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道别


李霁风回身,却见谢停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方才那句话他听没听见。

谢停舟背光而立,面容隐在灰暗里,李霁风只觉那双目已将他看穿一般。

“你何时来的?”

“刚到。”谢停舟说:“不早了,我也回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个小插曲,李霁风没有留他,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返回了醉云楼。

这头谢停舟回了王府。

兮风在门口滞留了片刻,跟上前去,“东门的门房说有个叫三福的来找时雨,在东门等了一阵后说去正门等,可是正门却说没看到人。”

“去找找。”谢停舟说。

兮风道:“已派人沿路看过了,没有人,那家伙兴许是懒得等回去了,我派人去客栈和他家中问一问。”

不多时,派去的人已跑了个来回,三福家人说他自早晨出门便没回过家,以为他还在客栈。

而客栈的伙计说他天还没黑就走了,以为他回家去了,可双方都没见到人。

三福来找时雨定是要事,而他所能接触到的要事,无外乎与之前在客栈投宿那几名齐昌来的鬼家人有关。

翌日清晨,兮风披着一身霜露从外归府。

他昨夜带人在外寻了一夜也没找到三福,直到今早才有了消息。

“找到人了?”谢停舟昨夜饮了些许酒,今日起得稍有些晚。

“找到了。”兮风沉重道:“死了。”

谢停舟摆了摆手,两名伺候更衣的丫鬟退了下去。

兮风道:“太乙河上画舫的船工早晨起来捞到具尸体,报了官,四喜已经去认过尸了,是三福没错,死因是溺水身亡。”

“太乙河离王府这么远,三福会大老远跑去投河?”谢停舟笑了笑,“看来有人已经盯上了王府了,咱们已经从暗处被人拉到明处来了。”

“那怎么办?”

谢停舟淡淡道:“四喜一家已经不安全了,你派人将他一家送到别庄去。”

兮风应下,换在从前,这样的事情殿下决计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老王爷就曾经说过,世子哪都好,就是有些冷情了。

“时雨是个软心肠。”兮风说。

谢停舟唇角勾了一下,隐隐有些骄傲,“她看遍了世态炎凉,可偏就见不得人间疾苦。”

他话锋一转,说:“再有三日,她就该回来了吧。”

兮风当然知道是谁,说:“殿下要准备去接人吗?”

“不去。”谢停舟绕过屏风,“她这次押解要犯回京,刑部要同她接洽,会派人出城去接犯人。”

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又说了句:“我去了不方便。”

……

沈妤回京此行押送要犯一共一十四人,均是在鹬子山涉及替贪官运送粮食的山匪。

夜浓如墨,离京还有六十里地,明日刑部的人会在盛京外三十里处的第一个驿馆相迎。

“最后一晚了,都打起点精神来!”

萧川安排好值夜,往火堆旁一坐,嫌烤得慌又往后退了退。

五月了,夜里也不冷。

“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萧川说。

火光映得沈妤瞳孔发红,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到她反倒觉得有问题。

“你不觉得顺利得有些过分了吗?”

萧川道:“这不是大人的功劳吗?假意投靠,他们才会以为咱们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自然就放松警惕。”

“不对劲。”沈妤摇头说:“就今晚了,看看他们今晚会不会动手。”

沈妤从火堆旁起身,走到了囚车边,对齐山说:“明日进京,你明天一早就走。”

齐山守在鬼雄的囚车旁,他早年离家,没涉及运粮案,按理不用陪同进京。

可他放不下老父亲,这案子太大了,说不定这一见就是永别。

“我想在京中多待几日。”齐山说。

“你待在京中起不了任何作用。”沈妤知道齐山想要干什么,无非是想等着看如何判决。

“走吧。”鬼雄忽然开口,“最好今晚就走,少在老子面前碍眼,十几岁的时候说走就走,现在才来假惺惺的干什么?”

齐山背靠着囚车红了眼,“爹,你别激我,我知道你是怕我受牵连,儿子不孝,早年离家没在身边敬孝,随你去路上孝敬也成。”

“一派胡言!”鬼雄呵斥道:“我没想到你活了三十几年,还是这样随心所欲,你死了你家大妞和虎娃怎么办?”

齐山怔住了,他目光动了几下,忽然释然般笑了起来,“每年我送去的东西你都不收,送的信也不收,是怕连累到我吧。”

鬼雄道:“我是瞧不上。”

齐山哽咽道:“那你怎么知道大妞和虎娃的小名?”

鬼雄没接话,别开了脸。

“前年过年大妞说她在院子外头碰见个爷爷,爷爷问她家里好不好,和她聊了好些话,还给了她糖吃,是您吧?”

“我早该猜到的。”齐山泪流满面,自顾说道:“大过年您在外面干什么呢?谁陪您吃年夜饭。”

沈妤想起了沈仲安,眼眶一阵发酸。

她默默往后退去,将时间留给他们父子。

鬼雄终于开了口:“我运粮路过,不成吗?”

“爹!”齐山转身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囚车,“儿子……儿子不孝。”

鬼雄盯着齐山,仿佛想要把这个儿子的样貌记进心里,可看着看着,双眼就模糊了。

他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哽咽道:“山儿啊,你走得好,要是你不走,咱们家就绝后了,虎娃三岁了吧,等他大一些,你教他三绝腿。”

齐山伸出了手,想要握住老父亲的手,但他够不着。

那双手执拗地伸着,终于,镣铐叮叮当当响了响,鬼雄握住了他的手。

“别和大妞虎娃提起我这个爷爷,爷爷走错了路,回不去了,后面的路都是我当该走的。”

一夜太平,晨风掠过山岗,大军继续上路。

齐山看着队伍远去,明明连囚车在哪都分不清了,他却似乎能看到父亲的那双眼,遥遥地望着他舍不得挪开,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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