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此这般
“陛下，人情和公正，不应该混为一谈。”
此时此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将众人精心编织的网给一把撕碎了。
几乎是立刻的，便有人愤怒呵斥:“裴小将军，恕我多一句嘴，就算裴老将军在此，也是不敢这么说话的。”
说这话的人是个武官，一看那莫名其妙的针对就知道又是裴家得罪的众人中的一个了。
不过裴极并不在意。
年轻的少年将军双手背负于身后，他已经站了起来，晃晃悠悠便行至大殿中央，语气无比嘲讽:“既是知道多嘴了，那便闭嘴吧。”
沈容枝抬头不眨眼地看着裴极。
他此时的面上因为喝了酒，显得有些微红，然而却莫名地为他冰冷的眸子增添了几分的好说话。
仿佛，也并不似平常那样难接近了。
他在看向沈容枝的时候，眼中有沈容枝看不懂的光彩，那似乎是一抹笑。
却又似乎只是沈容枝的错觉。
然而未曾等她再看清楚，裴极下一刻便已经转向了皇帝跪了下来，话语掷地有声:“钦天监乃是知法犯法，而且视皇权为无物，竟然敢污蔑堂堂的朝廷命妇就罢了，竟然还敢胆大包天地试图欺上瞒下，这是当这殿中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这顶从天而降的大锅兜头就冲钦天监罩了下去，钦天监的心原本已经安定下来了，此时又被锅砸得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裴极:“你...你...！你血口喷人！”
裴极冷笑了一声，俊美的眉目此时已经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诸位忘了吗？这个老匹夫和我夫人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天地为鉴！枉你身为道家之人竟然还敢违背自己的誓言！你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沈容枝也立刻接了话:“您明知自己今年五十四岁是有大劫竟然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欺君，可见您寻常是如何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
她的质问犹如狠辣的鞭笞:“你可是对得起你师父？”
“你可是对得起陛下？”
“你可是对得起天地！”
众人目瞪口呆，郭衍先前出来当墙头草，还未曾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席上，此时他现在钦天监身旁，只觉沈容枝那一声声质问和指责仿佛都是冲自己而来，心神动荡之余，不免直直后退了几步。
“若是天下所有人都如同道长一般目无王法，天下何以稳固？”
此时长公主终于开了口：“皇兄，沈容枝说得不错，若是纵容了钦天监这样的小人逍遥法外，怕是...”
长公主的未言之隐，皇帝自然知道——君威再想立，就难了。
其实皇帝也并不是非要保了这钦天监，此时听完这些言语，心中早已动摇了。
可是，偏偏就错在长公主开了这个口。
有的人一开口便能力挽狂澜，而长公主一开口，便能让皇帝的忤逆之心愈发稳固。
众人只见到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冷笑着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大殿中的沈容枝身上：“你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倒真是绝配，也罢，便听你们的了。”
“只是——”
“毕竟朕和钦天监的师父有承诺在先，就先将他押入大牢吧，之后的一切且看他愿不愿意供出背后之人是谁。”
皇帝的视线落在长公主安静的面容之上，神色中有一抹沈容枝看不懂的阴冷：“皇妹以为如何？”
长公主微微一笑：“如此，便依照皇兄所言。”
皇帝古怪地笑了一声，这才大踏步地走下台阶，随即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东华殿。
今日的这场宴会啊，注定会成为京都权贵圈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皇帝走之后，皇后和诸位妃子便也站起身走了，在经过沈容枝身边的时候，皇后忽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点了，但全当自己看不见。
沈容枝却是不卑不亢，仍旧未语先笑：“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指教吗？”
皇后看着她，却是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便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沈容枝，算你这次走运，本来，你今天就应该要落败的。”
“只可惜...”
她说着，语气中也充满了遗憾，随即却是笑了笑，仪态万千地走了。
只有一句话，飘飘悠悠的传进了沈容枝的耳中：“我们走着瞧。”
沈容枝正琢磨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转眼却瞧见了长公主，她的心突然就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原来是这样。
前生自己虽未曾参与过什么党政，可是却也听说了不少的小道消息。
传闻中，崇祯帝和长公主是不睦的，因为当初先帝偏爱长公主，曾一度想要将皇位传给她。
只是莫说大齐，就连他国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女子即位的先例，因此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当年风头最大的便是彼时还没有成为崇祯帝的四皇子，据说这件事之后，他和长公主之间便也生了嫌隙。
沈容枝心里暗自思忖着，已然在一片的乱麻中将今天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皇帝之所以突然以什么老道人的名义将钦天监救下，并非什么真正的心中怀旧，只是因为在他看来，沈容枝是长公主的同党。
给沈容枝下马威，便是间接地让长公主的面上不好看。
因为皇帝在愤怒于长公主插手了鼠疫之事。
可是，皇帝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自己和长公主根本就不是一边的人，之所以会这一次会站在同一个阵营，只是因为各取所需。
不知道为什么，沈容枝心中那种熟悉的窒息又仿佛重新卷土而来了。
她不由地叹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是骑虎难下了。
“你回去之后好好歇着。”长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沈容枝的身旁，友善地对她笑了笑。
沈容枝回过神来，冲长公主点了点头：“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容枝觉得，长公主停在自己的身边后，原先那些对沈容枝都不是很在意的人忽然就对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
而这些眼神中，同时也夹杂着一丝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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