在”。

  她眨了眨眼,良久,忽然透彻起来,极其小声地说着,“娘亲,我明白了。”

  林氏欣慰笑了,她抬手抚着女儿娇嫩的脸颊,心底生疼,她女儿坎坎坷坷长这么大,却不想如今情路也是艰难。

  听闻裴无伤势严重,临走时,林氏对她说:“家里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一直没舍得用,我等会回去,让人给你送过来。”

  傍晚时分,谭府小厮送来了药。

  谭清音估摸着裴无每日回府的时辰,她拿上娘亲递来的金疮药,提盏风灯,向书房走去。

  就如娘亲说的,他的伤是为她受的,就算两人如今关系僵着,于情于理,她不能漠然。

  书房里亮着光,谭清音抬手敲了敲门。

  “进。”屋内一声低沉。

  谭清音便推了门进来,屋里点了烛,一室蕴着暖黄温意,朦胧烛光投在他身上。裴无背对着门,上身赤着,正在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肩背宽阔,左肩处血肉淋漓一片,深可见骨,谭清音心头一颤,那晚裴无手掌捂着她的眼,不让她看,她只粗粗略了一眼,便已觉得十分骇人。

  裴无以为是祁明有事禀报,并未回身看她。

  谭清音皱了皱眉头,莲步轻移走到他身后,没有惊动他。

  或许是长时未听见声音,裴无心下生疑,回身去看,就见谭清音立在身后,未施粉黛的脸上,肌肤瓷白细腻,清润的眸子望着他。

  那一瞬间,他呼吸滞了一下,回过神立马扯过中衣穿上,连绷带都未缠。                        

                            

  谭清音歉然一笑,自己好像吓到他了,她摊开手心的药膏,温然道,“我娘亲今日来过,拿了些金疮药。”

  裴无默了默,转过身不去看她,淡淡道:“放那罢,我自己来便可以。”

  他雪白的中衣上,肩处渐渐映上点点血痕。灯烛自上投下来,他整个身影笼罩着谭清音,将她遮在一方晦暗里。

  谭清音往光亮处挪了挪,仰头盯着他:“你后肩够得着吗,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裴无闻言神色严肃,他沉声:“谭清音,我昨日——”

  谭清音蹙眉打断他:“我知道你要同我说什么,我不会缠着你。”

  他说来说去就是这句话,谭清音就在等他下一句还要说什么。

  可是良久,他默然着,一言不发。谭清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清俊的面容沉峻,唇角紧抿。

  她往他跟前靠近一点,试探着伸手,见裴无并未阻止,便解开他腰侧系带,轻轻褪去中衣。

  谭清音印象里,裴无向来身着玄衣,束紧腰带,衬得他清瘦挺拔。如今衣物褪去,整个人肩宽背阔,胸腹结实,线条分明的肌肉仿佛蕴着无穷力量。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还裹着分淡淡血气,谭清音面庞微微薄红,她低下头,拧开药膏盖子。

  裴无站在那不动,任由她抬手在自己肩上动作。

  谭清音踮着脚,没多久脚跟、手臂酸软,她推了推裴无肩膀,示意道:“去那边坐下,你这么高我够得太累了。”

  柔软的细指碰到手臂,有些微凉,裴无紧了紧垂在一侧的手掌。

  他坐在桌案前的椅上,谭清音站在他身后,微微伏着身,指腹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伤口周围。                        

                            

  她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他光裸的背肌上,裴无呼吸渐渐紊乱,身体绷得很紧,甚至微微颤抖。

  谭清音看在眼里,还是心疼了,她拧着眉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肯定是疼的,往日她葵水来时,都痛的死去活来,但是那睡一觉第二天便好了。而这是皮肉上的伤痛,伤筋动骨,就是一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得彻底。

  裴无沉了一口气,歇了下,他缓缓道:“不疼。”

  谭清音不信,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抖?”

  “你别说话。”裴无微恼。

  谭清音撇撇嘴,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手下动作却是越发轻柔。

  裴无沉着脸,阖着双眼,搭在腿上的手掌紧握成拳,呼吸渐急促,声音渐大。

  昏黄烛火下,谭清音没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肩胛前还好,后肩上那处不忍直视,谭清音渐渐慌了,只能问他:“流脓血了,怎么办?”

  裴无睁开双眼,眼底暗红一片,他取过一把匕首,在火上燎了片刻,递给她,告诉她:“刮去就行。”

  他的指修长白净,上面有薄薄的茧,长指间夹着匕首。

  谭清音接过匕首,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刀刃刮去伤口上浮着的脓血,直至全部清除去,她才松了口气,额上湿意涔涔。

  她取过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替他缠紧,最后打了个结。

  裴无站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

  临走时,谭清音突然停下,回身望着裴无问道:“我能问问你,你说的事成之时,是何时吗?”

  裴无顿了下,脑海里浮现昨日清晨情形,没想过她会提起,他垂眸低声:“太子成婚时。”                        

                            

  就在下月。

  谭清音没有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事,她思量了一番,默默说了句:“哦,那很快了啊,我回去学学和离书怎么写。”

  裴无一噎。

  谭清音淡淡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径直走了出去,留着屋内男人就这么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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