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多久,就被我家那俩老头儿打断了,今天我爹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一个劲的灌酒,说到酒量,我们老王家个个都是海量,打小就在酒缸里面泡大的,而且,我爹还是一挺爱国的人,他喝国酒,最喜茅台,我就记得我姐嫁的时候,谢家宴请四方来客,桌上摆着一些连他都叫不出名儿的洋酒,人来敬酒,我爹喝不惯,居然就从自己身上拎出一茅台酒与人开饮,幸而,谢家认识的个个都是人精,谁都没有尴尬,倒是与我爹谈笑自如,那场面别提有多壮观!
既然我爹都如此肆无忌惮的喝,我自然也不甘人后啊,父女俩转眼间就对上了酒,我娘因为身子的关系,老早就戒了酒,只得在一旁喝饮料,她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让她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要有多难受就得有难受。
于是,心痒难耐之下,她只能跟向暖阳闲唠,天南地北的讲,我猜着凭她的性子,定会把老王家的今生来世都搬出来。
酒也是一挺奢华的东西,要不马斯洛怎么会说,“人类只有当生存需要得到保证以后才会去追求酒类消费,所以酒类消费所蕴含的是一种高级物质享受或精神享受,是一种以文化价值为基础的“感性商品。”
酒真真是个感性的东西,中国文学史上的文人墨客为后世留下不久令人击节称赞的好精品,这当中,我觉得曹操和李白这俩老头儿最为可爱。
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人就要行时及乐,是吧,要不李白怎么会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时候,费尽心思去想一样东西,倒不如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万物皆有主载,顺应天命不失为一件乐事?
我们正喝得酣畅淋漓的时候,我爹便开始高歌,他拿着筷子就在碗的边沿敲出节奏,他唱的是一些很久远的民谣,我姐学得很好,我爹其实最疼我姐,我姐乖巧陪慧,事事解他意,姐出意外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我爹哭,那是唯一的一次。
我们现在不想这事儿,想多了无益,死者已矣,我听着我爹唱起那歌谣,听着听着,就觉得意兴阑珊。
那歌谣这样唱:“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溏。洪塘水深难得渡,等妹撑船来接郎。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几时返”。
我想起了朱乔,我答应嫁给谢常飞那年,朱乔就出了国,自此再无与我联系过,我不知道他过得如何,只是偶尔从朱妈的嘴里打听到他的零星事迹,听说,他过得挺逍遥自在的,知道他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忘了讲,朱乔真真是我的竹马,而且,我俩从小还指腹为婚来着,当然,毁婚的人是我,这中间的事情迂回曲折,我也不想再回首。
俱往矣!
喝高了酒的后果就是我无法开车回去,照我这度数给警察逮到的话,估计都得停牌,我没那么大的胆子,谢常飞最恨我喝酒无节制,刚结婚那会儿,他偶尔会带我出席一两次酒会,后来见我喝得凶,他就彻底断了那念想,直接把我丢家里,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他眼不见为净。
我一看时间都十一点了,估计谢常飞应该回来了,可是我的手机却完全没有动静,没有人性啊,连自己妻子的死活都不闻不问。
向暖阳早就给我娘拉到沙发上讲话了,我几次都侧头关注他,每次都看到他一付很认真,饶有兴趣的样子,心下好笑,他倒算是挺慈悲的人,要换作谢常飞的话,应该会拉脸子。
统共来说,这女婿除了阔,真没让我爹娘有多喜欢,我娘最喜欢朱乔,可惜朱乔再好再喜欢也当不了王家女婿。
谁让她生了俩双胞胎,长的一样,连喜欢的人都一样。
向暖阳起身告辞的时候,我正想着开溜,车是不能开了,我打算到楼下打个车就成,没想到我爹我娘不同意,这次我算是喝得高,再海量也有几分不济,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我爹娘让我住下,我不想,谢常飞明天又要飞了,我得回去陪他。
我也不知道他稀不稀罕我陪,我总得去尽尽为人妻的义务吧。
推搡之下,向暖阳提出送我回去,刚好正中二老下怀,只是弄得我不好意思,我在表面上也算是同意糊弄二老,一下子停车场的时候,我就跟向暖阳说:“向先生,不用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打车就好了?我住的那地儿离这么远。”
说完,我朝他摆摆手算作道别,没料到他后面迎了上去,直接托住我的手,倒无任何越礼的举动,只是很自然的扶了扶,他的笑容很亲切,连那嗓音都极富音乐美,他说:“没有关系,你先跟我说你住哪里吧,说不定我们住一个地方的。”
我绕着舌头跟他说了地址,他脸上就浮出了然的笑意,顺着就将我一直攘到车上,我昏昏沉沉的随着他的步子走,心里想,我一个已婚妇人,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况且我也只步履不稳而已,脑袋却比任何时候清醒。
两人坐正,他突然朝我俯身下来,我心里猛得一阵激灵,这小子——————这小子是不是也太着急了吧,等到他越过我的脸时,我这才清楚人家不过是好意替我系安全带,我心里为自己无耻想法而脸红啊。
向暖阳靠近我的时候,他身上有股很清新的气息,像薄荷的味道,格外的沁人心脾。
车上有短暂的沉默,车上驶上高速的时候,他问我:“这样的速度能接受吗?”
“挺好的。”我一时语塞,平时挺话唠子的,这时候突然噤若寒蝉。
兴许是看我的脸红的厉害,他直接把车窗降下,晚风徐徐而入,我这才觉得有几分舒爽,感激的冲他笑笑,
向暖阳开车很沉稳,这作风跟他的人一样,谢常飞跟我一样有个毛病,特爱飚车,我跟他比,也只是大巫见小巫,连他的边儿都沾不上,我几次坐过他的车,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三魂七魄都还没来得及归位,有时候真觉得他不要命了。
手袋里一阵震动,我不禁大喜,心想这谢常飞总算知道念我了吧,结果,拿出来一看,是我爹发来的信息,他问我,现下到哪里了?到家了别忘了回个电话。
我回了信息之后人就显得很颓废,手支着窗沿默默无言,向暖阳手握着方向盘,侧头看我了无生气的样子,问我:“阿寻,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以为他看穿了我的心事,突然觉得很烦燥,回他的语气有些不耐:“没有!!”
“噢……”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轻声说:“是吧,那就好,我还是很少见过像你这样海量的女孩子呢,寻常人喝这么多,估计都要难受到吐吧,你蛮厉害的。”
我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分了些,人家大晚上的送我回来,我就用这态度回报他,似乎真是于理不合,于是,我稍稍的降了语气,有些讨好似的说:“也没什么,打小就在喝,喝出一个酒胃来了,把你吓着了吧。”
“那倒没有,我觉得你喝酒的样子很像江湖女子,不拘小节,豪情万丈,换句话说,巾帼不让须眉。”
我闻言笑,说:“你抬举我了,我就是一升半小民,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一无所成!”
他把车子放慢了速度,又回头顾了我眼,眼睛春水一般柔和,他说:“这也不见得不是件好事啊,如你所言,人生得意须尽欢。”
得!把我的话学得这么快,我说跟他说,我们老王家都是信奉道家思想的,我们都觉得很多事情有天命论的,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就像是天有五行,人有五脏,天有四时,人有四肢,人有寒暑,人有哀乐一样,我还说,包括我姐离世那件事上,我们除去伤心之外也相信那是天命所上,毕竟,阎王要你三更死,决不留你过五更吧,死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对于很多人而言,死反倒是一解脱。”
酒酣脑热,我的话又渐渐的多起来,我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你总说生来富裕心不安,但是,财富这种东西要怎么说才好呢?这么说吧,人在福中要享福,莫在福后空回想,财富就像是黑暗天空中放出的烟火,看来是霞光万道,光彩耀目,结果只是烟消光散,黑灰飘落,地上留下些乌焦的泥巴烟花座子而已。”
“所以呢,向先生,你真的不用觉得不安,真的,你想看看啊,有钱真是好事呢,咱国家有灾难的时候,有钱人的作用就很大了,他们不出力,至少也出钱吧,不管他们是否真心诚意的捐钱,但至少是捐了,而且那些钱也能解燃眉之急,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很久没有声响,我又继续说:“你不知道吧,在没有遇到谢常飞的时候,我家里很穷,那时候,我娘生病进行大手术,家里没有钱,我姐为了筹钱就出去酒吧驻唱,我姐长得好,声音又甜,自然引起一堆公子哥的注意,他们大把大把的砸钱,甚至包了场子只要我姐唱歌,我姐心里再怎么厌恶都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微笑的、极卖力的表演歌唱,只为了钱,后来遇到了谢常飞,她这才算是从苦海中脱离。”
“我姐帮了家里很大,是个大救星,她死了,我爹我娘纵是再伤心都很少去显露了,真的,你别看我娘好像一付没心没肝的样儿,她其实心里比谁都苦,她无时不想念我姐,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一个人的难过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何必殃及他人呢?所以,我们谁都不肯表露出来,我们都得开心,让彼此都放心。”
我最近才意识到对于一个才认识的人说这么多话纯属异常,所以,这些话一说完,我就对他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向先生,我这人话多,从来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听,你听听就算了。”
他淡笑回头望我,眉眼间一片和煦的温柔和怜悯,说:“我觉得你说挺好的,而且,你或许不知道,我挺羡慕你的,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一双好父母,甚至有一个好姐姐,尽管她已经逝去,但精神长留。”
我点头表示同意,遂得又说:“我们中国人始终觉得一个人是比国家更伟大,更重要,可是他并不比家族更伟大,更重要,因为他离开了家庭便没有真实的存在。”
“没了真实的存在?”他低念这句话,表情却不置可否,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他伸手替我解开了安全带,眼神里透出无比的光亮,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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