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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 55 章


在逃荒过程中,有老人孩子很常见,但在遭遇地震、干旱、蝗灾之后,逃荒队伍中,还有这么多的老人、孩子、伤残人士,这就让老大夫很意外。

        尤其是地震,太多人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伤口沾染了污秽,就这么没了。

        这些人的伤大多数已经好了,剩下一些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就医,而留下了一些隐患,但至少命都保住了。

        老大夫也给他们一一开了药诊治。

        他本就重视卢父刚才跟他说的一些防疫知识,见这只车队状况,就更加重视,让身边学徒送他们去孙家医馆,“跟你师娘说,就说我说的,药价看着收一点就行了。”

        这么多人,完全不收钱不现实。

        学徒点点头。

        老大夫又跟卢父说:“今天天色已晚,你们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些伤,晚上先住我那边吧,我也给那个年轻人好好看看。”

        他下巴朝卢桓方向点了点。

        排队检查疫病是非常耗时间的一件事,虽然有数个大夫在此给他们体检,可卢桢车队近百人看下来,依然花费了很长时间。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现已深秋,天黑的早,基本到六点钟,天色就暗下来了,今夜他们肯定要住在铜津城内,要等明天早上才能出城。

        卢桢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不由的回头看了眼人群那头的火堆。

        火堆是早上六点钟点燃的,到现在已经已经足足烧了八个小时,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成灰烬,只剩下一点火星。

        因为他们之前一直注意着火堆,也没人去扒拉火堆中的女尸,此时他们却看到一直倒在火堆边一动不动,仿若死尸的少年踉跄的站了起来。

        “哎,你们看!”车队中,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句,引得周围人都回头看去。

        就见那少年脱下了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衫,将那具已经烧得完全看不出本来形状的女尸骨收敛起来,用薄衫装好,然后抬头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居然是在看卢桢他们车队。

        看到他们车队后,他抱起女尸尸骨,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朝排队的队伍走来,冲的居然是卢桢他们方向。

        少年脸色潮红,身上却有一股子蛮气,明明他前方还人山人海的排着许多人,他却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往卢桢他们这里冲来。

        门口的小吏,也顺着卢桢他们的目光,看到那少年,问他们:“你们认识?”

        卢桢沉默了一下,倒是卢父反应很快,笑了一下说:“哎,是的,一起的,本以为他已经没了,哪晓得还活过来了。”

        卢父大约是看那少年昨晚遭遇,现在身上就只剩下一条亵裤,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很多伤,大约都是在昨晚伤到的,身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心生怜悯,在不影响他们车队的情况下,卢父不吝拉这少年一把。

        那小吏或许也知道那少年情况,却不知是心底还藏着善意,还是卢父使的银子起了效果,居然挥了挥手说:“既然一起的,就一起检查了再过去。”

        随着他们说话声,那少年已经踉跄的挤到了卢桢他们车队的后面。

        卢桢车队后面的人还很不解:“诶诶诶?怎么到我们车队后面了?”

        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老太太拉了下衣裳,说话的人也就不说话了,默认了少年跟着。

        他的身份文书已经没了,小吏皱了下眉,却没过多为难他,就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让他到老大夫那里检查了。

        因为卢父说这少年是和他们一起的缘故,医馆学徒就没急着走,一群人站在城门的里面。

        少年走近了,他们才发现,他裸~露在外的肚皮上,已经被烫的通红,大概是尸骨刚从灰堆中捞出来,还烫着,少年记就这么抱着尸骨,皮肤已经被烫伤。

        饶是老大夫见多了生老病死,看到这少年模样,仍忍不住叹了口气,给少年认真把起脉来,确定了他没有疫病后,让他通过了。

        卢父本不想管他,可看他这么冷的天,光着个膀子,实在看不下去。

        城门口都是人,还全是灾民,卢父是不可能在这里表示出半点心软心善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心软心善可不是什么好事,就跟着医馆学徒往孙家医馆走,那少年就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身后。

        整个车队都戴着口罩,就他这么一个在寒冷深秋光着膀子,没戴口罩、浑身是伤的人走在后面,十分显眼。

        “卢叔这是又想捡人进咱车队?”三癞子看到后面那少年情况,忍不住悄声和卢柏叨叨。

        “张云鹤可是举人,这次咱们能顺利进城,可多亏了他。”卢柏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作甚?我大伯这么做自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三癞子赞同的点点头:“我这不是好奇嘛。”

        那少年身上光的就剩个底裤了,实在看不出留着还能有啥用。

        “我昨天可是看到他们有两辆马车,一辆车掉下山涧了,还有一辆车,你们说哪去了?他家护卫难不成都死光了?”

        “你都说了是护卫,保不齐见他们母子遭难,吞了人家财货跑了。”

        “我也觉得如此,不然不会丢下那少年一个人躺在路边。”说话的人叹了口气:“这遭瘟的世道,难成这样,不给人活路啊。”

        “可别这么说,当心老天爷听到。”听话的人连忙拽了说话的人一下。

        说话的人心里也怕老天爷罚她,可想到连连的灾害,说话的人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这里是城东门,孙大夫家在城南,从城东到城南,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

        铜津城基本已经出了地震范围,当时这里虽也感受到了一点余震,但对这座关隘之城并没有受到影响,路两边屋舍俨然,繁华依旧,只是多了很多乞讨和想找点事做混口饭吃的灾民。

        卢父见路边有卖鱼虾的,过去问了下价格,便宜的惊人。

        这里虽然没有疫病,但军队去赈灾,还是传出来说疫病可能是通过水和食物传播这样的话,加上山楂可以防治疫病的传言,沿路各地基本都流传着一条言论,叫‘快了山楂,臭了鱼虾’注1,人们怕吃鱼虾会染上疫病,鱼虾价格大贬,贬到什么程度,鱼虾臭了都没人买。

        这个季节本就是鱼虾捕捞旺季,铜津城虽然还没有疫病,但鱼虾价格依然低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卢父见鱼虾价格如此便宜,又都是活蹦乱跳,听说是从浊河中捕的,干脆将卖鱼人的鱼虾全买下了,除了鱼虾外,还有一笼鳝。

        穿过一条条街道,年轻学徒带他们来到孙家医馆的前门,对卢父他们说:“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开下门。”说着就往医馆里奔去。

        医馆里是还有人的,只是人非常少,为了避免疫病病人进城,铜津城的大夫基本都被召集到各个城门口,去检查逃荒而来的灾民了,医馆里只留了一个坐堂的大夫,和一个小学徒。

        见年轻学徒往医馆里冲,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

        “师父还在东门没回来呢,叫我领了他们回来住,你要是空,就给他们看看,师父都看过了,开了药方,照着药方抓药就是了,师父说,费用差不多给就行。”

        中年男子和老大夫长的有些像,看了他们一眼道:“小钊去开门,你领着他们从后门去吧。”

        医馆后面有个四合小院,和前面的医馆连着的,就跟现代医院的住院部似的,平时偶有需要留宿一些住在医馆的病人。

        年轻学徒连忙领着卢父他们去后院。记

        一直缀在他们身后跟着的少年也跟了上来。

        中年男子看到那少年浑身是伤,还光着膀子,“他是怎么回事?”

        年轻学徒道:“不知道,说是跟他们一起的。”

        “一起的没有衣裳?”大概是看多了这样的灾民,中年男人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只跟少年道:“过来,我看看。”

        少年先是看了卢父他们一眼,然后才踟蹰的朝着中年大夫走过去。

        卢父他们和少年并没有关系,不过是一时怜悯,又不费什么,这才帮了一把。

        见少年进了医馆,想必性命无忧了,即便他掏不出治疗伤势的银钱来,哪怕留在医馆打工还账,也是可以的,还能混上一口饭吃,不必饿死冻死。

        卢父他们不再管他,跟着年轻学徒走进小院子。

        院子不大,卢桢他们车队近百人,四合小院根本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院子里也放不下十多辆骡车牛车。

        学徒也很为难,看着这些人道:“你们要不分一半人住这,剩下的去住我家。”

        卢父看确实住不下,就对张顺道:“这里确实住不下,这样吧,我带着两家人去小大夫家,你带大家住这,明天一早我们就过来。”

        很多人根本不愿和卢父分开,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不自觉的对卢父形成很深的依赖,离开了卢父,就像离开了主心骨似的,很没有安全感。

        “哪里用得着住小大夫家,跟陆家坞一样,不行就把稻草搬到地上,打个地铺。”

        “就是,我看着屋子挺多,就挤挤,大不了对堆点稻草嘛,之前在野外都住了,这有了房子还能冻死?”

        他们在万山换的稻草已经全被骡子、牛吃完了,现在剩下的都是路上途经浊河边小村时,拿东西跟小村里的人换的,稻草都换了好几拨。

        浊河边的小村庄因靠着浊河,蝗虫不喜水汽,居然全部逃过一劫,且他们因在浊河边上,并没有受太多旱灾的影响,秋季收成还不错,也愿意和卢父他们换。

        这也是到铜津县的人为什么这么多,一路上没得吃,就是啃树皮,吃草根,偶尔饿极了磨碎了稻草和榆树吃一点,也能延缓一下饥饿,没被饿死。

        “对对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好了,我这稻草还多,晚上睡草堆里,多盖两床被子,也不是很冷!”

        “行了,就算你们不怕冷,这些骡车牛车咋办?扔外面吗?这样,你们和张顺留在这,有谁跟我去小大夫家住的?”

        王耕牛上前一步,张云鹤也走到卢父身边,卢有福更不用说了,直接跑到卢父身后站着,生怕卢父扔下了他,见两个儿子走的慢,还连忙拉了一下卢柏。

        卢柏当然也是愿意和自己大伯住一起的,和好友笑了一下,就跟过来了。

        其他人慢了一步,还想和卢父一起去的,卢父摆了下手:“行了,你们也别折腾了,耕牛和张举人跟我走,我们明早一早就过来。”

        卢有福连忙拉着卢柏和卢芙蓉屁颠屁颠跟上。

        卢父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便也不再反对。

        很多人还以为孙大夫他们纯粹是无偿做好事,感激地夸赞道:“对的对的,太感谢了!好人啊!你们都是好人啊,孙大夫好人,你也是好人啊,小大夫你娶媳妇了没?”老太太说着说着,突然就问起了医馆学徒婚嫁问题。

        本来没提到还好,一提到,老太太顿时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个好女婿人选啊。

        这一路到南方,还有两千里路呢,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铜津城虽也两个月没下雨了,但铜津城北临浊河,受旱灾的影响并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大,这小伙子又跟着老大夫学医,多少是个手艺活,就是以后当不了坐堂大夫,做个铃医,也能记养家糊口,不会让妻儿饿死,且之前还见他给老大夫写房子,是个会识字的,这可不得了。

        老太太越想眼睛越亮,看小学徒的眼神亮的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小学徒红着脸窘迫不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子不敢擅自做主。”

        “有什么不能做主的,我跟你说,我闺女像我,可俊呢!”老太太脸都笑的咧成了一朵大菊花。

        黑色波斯菊。

        小学徒看着老太太黑的发亮的脸,再想想长的像她的俊闺女,觉得老太太对俊可能是有什么误解,就更不敢应承了,连连后退摇头,指着两边房间道:“那个房间是我几个师兄弟住的,这边和这边都还空着,你们今天晚上可以睡在这里,不可往前面去,若要烧火、熬药,那里有个小厨房,里面有药罐和药碗,角落里就是水井,可以吃井里的水,明日你们不走的话,可以叫坐堂的大夫给你们再看看,抓点药。”

        “哎呀,有什么害臊的,我跟你说,我闺女可俊!”说着就招呼她闺女:“翠香,快过来!”

        不出小学徒所料,果然走过来一个和老太太一样黑的发光的年轻少女。

        卢父见小学徒实在窘迫,且并没有想要娶老太太闺女的意思,连忙上前解围道:“不知费用是怎么算的,我好现在就结算给你。”

        小学徒被卢父解围,松了口气:“去客栈你们起码每人要百文钱,师父说只收你们每人三十文钱,孩子就算了,柴火和水都有,吃食得自己准备。”

        “应该的,应该的。”卢父做事十分干脆,当下就统计了人数,将银钱给垫付了。

        像张云朗这样十一二岁,但已经半大的孩子,卢父都算在了大人里面。

        还有人不乐意,“卢叔,我家二小子也是个孩子呢,不是说孩子不算钱,怎么还把我家二小子算上?”

        听得小学徒连连皱眉,心里很不舒服。

        卢父直接把银钱塞到小学徒手里:“麻烦你了小大夫。”又转头对那大婶道:“孙大夫和小大夫心善,本就给了我们实惠,我们也不能让人孙大夫和小大夫吃亏不是?你家二小子也有十二了,就是住客栈也得收百文钱,哪怕住柴房,没个一二十文人家能让你住?”

        那大婶这才没说话了,可看着神情还是觉得不满意,一副吃亏了的表情。

        卢父给小学徒银钱的时候,其实多塞了几十文,付的是那个少年的宿资,别人没看到,但年轻学徒看到了。

        听到卢父的话和他做的事,小学徒眉头才舒展了一些,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卢父他们往自家去了。

        路上年轻学徒自我介绍道:“我姓刘,叫我刘勤就行。”

        卢父客气道:“刘小大夫。”

        刘小大夫又笑了。

        刘小大夫家不大,除了堂屋之外,只有左右两边各两间屋子,朝阳的那两间,一间睡了他自己,一间住了他老娘。

        他老娘其实不老,年近四十的模样。

        见了他娘,小大夫和他娘解释了带这些人回来的原因。

        看着这么多人,还都是灾民,刘大娘有些不安。

        卢桢这时已经从牛车上下来,转身把宝丫抱在了怀里,走到刘大娘身边道:“家乡受灾,好不容易逃到铜津,多亏孙大夫和小刘大夫心善,收留我们一晚,大娘放心,您看我们拖家带口,又是伤又是孩子的,老人也有,绝非歹人。”

        刘大娘看看卢桢和她怀里的孩子,又看看拄着拐杖从牛车厢内走下来的卢桓、卢大嫂、卢母、小石头等人,这才点点头,招呼他们进去了。

        卢父一家就有九人,卢有福家四人,王耕牛家四人,张云鹤兄弟两人,总共十九人。

        刘小大夫家只有四间房,除了刘小大夫和刘大娘外,家记中并无他人。

        刘大娘见这些人确实不像坏人,道:“家里小,住不下,我晚上去你四婶那挤一晚上吧。”

        刘大娘故意说到四婶,其实也是想告诉卢父他们,别看我们家只有孤儿寡母两人,可我丈夫兄弟多,叔伯多,并不好欺负,也是防着他们。

        之后便是安排人住宿。

        四间房其实依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卢母在牛车厢上睡惯了,反而是自家牛车厢上睡得舒坦,便和卢父道:“床就让桢桢她们睡吧,我们晚上睡车厢里。”

        卢父点头:“行!”又问小大夫:“不知厨房可能借用?”

        待刘小大夫点头之后,卢父和卢母就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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