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叫无忧
回程的路上,池岁禾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许多,也不用陆年帮提着裙摆了,自己拎着裙摆蹦蹦跳跳的。
像只小兔子。陆年在心里默默想着。
一道冲击的力道从她身侧飞掠而过,陆年眉心一跳,一手扶稳她一手将冲撞她的人抓住。
见池岁禾惊魂未定的模样,再看了眼她脚下的砾石,若是他这次没有抓稳让她往下摔……
“跑什么?!”
被他抓着衣襟的小孩被这么一吼,愣了一下,紧抿着唇绷得笔直,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
池岁禾也愣了一下,第一次见陆年变了脸这么严肃的斥责,反应过来连忙出声:“我没事。”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追上来,是个手里还拿着扫把的和尚。
看见男童眼前一亮,气喘吁吁的停在他们面前,指着男童开始谩骂:“你这臭小子从我们寺里偷了多少东西了,还敢跑?看我今天就打死你!”
他穿着僧袍手上还挂着佛珠,说出的却是这话,池岁禾下意识往男孩身前挡了挡。
转头温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男孩头埋得更低,叫人看不清面容,一个字也不说。
和尚啐了一口:“这乞丐日日来我们寺里偷贡品吃,赶了多少次都不听,真以为我们寺里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了?”
池岁禾听得直皱眉。
他也后知后觉自己这话不妥,讪讪一笑:“一次两次佛祖想来也不会介意,可这乞丐日日来此打秋风,佛门重地,被人瞧见影响总归不好。”
他一口一个乞丐,落在耳里总觉得刺耳。
看了眼陆年,陆年空出的手掏出了锭银子,面无表情的抛给和尚。
和尚面上一喜很快接过,到手后掂了掂接着送到嘴边一咬,瞬间喜笑颜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池岁禾看得目瞪口呆。
和尚反应过来这还在外人面前,脸上的肉抖了抖忍下喜悦,端出几分违和的稳重自持。
池岁禾压下心中腾起的怪异感,清了清嗓子:“这银子就当是补偿这小孩欠你们的饭钱。”
和尚故作稳重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作揖,“施主慈悲为怀,定会得上苍保佑。”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怪异越来越浓,只觉得这和尚与他这身僧袍十分格格不入。
低头看向小孩,“你每日独自一人上山?可还有家人?”
男孩不说话,她也不着急,就这么默默等着。
察觉抓着衣襟的力度默默变大,男孩飞快抬头瞥了陆年一眼。
讷讷开了口:“我自小就没有家人,从小他们就死光了,我被人捉去当奴隶,后来就被放出来了。”
“小奴隶啊……”
她的眸中闪过轻微的、令人熟悉的怜惜,像一道光,狠狠冲撞了陆年的胸口。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刺目,陆年皱着眉,手上的力度都不自觉加重。
力道不大,可衣襟正好卡着,男孩瞬间被勒得像是要断气,脖子已涨红一片,本能的抬起头努力呼吸。
池岁禾要出声提醒的那一刻看清了男孩的相貌,微怔,而后扯了扯陆年的袖口示意他放手。
陆年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将人丢开。
男孩摔在地上,直面刺眼的阳光大口大口喘着气,再注意到陆年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寒意遍生。
池岁禾没有多想,走到他面前蹲下,“你是昨日跟在樵夫身后上山的那个小孩?”
陆年站在身后居高临下睨着他。
男孩没有迟疑的点头。
想到他昨日警觉的那一瞥,池岁禾撑着下巴疑惑的问:“你为什么会同他一起上山?他被抓走了,那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是奴隶时就经常在这山上找果子吃,对这山十分熟悉,那人要找一个熟悉此山的人领着上山,他找到了我,让我带着他上山。”
池岁禾:“你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男孩撑着地面的手指微蜷,声若蚊呐:“我知道…他让我带他去所有能下山的路。”
在所有能下山的必经之路上都埋下炸药,目的就是要将百圣寺变成一座火山,把人围在里边
烧个精光。
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有了点燃的趋势,池岁禾声音都在压着,却还是暴露了情绪。
“你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
男孩大吼:“那又怎么样!那与我有何干系!那些人贪财好色视百姓的命如草芥,巴不得世上多死一个奴隶乞丐,他们全都死光了才好!”
池岁禾被他吼得一愣,下一秒身后就横来剑尖定定指着地上的人。
男孩满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指尖都攥进土里,却还是红着眼倔强的梗着脖子。
“陆年,没事。”
陆年收回了剑。
池岁禾站起身,看着地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和我走吧。”
“什…什么?”男孩错愕。
池岁禾已经先走了一步,陆年又拿出剑指着他,声音极冷:“跟上。”
“……”
他的脸色没有池岁禾那么好看,男孩愣愣站起身,躲开他的剑,小跑到池岁禾身旁。
觑了她好几眼,猜不透她的用意,却还是坦白道:“我叫无忧。”
池岁禾歪头:“无忧?是个好名字。”
“嗯…是以前寺里的一个老和尚给我取的…”
-
陆年把剑放到桌上,碰出些声响。
“小姐为何执着将那男孩带回来?小姐是在可怜他吗?”
就像可怜我一样。
桌旁的人鼻梁高挺,眉眼就像是水墨画,薄唇紧紧抿着,轮廓棱角分明,情绪外露得令人难以忽略。
池岁禾对上他凉凉的一双黑眸,不知为何,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抱着水壶的动作都顿住。
“陆年是怀疑那小孩与樵夫是同伙?”
她问出口就自己先否认:“绝对不是。”
陆年更是气闷,又对自己莫名其妙,顺势把这莫名归到她抛出的问题上。
“小姐如何知道不是?樵夫布下这么大一场棋,有谋略有胆识,非一人能为。这小孩就算不是同伙,也绝对知道些什么,说不定他上山后不是被樵夫打晕抛弃,是故意留着他通风报信。”
怕池岁禾不信,又沉沉补充了句:“现在的小孩,坏得很。”
“噗嗤——”池岁禾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捧着水壶在榻上笑得花枝乱颤。
“…小姐笑什么?”
池岁禾笑弯了眼,故意凑近扬声问他:“陆年,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陆年抿了抿唇捏紧拳,红着耳朵“噌”的站起身,“总、总之这小孩不能留。”
“陆年以为,我留着他是做什么?”
“奴不知道。”板板正正且僵硬的回答。
“既然你也觉得这小孩身上疑点太多,那留在身边看着不更安心?况且他昨日上山时遇见了咱们,保不齐别人问他会问出什么。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先下手为强。”
陆年:“只是因为如此吗?”
池岁禾笑着反问:“那不然呢?”
她还抱着水壶,方才捧腹大笑的时候动作都一颤一颤的,盖子没有扭紧,壶口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洒出来不少。
进屋后她嫌热毫不扭捏的脱了外搭,只剩一件杏黄色的绣花薄衫——
此刻半张料子吸饱了水,映衬在雪白的肌肤上,玲珑明媚的曲线若隐若现。
偏偏她对此浑然不知,因着差点笑倒在榻上,乌发蓬蓬散在脑后,杏眼还盛着笑意,两靥生花,纯粹又明媚。
陆年对上她都要眼半个字也吐不出,握着拳僵硬转过身不敢再看他,耳根脖颈漫红一片。
“奴都听小姐的。”
丢下这一句再次落荒而逃,却没有走多久。
陆年停在楼梯口捂着扑通狂跳的心口,反复回想那一刻刺激的心跳,慌张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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