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嘣!啪!”杯子落到地上的声音从屏风后清脆响起。

宁钰稷把折子合上,对林大人说,“明日上朝再详谈,你先退一下吧。”

“是,微臣告退!”林大人俯身行礼后离开。

雀奴从屏风后出来跪到地上,嗓音微微嘶哑,“雀奴不慎打碎杯盏,求妻主恕罪!”

“雀奴,到朕跟前来。”宁钰稷温声道。

雀奴听话乖巧地跪到宁钰稷面前,他听到妻主问他,“雀奴,你怨恨朕吗?”

他脸色惨白如纸,脊背忍不住的颤抖,他越害怕却离宁钰稷更近,近乎倚靠着她,“雀奴明白,明白陛下的英明,明白陛下的不可不为,可……”

“可雀奴无法控制自己不怨恨朕,对吗?”宁钰稷替他把未尽的话说完。

满门抄斩,徒留他一人受尽折辱,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可宁钰稷后悔吗?没有,再来一次宁钰稷仍旧会如此选择。

“啊!”雀奴七年来的悲苦化作断不了的泪珠,他面上绝望无助,痴惘的向宁钰稷寻求一个答案,嗓音似动物临死前的悲锐,“陛下,雀奴该怎么办?雀奴该怎么办?!”

宁钰稷俯身将他揽入怀中,举止轻柔,又问,“翻案后,朕会恢复你的身份。你可愿嫁给朕,做朕的皇夫?”

雀奴神态惶然地摇头,一直摇头。

或许是宁钰稷给他名字取的不好,他是一只扑腾着的雀鸟,无时无刻都在哀鸣,所以她只能化为金笼囚缚着他。

他也不愿意做凤凰,于是宁钰稷也成不了他落脚的梧桐枝。

翌日上朝,由林大人先行上奏,引出翻案一事。

或多或少得到消息的朝臣们附议,“陛下圣明!”

下朝后的宁钰稷没有回到永定宫,她常服出宫去了皇庄。

母后在一条溪边垂钓,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的动静,父皇在给她看着木桶,里面游着她今日一早上的成果——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鱼。

“持珏,今晚上我做鱼给你吃。”贺玥大放厥词,势必要钓出一条大鱼来。

“可以。”宁如颂丝毫不违心的点头附和道,“上次玥玥做的鱼很好吃。”

宁钰稷额角微微抽搐,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母后做的荤菜实在是难以下咽,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父皇可以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正要调转步伐,却被眼尖的贺玥瞧见了,她放下手中鱼竿,语气惊喜,“团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俩?”

其实今日的朝政挺繁忙的,宁钰稷只是不想回永定宫,下意识的便想来寻她的母后和父皇。

她说,“我想母后和父皇了。”

回到皇庄,贺玥手里拿着一条桃花样式的络子在宁钰稷身上比划。

“团儿,你小时候老爱俏了,越大穿的越深沉,还没我穿的光鲜。”贺玥感叹道。

岁月的痕迹已经攀到贺玥的眼角眉梢,可抹不去她的风姿。

宁钰稷由她母后兴致勃勃的给她装扮,顺带口头上和她闲聊了起来。

“……,原来父皇对母后是一见钟情吗?”

贺玥一把年纪还谈到这个,略微有些羞赧,幸好持珏被她打发出去了,母女俩说些悄话总不好叫他听到。

“是的,你父皇可滑头了,当初他使了好多手段,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娶进了东宫。”贺玥回想起二十几年前,记忆竟然还很鲜明。

“母后,我也曾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宁钰稷抛下了这样一句叫人震惊的话,她睫毛微颤,语气恍然。

贺玥惊愕地哎呦一声,跟头一次瞧宁钰稷似的,“团儿快说说,哪家人,需不需要母后我给你牵牵线?”

宁钰稷望了望窗外,那里有一片雅趣的竹林,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大约是在八年前吧,那时我十四岁,他才十三岁。”

“他是一个一点都不知道变通的清傲小郎君,满嘴知乎者也的呆板小儒生。”

“后来呢?”贺玥追问。

“后来,他的家族被我满门抄斩,他本人入教坊充做伶奴。”宁钰稷侧首看到贺玥讶然的神情,她自己竟然笑出了声,含着一些悲楚。

“世间之事,难有尽善尽美者。”宁钰稷说出这句话。

三日后的清晨,光照洒在矗立着的巍峨宫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查明高氏一案,韩关湖,赵赫慕……乃是被冤,……今特赦其子赵苏清恢复其秀才身份,昔时之冤屈,朕当为其昭雪!”

“学生赵苏清叩谢陛下圣恩!”雀奴行跪拜大礼,双手往高奉上,接过总管太监给他的圣旨。

七年蒙冤,总算在今日沉冤得雪,雀奴在经历过悲凄狂喜后,生出一种莫大的寂然。

他想,陛下在哪里呢?

总管太监扶雀奴起来,带着笑,“公子,不对,不对!是赵秀才。”

“陛下在正殿书房等赵秀才您,您快去吧!”

…………

大云朝的帝王,雀奴的妻主,推他入阿鼻地狱又救他重回人间的人。

难恨,难爱,难以言明!

“吱呀!”几经犹豫踌躇后,雀奴最终还是打开了永定宫正殿书房的门。

宁钰稷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在御案前批奏折,她把这段时间留给了他。

她也没有穿龙袍,天水碧的宫裙,高髻上簪着兰花金缠枝簪,她坐在案几前,轻挽袖口,斟了两杯茶。

“赵小公子,陪朕饮一杯茶吧。”宁钰稷笑道。

她是不常笑的,她素来喜愠不彰于外,身上沉重的威仪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是。”雀奴坐在她对面,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他心绪太乱,其实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出来。

他当了宁钰稷两年的枕边人,现今他从宁钰稷的举动中隐隐觉察到了一种预兆。

他该说些什么?

“饮完这盏茶,朕便差人送你出宫。”宁钰稷浓黑的双眸凝视着他,“朕已经派人把赵府清扫出来,归还于你。”

“在永定宫里真正见过你面的朝臣只有林荷,她不会乱说话。宫中朕也会颁下禁令,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雀奴。”

宁钰稷就比雀奴年长一岁,可雀奴在她面前太稚浅,她总是不放心,于是她最后一次以妻主的身份教导他,“赵太傅交友甚广,他出事时,朝臣们因为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没有为他求情,所以他们都对你怀有愧疚。”

“这些愧疚对你有大用,你出宫后,若想继续参加科举博取功名也好,想做个富家闲适之人也可,都不要同他们断了人情来往。”

雀奴死死盯着手中的杯盏再未饮一口,也再未说一句话。

宁钰稷饮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听到身后传来雀奴爱恨参半的一声,“妻主!”

宁钰稷没有回头,她不具备爱人的禀赋,执拗下去只会将一切弄得一塌糊涂。

雀奴,飞走吧,离开她这所四方囚牢,了了见晴山,你也不要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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