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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捉虫) 身世


  夜色幽阒,  谭府门前两盏风灯照亮了檐下一方漆黑,影影绰绰。

  谭方颂夫妻俩相望一眼,皆暗自叹了口气。

  林氏握住女儿的手,  抬眼瞧她,  思忖半晌,  缓声宽慰道:“清音,  我们先回去,……就两日,很快便能回来的。”

  谭清音默然,  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  怔怔地随着母亲的步伐向府里走去。

  谭方颂放缓脚步跟在其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色道:“你也信爹爹的话,  他定不会有事的。”

  那日在文林院,  裴无坚定地告知他,  他筹谋多年只待这一时,必定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女儿到底是自小养在锦绣深闺里,不闻世事,  也不曾遭遇过这些大风大浪。

  谭方颂也知道,以裴无如今的身份,  女儿同他在一起,  势必会一路周折。

  可如今放眼望去,这满京城也再寻不着比他更适合清音的郎君。

  无他,  只因裴无有心。

  闻言,  谭清音双眸动了动,面上终于恢复了一些神色。

  她咬了咬唇让自己镇静下来,乖巧地点点头。

  仅仅只有两日而已,  她好好在家等他回来,不能让他担心。

  ———

  夜深,听音苑曲廊里亮着微弱灯烛。

  床榻上,谭清音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觉。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嗅着,鼻息间没有那股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孤衾单枕,被窝里哪怕塞了再多暖身的汤婆子,也不及他身上温度灼人。

  谭清音爬起身,伸手掐灭了床榻前最后一盏灯,随后扯被蒙头缩在里。

  昏暗里,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越发清晰。随之,那些乱七八糟、纷杂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定。                        

                            

  外间屋门传来轻微“吱呀”启声,像是唯恐会吵醒她似的,轻手轻脚地从里关上。

  一如往常深夜裴无回来那般。

  谭清音倏然睁眸,心微微一跳,旋即拥被坐了起来,目光投向外间,凝定了片刻。

  她明知是不可能的,心底却还是生了希冀。

  灯烛摇曳,缓缓向里间走来,直至珠帘挑开,灯火下,一道温婉出尘的贵夫人身影出现在眼前。

  心头腾升的那份期盼瞬间跌至谷底,谭清音失望不已。

  “娘亲……”她失神轻轻唤道。

  林氏顿了一顿,有些讶然,这会儿已是亥时末了,似是没想到她还醒着。

  她应了一声,将灯盏置于案几上,走到床榻边坐下,目光柔和,唇边露出微笑,“娘怕你晚间一人睡会冷,过来陪陪你。”

  其实还是怕她会忧心扰神,自己生养的女儿,什么脾性,心里再清楚不过。

  从小心思细腻敏感,小事还好,她自己一人胡思乱想着也能坦然对之,若是遇上大事,没个旁人疏导,便会钻进牛角尖。

  谭清音闻言细眉微微蹙了下,有些羞赧道:“娘亲,我都已经嫁人了,不是小孩子。”

  她幼时会赖在母亲身边,央着她陪她同睡一床。

  林氏微微一笑,忽然生出一种光阴错乱的感觉,这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含辛茹苦的养大成人,如今竟已嫁做人妇,晓得害羞了。

  她是真的长大了。

  林氏将女儿搂进怀里,用手心轻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你再大也是娘的孩子啊。”

  谭清音忽地鼻子发涩,心里阵阵酸楚。倏然想起裴无,他原先也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如若还在,他的人生该是何等的风光霁月,哪里会是如今独自茕茕,人人惧骂的佞臣。                        

                            

  谭清音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林氏怀里,声音含糊:“娘亲,你同我说说前朝……先太子,太子妃娘娘吧。”

  林氏有些始料未及,略略惊讶地低下头看女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谭清音只摇了摇头,抬眸望向林氏,说:“我想听听。”

  她也是将将知道裴无的身世,她不敢轻易说出口,就连身边至亲之人也不敢告知。

  林氏拥着女儿躺在床上,视线望着软纱帐顶,若有所思,缓缓地道:“从何说起呢……”

  “先太子与太子妃娘娘伉俪情深,听闻是殿下对娘娘一见倾心,求娶其为妻,偌大东宫里也只有娘娘一人。他们成婚后一载,便生下了皇长孙。”

  谭清音弯起眼睛笑了,眸底却是泛着说不出的苦涩。想来这个皇长孙便是裴无了,是她的夫君。

  林氏慢慢回想,说着说着倒也勾起了不少回忆,又想起一事,继续道。

  “说起来,娘亲在皇长孙的百日宴上,还同先太子妃娘娘说过几句话呢,她是个极为清丽典雅的女子,说话也是温声软语,没有半分架子。”

  林氏感慨着,念及当初情形,眼里也不禁浮现温笑。

  谭清音微有怔神。

  一时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长河,她仿若隐隐能看见二十多年前——风姿卓然的男子,风华正茂的温婉女子,咿呀学语的稚儿。

  从未谋面的一家三口,也是如今她的亲人。

  谭清音心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久久不能平息。

  身前许久未有声响,谭清音抬眸望了望神情怔然的娘亲,她伸手扯了扯娘亲的衣袖,低低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林氏眼里光亮渐渐黯淡,语气倏地变得很沉重。                        

                            

  后来——

  延观十六年,先帝染疾病重,北境领国趁乱侵犯领土,整个大晋内忧外患,百姓人心惶惶。

  先太子殿下领了虎符,请愿出征北上抵御外敌,这场战事凶险至极,足足打了一年多,边关境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延观十七年,战事告捷,先太子殿下率领所剩无几的军队班师回朝。却不曾想,归京途中遭遇北境余孽埋伏,全军覆没。

  也幸而四皇子奋勇前去相接,将殿下尸身完好无损带回。

  那时宫闱有传言,先太子薨后,先帝曾拟遗诏,想将皇位传于皇长孙。

  只是终究是传言罢了。

  这一年,先帝恶疾转剧,加之先太子薨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几月便龙御归天。

  同年,四皇子登基为帝,登基伊始便清肃朝堂党政勾结,先太子妃母家亦在其中。

  晋帝念其为皇长嫂,并未株连同罪。后来先太子妃携着皇长孙请辞东宫,远去骊山别宫,不再入世。

  那年天气诡变异常,逢上百年一遇暴雪,滚石倾泻,山体崩塌。未至别宫,那对孤儿寡母便掩在了骊山下,长辞于此。

  “……听说至今皇陵里还只有先太子妃娘娘和皇长孙的衣冠冢。”

  林氏说到最后,音腔里也不免带了颤意。

  曾经有多美满,后来就有多破碎。

  其实谁又知晓是否真是山崩,难保不是帝怒?只是皇家,终究不是他们寻常百姓能随意揣度猜忌的。

  谭清音听着,胸口发堵,难以自拔的哀凄阵阵袭上心腔,如潮水般倾闸而出,堵得她喉咙渐渐涌上血腥气。

  檀柘寺后山长林旷野中孤零零的坟墓……                        

                            

  他说如今还不能带她去见父亲……

  谭清音件件想起,纤细的玉指抵着心口喘息着,大颗泪珠滚落,浸得林氏胸前衣襟湿了一片。

  她张了张唇,想哭出声,却发现喉咙哽痛着,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谭清音紧紧抱着林氏,悲哀地呜咽低泣。

  “怎么了?清音,能听见娘亲说话吗?”林氏瞬间慌神,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泪,她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情绪大动。

  林氏瞧得心尖钝痛,她劝不住,只能搬出裴无二字,“临走前,你怎么答应你夫君的,嗯?说好的不哭呢。”

  杏眸里泪水滢聚,眼皮红肿,谭清音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泣不成声的答应:“我、我不哭了。”

  方才只是想到裴无,心口太疼了,她难以承受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林氏将她搂在怀里,一如她幼时那般,轻轻拍哄,口中哼着小调:“乖乖睡吧,等后日就能回来了。”

  谭清音埋在母亲怀里,抽泣着低吟,渐渐沉睡过去。

  林氏松了口气,低首瞧了一眼,复又想到方才所说的先太子夫妇。

  一转眼,竟也已经快过了二十年,一个兴衰朝代又要更迭新生。

  ……

  自那夜情绪崩溃后,林氏寸步不离的守着谭清音,生怕她再大动伤身。

  谭府外四周围了一圈玄甲铁卫,守卫森然,固若金汤。谭清音知道,那是裴无安排在外的。

  除夕这日,府里一反往年欢闹常态,冷冷清清,谭方颂这两日也并不在府里。

  提前备好的一桌晚宴,母女俩只动了几箸不便放下。

  晚膳沐浴后,谭清音抱膝坐在临窗软榻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凌空炸裂的烟火,听着远处街巷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林氏坐在一侧,担忧的看着她。

  谭清音轻叹一声气,软和道:“娘亲,我当真没事,你今夜回去歇息吧。”

  她知道前夜里吓着娘亲了,但是她这两日都有好好的。

  林氏不放心,还是劝慰道:“那你去床榻上等,别着凉了。”

  谭清音摇了摇头,将耳朵贴在窗棂边,俏声说:“这样他一回来,我便能听见了。”

  他答应她的,今晚回来陪她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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