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0章 公子,情况有变!
回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夕阳斜照,将如血的余晖洒在红墙碧瓦上,更像是给这一整座皇城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我被裴元修带回到寝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整个人就像是将魂魄遗落在了那片荒芜的宅邸当中,既不再落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光线,眼睛也慢慢的漆黑了起来。
裴元修当然能感到我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可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不断的让人将地龙烧暖,给我送热汤饭来。
其实,他有很多事需要去做的。
国库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仓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大臣闯宫到了大殿下面,要以死殉国;邪侯奇又带着人在皇城里东闯西撞,已经和谢烽的人发生了好几次不算激烈的冲突……
但是,他都没有动。
他只是在回到皇宫之后不久,就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去,只带着两个贴身保卫他的侍卫,韩子桐原本要跟着他去,也被拒绝了,就让人远远的跟着他。
后来那些人回来报告,说裴元修去了宫里的很多地方。
景仁宫、承乾殿……
那些地方,都是他曾经呆过的。
回来报信的人说,他后来一个人去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很幽静的深深处,门口的通道两边有茂盛的竹林,不过现在,竹叶上沾满了血珠,滴落到泥土里,散发出来的也不再是清露的淡淡幽香,而是浓浓的血腥味。跟着他的人不熟悉皇宫,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裴元修也不让他们再跟,自己就进去了。
远远的,他们只看到他推开大门的时候,有些僵硬的背影。
里面,所有的书架都被推倒,所有的书籍都散落在地,原本的幽静雅致的气息,被一扫而空。
裴元修在里面呆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但那种安静,和他过身身上的那种安静不同,是一种压抑的,仿佛连心跳呼吸都无力进行的安静。
大家就这样,听着更漏的声音。
他,也在算着时间。
宋宣带着人出了城西,要走多久,才能追得上;如果追上了,又会是在什么地方追上。
宋宣,能抓住他们吗?
现在,他所有的心神,都在这一件事上。
最后,连他也这样静默的坐着不发一声,让一旁的韩子桐着了急,她轻轻的走到裴元修的身边,蹲下身去柔声说道:“元修,你该吃一点东西了。”
“……”
裴元修原本视线一直直直的望着桌上的烛台,目光都模糊了,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才像是突然被人从混乱的漩涡中捞起似得,他微微一颤,转头看向了韩子桐。
韩子桐温柔的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
“我们已经赢了啊。”
“……”
“不论如何,我们赢了啊!”
韩子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加重了一些,好像急切的想要唤醒眼前的这个男人。
的确,他们赢了。
从南到北,没有任何一场征战比他们更顺利,几乎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更没有在京城出现任何战事的焦灼,就直接打开了北方的大门,进入了京城,也进入了皇宫,这是一场在任何人眼中,都毫无争议的胜利。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裴元修的脸上有一点欢悦的神情。
甚至,他的情绪比在攻入京城之前,都更沉重。
韩子桐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还在重复着:“元修,我们是赢了的啊!”
这个时候,烛火微微的扑闪了一下,也映得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稍微有了一点亮光闪烁,裴元修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先是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我。
我坐着的这一边,没有点灯,整个人就陷在一片黑暗当中。
他原本有一点光亮的眼睛,又熄灭了。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韩子桐就更急了,她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裴元修的手腕,沉声说道:“元修,你不能这样,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处理,这个天下是你的!”
“……”
“只要这个天下已经到我们手中了,那我们就能做很多事了呀!”
一直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元修的神情才稍微有一点清醒似得。
他看了韩子桐一会儿,说道:“你辛苦了……”
“……!”
韩子桐有些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都有些傻了,而裴元修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外面,守在外面的谢烽和几个将领立刻上前来:“公子。”
裴元修道:“有消息传回来吗?”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谢烽说道:“半个时辰之前,有人回来报信,说他们还在追踪,但并没有遭遇到敌人,所以,还要持续西进。”
“邪侯奇的人呢?”
“他们也在同时推进。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人,好像无心追赶,加上山路崎岖,他们似乎都放慢了速度,怕是,会无功而返。”
这话一出口,裴元修的气息也更沉重了一些。
邪侯奇和他的人其实更重视的,就是打开了京城的大门,打开了中原这个富庶之地的宝库之后,要享受,要劫掠,至于裴元灏到底去了哪里,将来会如何,这似乎并不是他们真正要去担心的事。
裴元修沉默了一刻之后,又说道:“派人,再探!”
谢烽领命,立刻传令下去。
虽然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但裴元修整个人的气息却变得平稳了起来,他又传令让各个将领继续把守住皇宫,皇城各个关卡,并且分班轮换;虽然知道西山大营和其他几个营地已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但他还是让人去接管过来,并且要阻止所有的士兵在京城内闹事。
这样纷乱嘈杂的,又过了两个时辰。
到半夜了。
韩子桐早就撑不住,被带到和她姐姐相邻的一个宫中去休息,而我仍旧坐在窗前,裴元修也陪着我。
似乎,他自己也在等待着某种消息。
眼看着已经过了子时,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
但因为坐了太久,两腿已经麻木,刚一站起来就感到脚下一麻,立刻又跌坐了下去。裴元修走过来,一只手扶起了我,将我半扶半抱着走了出去。
谢烽站在门口,跟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进来。
我立刻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元修也看着他,沉声道:“如何?”
谢烽一直走到我们面前,大殿中的烛光照亮了他脸上的阴霾,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裴元修立刻蹙起了眉。
谢烽沉声道:“对方像是早有防备会有人追击,所以在队伍的后面配备了大量善于骑射的兵马。宋宣的人才刚靠近,就遭到了他们的袭击。而且,因为那边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再加上天色又暗……”
他的话说到后面低了下去。
虽然话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比较清楚了。
那些人是早有准备,跟宋宣的人交手,而宋宣,显然是吃了“亏”,只是这个亏是如何吃的,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异样的沙哑:“那宋宣人呢?”
谢烽道:“他,还在继续追击。”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没有追击到那些人,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可以离开的,那妙言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太好了,太好了。
而宋宣继续追击,显然是要做出一个样子给裴元修看,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过去在沧州发生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崔家倒台之后,嫌疑已经基本洗脱了,可裴元修不是一般人,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让他发现不对。
现在,做出一个尽忠职守的样子,哪怕失掉一些自己的人马,也是好的。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又跟谢烽交代了两句,然后谢烽才退了出去。他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着我的额头上,亮晶晶的出了一层细汗,轻轻的说道:“你不希望我找到妙言吗?”
我低着头,淡然的说道:“我只希望她平安。”
“她回来,回到这个地方来,难道不是平安?”
“……”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转过头去,说道:“你觉得,让她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会如何?”
“……”
“那一夜,长公主洞房内发生的事,已经让她那么痛苦,甚至得了失魂症;现在这座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难道不会吓掉她半条命吗?”
“……”
“我的女儿,已经够苦了。”
“……”
“我宁肯她不在身边,也不想让她受到惊吓,活得痛苦。”
“……”
“她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够了。”
说完,我有些恹恹的转过头去。
裴元修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我,相比起我我眼中的疲倦,他仿佛更加痛苦一些,眉心的几道褶皱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散不去了,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轻盈,我——”
我回头看着他。
他的目光闪烁,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到她。”
“……”
“她毕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如果找到她,我也会好好的对她。”
“……”
“现在,你看到京城发生的这一切,我知道让你很痛苦,我也并不想变成这样。”
我苦笑着看着他:“裴元修,你不想,但你不是没有预见到吧?”
“……”
“那句话,我说过那么多次,可你呢,你记住过一次吗?”
“……”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说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很,虽然知道妙言和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可自己眼下的处境,也并不能让我就完全的放松,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我怎么想要挣脱,他都不肯放手。
就在他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不容一丝一毫的松懈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从远处跑过来的,谢烽立刻迎上前去。
好像是又有人回来禀报什么消息,而两三句话之后,谢烽疾步走过来,一把推开了大门。
哐啷一声,风雪也从外面卷了进来。
若是在平时,谢烽绝对不会这么无礼,但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顾不上,走进寝宫之后也不顾裴元修还伸手抓着我的手腕,直接走过来:“公子,情况有变!”
裴元修神情一凛:“怎么?”
我的心也跳了一下,急忙转头看向谢烽。
谢烽没有看我,直接说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在前面截住了那些人,宋宣的人马又接着赶到,双方交了一下手。”
我顿时呼吸都窒住了。
什么?
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了一支队伍来,把他们给截住了?
哪里来的队伍,难道是邪侯奇的?
就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似得,谢烽上前一步,对着裴元修低声说道:“不是胜京的兵马,他们根本没有尽全力,现在大概已经在赶回京城的途中了。只怕他们回来,只会说山路崎岖,他们根本没能追上。”
裴元修只咬了一下牙。
不过,现在根本不是去管邪侯奇,管胜京的人到底有多尽力的时候。
他的眉头紧皱,微微的咬着牙,像是在想什么。
谢烽道:“公子,那支突然出现的人马是——”
裴元修的目光忽的一闪。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猛地出了一口气,谢烽急忙问道:“公子?”
裴元修立刻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不要问,先告诉我,战况具体如何?”
谢烽皱着眉头,说道:“他们交过手之后,因为是两边的人马同时夹击,他们节节败退,现在开始往山上退了。”
“山上,什么山?”
“好像就是西边的一座山,不过不是荒山,有人好像说,看到山上还有什么宫殿庙宇之类的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没有想到,他们明明已经离开,已经快要摆脱这些人的追击了,居然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将他们截住,而且现在更是将他们逼得往山上退去。
至于谢烽说,西边的一座山,山上还有宫殿庙宇。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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