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一刻,她心底是畅快的。

流着侯爷的血,投做了侯府姑娘又如何?

还不是过的不如她这个奴籍仆婢。

可眼下,素晴方才还挺直的脊背,悄然弯曲。

连央的眉眼越发的舒展。

这样,这才是那日,她给连玉和跪地伺候的模样。

连骨头都是弯的。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连央脚尖微微翘起,点了点素晴,“你所求,我允了。”

素晴猛的抬头,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姑,姑娘,奴婢还没说......”

“不论什么,都允。”

连央偎在蔷薇怀中,弯着眉眼笑意浅浅,很是稚气天真。

绵软的嗓音淡漠却有力。

我允了。

朕允了。

如出一辙,连语气都学到了。

姑娘还真是可爱。

蔷薇不由的想着。

素晴显然不知,她从这位小主子身上感知到的压迫,九成得益于当今天子。

“奴婢想求姑娘恩典,放奴婢归家成婚。”

这个请求不在连央的预料之中,不等连央回过神,素晴已经送出了投诚的诚意。

“魏家大少爷,是天阉!”

“天阉?!”

惊呼出声的是蒋妈妈,她再管不上其它的冲进屋中,死死的盯着素晴。

“你再说一遍,那个魏大公子是什么?”

素晴对上蒋妈妈几近疯狂的眼神,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是,是天阉。”

蒋妈妈恨恨的闭了闭眼,转身握紧连央的手,饱经风霜的面容写满了恨意。

连央倒是比蒋妈妈冷静的多,此刻甚至能扯出个微笑来,安抚蒋妈妈。

“奶娘,无妨的,林氏做出什么来,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嫡母不喜庶出本是常事,谁也不是圣人,要对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但如林氏这样,将庶女连同姨娘封死在一个狭小院落中,满京城也只能找出永安侯府一家。

早在被扔进涂春楼的那一天起,连央就不会再为林氏做出的任何行为感到愤怒了。

左不过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其间她再做什么,她们之间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素晴。

在看到连央如此淡漠的神情时,都有些胆寒。

被设计嫁给一个天阉做妻,三姑娘的表现未免太过冷静。

冷静的令人心惊。

连央对上蒋妈妈心痛的目光,微微勾唇:

“林氏不可能给我一桩好亲事的,眼下知道了那魏大公子是个什么毛病,我反而安心了许多,奶娘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私底下,连央曾揣测过那魏大公子难不成是个断袖?

只林氏到底还是让她开了眼界。

天阉,这样的陋疾,魏家不敢上门求娶侯府嫡女。

想必她一旦嫁进魏家,那魏家不会再让她有机会见外人,将这种丑事,公之于众的。

林氏囚她十二年犹觉不够,还让将她推入人间地狱,囚她一生一世。

“呵。我何德何能啊。”

让她如此怨恨。

连央的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剥雪霜上,弯了弯眼。

“奶娘,你说两个女儿,真的能一碗水端平吗?”

不等蒋妈妈回答,连央点了点桌面上的剥雪霜。

“素晴姐姐,劳烦你将藕香院的融雪霜和送和苑的换一换。”

素晴抬头,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连央,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二姑娘是用惯了融雪霜的,三日会疼一阵,都是习惯了的。”

连央听罢,并没有和素晴解释,藕香院中的这一罐不是坊间大热的融雪霜,而是前朝禁药,剥雪霜。

将剥雪霜往素晴面前推了推,连央依旧轻声,“说错了,是朝月阁和送和苑的融雪霜,弄混了。”

素晴愕然。

但对上连央深沉如墨的眼眸时,下意识就接过了融雪霜。

夜色沉沉,连央被素晴的惊呼惊醒时,倦懒的睨了她一眼。

到底是恨意难消,她这一日都不曾让素晴起身,直至她睡去,素晴依旧跪在桌边。

“笃笃。”

有人既有规律的扣着窗棂,正是这声响吓到了素晴。

连央倒是心宽,披上宫中带回的银狐轻裘,开了窗。

夜色雪中,对上了一双呆滞漆黑的眼。

连央偏了偏头,看着月杀的夜行衣,有些迟疑。

她还能遇上采花贼?

眼看连央开了窗,月杀才从怀中掏出了用粉色帕子包裹的银簪,连央掀开帕子,躺着一根十分寻常的穿花戏蝶簪。

连央欣喜的握紧了银簪,月光下更显眉眼姣姣。

“你就是在我身边的暗卫吗?真是多谢你,都到了这个时辰,我还以为找不回了,真是麻烦你了。”

十一月的京都冷的厉害,连央还能瞧见月杀身上落下又很快消融的雪花。

“现在是子时。”

嗯?

连央目露茫然。

但月杀显然没有为连央解释的念头,只是呆滞的眼神一错不错的落在那连央身上。

“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不知怎么,话音落下后,连央好像从月杀呆板的眉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月杀确认了,连央没有想要打赏他的念头,于是利落的将窗合上,飞身回了皇宫。

梅开二度,帝王寝宫再度深夜燃起烛火。

封九妄披着大氅,坐在床边。

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看着立在面前的月杀。

“她又吹鸟哨了?”

“没有,我刚送完簪子。”

揉着眉心的手微顿,封九妄抬眼,“朕记得午后簪子就到了你手中?”

皇宫到永安侯府有多远?子时才把簪子送去?

月杀煞有其事的点头,随后将衣袖拉上,露出纹满字是手臂,一字一句看过,其后是小腹,又至双腿才停住。

指着纹在腿上的一行字,认真的看着封九妄。

“子时后,有赏银,找陛下。”

封九妄看着月杀满身的条令,罕见的沉默。

月杀是他仅剩的人偶。

承平四十年的那场大火后,唯一一个从火海中爬出来,自己回来找他的人偶。

在此之前,封九妄对他是不满的。

十九岁的武状元,骨头硬的不像话。

杖责鞭打都教不会。

封九妄少见的用了心思,整整三天,在暗室中,他一针一针将他的喜恶刺进他的皮囊。

从那以后,月杀就只剩下了听话。

即便他发了善心,送他去了暗卫营,依旧只会听从命令。

他一手调教出的本能,他又能怎么指责呢。

“赏多少?”

“一两。”

......

封九妄突然觉得,他死在那场大火里挺好。

为了一两银子扰他清梦。

几个头够砍?

“去找鹿仄,领一百两,提前赏的,百天内,不许再来找朕。”

月杀不会思考,听完命令转身就走。

封九妄看着月杀高绑着的马尾,总觉得看出了几分雀跃。

于是,“月杀,找鹿仄,领一两。”

月杀止步,面无表情的回头对视封九妄。

帝王只是斜依着床榻,唇角微扬:

“朕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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